第三十五章女人心
秀秀家傳來的槍響,沒震懾到劉璐和李二蛋,倒把小田莊某些村民嚇得夠嗆。
當秀秀到李青山家的時候,老槐叔等人圍坐一起,正在商討對策。
看到秀秀突然出現在門口,李青山幾步走了過去,顫聲問道:「剛才怎麼了?」
怎麼了?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兒嗎?上次給趙東升多少財物,這次給了多少,真將人家當冤大頭了?
老槐叔瞟了眼李青山,對其裝腔作勢的作派非常不滿。
都跟你說了這樣不行,糧食少給點可以,大洋這樣的硬通貨不能少,現在知道怕了吧?
趙東升在秀秀家都要放槍,這火得有多大啊,當然也幸虧是秀秀,換了其他人,哪還有命。
掃了眼四下,秀秀小聲回道:「叔,趙東升說錢物太少,沒法跟弟兄們交代。」
李青山臉上略有驚慌,試探著問道:「他沒傷人吧?」
「這倒沒有。」秀秀低著頭,硬著頭皮將趙東升的話複述一遍,「他說大洋可以少,糧食必須跟上次一樣。」
李青山扭頭問老槐叔:「大家還能兌多少糧食?」
老槐叔將旱煙點燃,狠狠抽了口,答道:「咱們兌份子都是極限,其他家更不用說,青山哥,還得看你啊。」
李青山皺了皺眉,最終嘆了口氣,對老槐叔道:「從糧房再背一袋大米,送到秀秀家。」
「好!」老槐叔磕磕旱煙袋,沖裡屋喊道,「弟妹。」
張氏從裡屋出來,看看秀秀,湊到李青山耳畔悄聲道:「扛走一袋,以後咱們只能喝粥。」
扛走一袋還有粥喝,不扛走,說不定命都沒了。
李青山面色一沉,沖道:「婆娘家懂什麼?趕緊去。」
「老頭子,那大洋是咱家出的,怎麼還要出糧食......」
張氏話還沒說完,李青山吼道:「再不去,我抽你!」
張氏趕緊朝後退了兩步,滿臉都是不情願,領著老槐叔朝糧房走。
扶了扶厚厚的鏡片,李青山有些慚愧:「秀秀啊,實在對不住,村裡讓你難做了。」
秀秀更羞愧了。
給予趙東升的財物如果沒有青山叔貼巴,村裡早抽幹了,現在呢,青山叔好像犯了錯一樣。
村長又怎麼了?又不欠村裡的。
她沒有回答,也沒法回答。
當老槐叔扛著一袋米出現在門口的時候,秀秀連忙接了過來:「叔,您就別去了,我自己扛。」
老槐叔巴不得呢,趙東升正在氣頭上,誰知道他會不會為難自己?
在秀秀面前,打幾槍嚇嚇,在自己面前,踹兩腳都是輕的。
秀秀的身影還沒消失,張氏就惱了,氣鼓鼓的道:「再這麼下去,咱們都得餓死!青山,你得想個法子。」
想法子?李青山掃了眼幾個老夥計,從他們臉上,他沒看到憂慮,只有恐懼。
「咱們不是還沒餓死嗎?」李青山看向張氏,話沒先前那麼凶了,「有法子早拿出來了,總不能讓讓大家跟趙東升拼吧,他們有槍,我們有什麼?」
張氏想到剛才的槍響,眼圈一紅,鑽進了裡屋。
當秀秀扛著糧食回到家的時候,黑子和六子也到了。
「哎呀,嫂子,這種粗活怎麼能讓您干?」黑子迎了上去,滿臉都是奉承,「您趕緊進屋歇著去,我來。」
秀秀耳根都紅了,忙道:「不用,我扛得動......」
話還沒說完呢,黑子已經搶過米袋扛進堂屋。
此時趙東升正對著牆壁發獃,滿腦子都是以大青山為依託打鬼子的可行性。
兄弟們是因為信任他才跟著他進了大青山。
這麼多年仗打下來,他們累了,國民政府對六十七軍的處理,也讓他們的心冷了。
可現在又要打鬼子,他不僅要考慮跟兄弟們怎麼說,更重要的是怎麼才能減少傷亡。
淞滬會戰過後,六十七軍留下的種子不多了。
秀秀靜靜走到趙東升跟前,心情很複雜。
先前對趙東升,她恨,可隨著跟趙東升不斷接觸,她發現這個冷冷的土匪頭子沒那麼可恨。
特別是今天,趙東升的話很多,比先前加起來所有的話都多。
多到能將趙東升說過的隻言片語連成一個個故事,多到秀秀重新認識面前這個男人。
他是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不是只會紙上談兵的白面書生......
秀秀又想到李二蛋前陣子撂下的話——他其實配不上你,不要為他想太多。
不是他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他,他是文化人,看上的只能是那些優雅的城裡小姐。
我呢,就是生長在大山深處的村姑,或許,像土匪頭子趙東升這樣的粗人,才跟自己般配吧。
秀秀不知道現在喜不喜歡趙東升,看著男人凝重的面色,她心裡微微有些泛疼。
她就這麼站著,趙東升就那麼坐著,直到金色的餘暉又一次灑在靜寂的院落,趙東升突然站了起來。
他沒想到秀秀就站在自己身邊,愣了下,而後扭頭看看堂屋裡的糧食,輕輕言道:「你去找個布袋。」
「幹嘛?」
「讓你去你就去,別廢話。」趙東升恢復了先前的蠻橫。
當秀秀將布袋拿到堂屋,趙東升一把拽了過來,將大米朝布袋裡面倒。
秀秀見他這般,一把將布袋奪了過來,將大米又倒回去。
「你幹什麼?」趙東升黑著臉道。
「我還餓不死,家裡還有吃的,你手底下的兄弟呢?他們不會種莊稼,大青山也不會憑空冒紅薯。」
秀秀將布袋朝桌子上一丟,看看一旁默不作聲的黑子和六子,又道:「為了我,你做了很多,再這麼下去,下面的兄弟怎麼服你?」
「這用不著你操心。」趙東升正準備去取布袋,滑膩的小手將那隻大手按住了。
「我必須操心,」秀秀抬眼看向趙東升,柔聲道,「我現在就得學會操心。」
趙東升皺著眉頭,不明白秀秀什麼意思。
一旁的黑子反應過來了,趕緊過來幫襯:「大哥,嫂子說的對,你照顧嫂子,咱們老弟兄不在乎,可新來的那些弟兄怎麼想就不知道了,嫂子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好啊。」
這原本就是一層窗戶紙的事兒,黑子這麼一點破,秀秀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趙東升呆了老半天方才反應過來,老臉也是一紅,朝朝黑子的屁股踹了一腳。
「他娘的,扯什麼淡?扛著東西走啊。」
黑子揉著屁股,臉上樂開了花,沖呆呆傻傻的六子道:「愣著幹嘛,太陽都要落山了,你喜歡摸黑走夜路?」
六子面上一喜,哦了一聲,扛起麻袋,屁顛屁顛去了。
六子是粗人,在他的理念里,大哥沒必要這般對待秀秀。
咱們是什麼?土匪,打家劫舍的土匪,看上個女人,哪有功夫跟她墨跡?
朝床上一扔,衣服一扒拉,第二天天一亮,她還不老老實實做爺們兒的婆娘?
由此六子以前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對趙東升的做法是很反感。
但今天,看著秀秀眉眼間流露出的綿綿情意,六子覺得,老大對了。
黑子和六子沒等趙東升,扛著財物悶頭走。
秀秀低著頭,悶不做聲將趙東升送出小院,還沒有停下腳步的跡象。
這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趙東升心裡湧起一股暖流,右手不由自主的發顫,為了掩飾慌張,他死死按住腰間的M1911。
「到村口了。」趙東升停下腳步,看看前面曲曲折折的山路,提醒秀秀。
「哦,那我回去了。」秀秀咬著紅唇,溫柔的就像一隻綿羊。
她嘴上說著回去,腳下卻沒有挪動的任何跡象。
趙東升目光放在別出,小聲道:「跟兄弟們商量好后,我到小田莊找你。」
秀秀嗯了一聲,好聲道:「跟大家好好說,別老冷著臉,這是要命的大事。」
「老兄弟還好說,新招來的給他們好臉色,能上房揭瓦......」趙東升偷偷瞟了眼秀秀,見她臉色微變,趕忙轉口道,「放心吧,我領過兵,知道怎麼應對,沒那個心,將這些人拉到戰場上,就是害人害己。」
秀秀鬆了口氣,朝山上努努嘴:「他們等著你呢,趕緊去吧。」
「嗯,安排妥當我就過來。」趙東升腳步也沒挪開。
「帶著東西過來。」
帶著東西?趙東升一愣,又沒反應過來。
這人怎麼聽不懂話?秀秀捏著衣角,支支吾吾道:「兵荒馬亂的,有些東西可以省,卻也要說得過去,我媽要求不高,不代表沒要求。」
趙東升終於明白了,獃獃看了秀秀許久,方才不住點頭:「我會辦得風風光光的。」
「肚子都快吃不飽了,要風光幹嘛,趕緊去吧!」秀秀推了趙東升一把。
時候確實不早了,趙東升一步三回頭沿著山路向上走。
秀秀就站在分別的地方,一直到趙東升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中。
她有些不想回家,想跟著趙東升走,這種感覺讓她非常害臊,也讓她有些恐懼。
這是怎麼了?
太陽終於落了山,最後一絲餘暉照在趙東升面龐。
他笑了。
領著弟兄們踏進大青山的時候,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活下來。
今天在小田莊,跟劉璐一番對話后,他眼前除了有隨風飄揚的軍旗,還有那個扎著麻花辮的倩影。
也正是這一瞬間,他有了奔頭,死灰的眼眸泛起一絲亮光。
趙東升沖前面竊竊私語不住說笑的黑子和六子道:「快點回寨子,召集弟兄們,有大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