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邑壁下
眾奴隸扔下工具,都聚在牆下,眼巴巴的看著鑊邊等待的人群,鼻子使勁嗅著,不停的咽口水。
「他們這頓吃羊肉,燉了半天了,不知肉爛不爛。」
廚擦著嘴角的涎水,一臉不屑道:「老公羊,膻味太重,肉太柴,不好吃。」
眇老也點頭道:「動土祭而已,又不是什麼大祭,怎麼可能獻好羊。」
「唉,管他們吃什麼,反正也不會分給我們一星點湯水。」烏鼬坐在土牆上,嘴裡說著不在乎,脖子卻伸的老長往那邊張望。
眾人全都眼巴巴的瞅著煮肉鑊,全然忘了他們身後的土牆裡剛埋進了一個賤奴。
早上趕到這裡時,商人便舉行了一場簡短的動土祭祀,宰了三頭羊,埋一個賤奴獻祭地母神,以求得來自大地的佑護,保佑築造過程順利,牆壁永固,免遭天災毀壞。
那賤奴是乙棚出的,在儀式上被斬掉了四肢,以正坐的姿勢活活築進了土牆正中,手腳則被埋在牆兩邊,讓他的靈魂和土牆融合在一起,永遠守護這堵壁牆……
正議論著,大鑊那裡開始分食祭a肉了。商人臣工和士兵一人分到了一大塊肉,家奴們也有滿滿一碗肉湯和些許羊肉,連狗群都得到了很多骨頭,散到各處大吃大嚼。
賤奴們目不轉睛的看著,口水嘩嘩流了一地。
「我已經忘了燉羊肉什麼味道了。」
聶傷喉頭聳a動了幾下,心中哀叫一聲,背過身子觀察著壁壘的情況,好讓自己分心不再想羊肉。
這座壁壘叫北邑壁,規模不大,呈扁平狀面對著山,長邊不過五十步,短邊不過二十餘步,外面一圈壕溝,內部設施齊全,常年駐紮著二三十個士兵。
壘牆也不甚高,才六尺出頭,卻有四尺寬,上部靠外栽著一道削尖的木柵。木柵也只及胸,守衛者可以站在土牆頂上,靠著柵欄的掩護攻擊外面的敵人。
這樣的城牆雖然低矮,但用來對付文明程度低下的野人卻綽綽有餘。
北邑壁原本只有三面是壘牆,後方則是一道柵欄和壕溝,今天他們拆了柵欄,準備把后牆也築了起來。
「突然要加強這裡的防禦,難道野人要大舉下山嗎?」想到這,聶傷完全忘了羊肉的事,心中警惕起來,爬到牆上瞭望遠方。
這裡是平原的盡頭,斗耆候領地的北方邊界,再往前不遠就進山了,那是野人的地盤,連綿的大山中隱藏著數不清的野人。
一條河流沿著山邊流過,到了此處轉向南下,和大山之間形成了一條不到一里寬的通道。
北邑壁正位於通道最窄處,控制著通往後方村落的咽喉要地。其後不遠便有一個叫做北邑的大村落,可以隨時支援壁壘。
「有狗群預警,野人想在他處偷渡也不可能,只能強攻此處。雙方戰力相差甚遠,攻下這裡希望渺茫,看來暫時還算安全。」
相比把俘虜當做食物,甚至以同類屍體為食的野人,商人雖然殘暴,偶爾也吃人,好歹算是文明人。在他們這裡還有一絲活命的希望,若是落到野人手裡,絕對是十死無生,當場就會被吃掉。
聶傷鬆了一口氣,從牆上爬下來,家奴們也吃完了肉湯,提著籮筐過來,依舊每人一個糟團。隸臣答應給聶傷以及甲棚七日的雙倍食物,也只在采木時供應了兩天,然後就把自己的諾言當放屁了。
「今天的勞作地方沒有野食可採集,只靠一個糟團肯定撐不下去,這樣可不行,得讓眾人到野地里尋找食物。」
聶傷幾口咽下糟團,向家奴說了此事,家奴做不了主,又不想自找麻煩,便讓聶傷自己去問隸臣。
隸臣正和一個年輕軍官並排坐在一塊葦席上,邊吃邊說話。
聶傷走到二人身後時,就聽那軍官說道:「……我們北邑衛家怕他家宰不成?一個小家族出身的庶民而已,仗著候主之勢,竟敢欺壓於你。」
「哼,那土豚若再刁難叔父,告知我,我季甌去找老祖宗給你主持公道。候主也要敬我家老祖宗三分,家宰算什麼?」
隸臣搖頭道:「不能輕易開口去求老祖宗,我得自己想辦法解決,不然會被家裡人看不起。」
他喝了一口羊湯,得意的笑道:「所幸祖先佑我,降下大雨,叔父我靈機一動,想到了掘道水運之法,一天就運完了七十料原木,那土豚都驚呆了。你沒見到他那副窘態,哈哈哈哈。」
那叫季甌的軍官卻神情肅然,虔誠的朝天攏臂一拜道:「一定是吾祖顯靈,提示水運之法與你。」
「呃……呵呵……咳。」隸臣尷尬一笑,低著頭只顧喝湯。
「原來隸臣是北邑衛的。這麼說來,那個戍守東方邊境的蒼也是北邑衛的,這個駐守北邑壁的軍官季甌又是北邑衛的,北邑衛的勢力居然這麼大!」
聶傷心中思量著,正要上前稟報,又聽那季甌道:「聽說候主快回來了,所以那土豚才要急急造車。」
隸臣點點頭道:「要是沒有上次的戰敗,我也不會陷入窘境。」
季甌搖頭感嘆道:「那次你沒有跟隨,不知道有多危險,我和蒼叔都險些喪命。」
兩個人談起了這個話題,聶傷大概聽了個明白。
原來在不久前,斗耆候集結了全部兵力,征討北方山中的野人部落。
結果隊伍進山後,暴雨傾盆,休整時又沒選好駐營地,夜裡突發山洪,整個營地都被淹了,車輛牲畜物資全被沖走,只有人員及時跑到高處躲過了一劫。
斗耆候損失極為慘重,別的倒罷了,家底厚實,慢慢就能恢復,唯獨青銅兵器無法補充。
商國的青銅鑄造水平雖然極高,但卻不產銅錫,所用皆由東南、西南的蠻夷部落貢賦、交易而來,數量稀少,是最重要的戰略物資。
銅錫資源大部分都被王族所壟斷,調配給其他方國的很少,沒有合適的渠道,哪怕你財富再多也換不來。
此正是領地最虛弱的時候,斗耆候不得不緊急徵用各家金器熔鑄兵器,導致民用工具緊缺。
同時他本人也借著國中大祀的機會,急赴商都殷邑,在如雲的上流貴族間交遊,希望能籌到急需的銅錫。
聶傷還有其他十幾個男女奴隸,或身份特殊,或手藝出眾,或有姿a色,都價格不菲,正是斗耆候在殷邑期間為了顯示自己的財力特意購買的,先一步送了回來。
聽說他運氣不錯,已經購到了一批銅錫,正準備返回。之前派人回來報信,命家宰打造車輛兵甲,待他返回時就要再次出征,擄掠山中野人彌補損失。
而在最近幾日,山中野人不知為何也開始大規模集結,有可能會進攻北邑壁。家宰和主管軍事的司戎商議之後,決定加強北邑壁的軍事力量,同時加固壁壘,修葺壁牆。
「誒,你在這裡做什麼?」
聶傷聽的出神,被隸臣發覺,神情不悅的扭頭喝問。
「大人恕罪。」
聶傷急忙解釋:「我等今日未尋得野食,腹中飢餓,沒有氣力幹活,怕會慢了修築之事,求大人放小人們出去尋些食物果腹。」
「這樣啊。」
隸臣想了想,招過幾個家奴,吩咐道:「帶他們去河邊尋食。切記不要靠近山腳,那裡藏著野人,別被抓去吃了。」
家奴得令,領著群奴來到壁壘後方的河邊,找了塊生長著蘆葦的灘涂地,讓他們自己去找吃的。
眾奴隸急忙撲下水,在淺水泥灘里忙碌起來,聶傷也跟在眇老身邊,一邊在水裡摸索一邊聽眇老的解說,學習野外尋食技巧。
「你看這蘆葦根,像禽鳥食管一樣,也可以吃,有點甜,不過要找白嫩的吃,且不能吃太多,不然會噁心嘔吐的。」
「還有這個燕尾巴葉子的水草,那是茨菇葉,根就是茨菇。現在根還沒長大,到了秋天葉子幹了,才是挖茨菇的時候,個個都有鴿蛋那麼大。」
「水上漂的這種萍一樣的草,是蘋菜,也可以吃,吃起來黏黏的,有些像榆樹葉。」
「摸魚要從外向草根處慢慢攏,不要急,摸到時也不要急著合手,而是要把魚往泥里草里按,不然太滑,很難抓住。」
「河蚌和泥螺一般都在……」
二人正聚精會神的忙著,忽然聽到一陣壓抑的聲音,都不由的抬頭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發現幾步外一叢蘆葦在有節奏的搖動。
「不會是有人陷到爛泥里了吧?怎麼不大聲叫喊呢?」聶傷急忙蹚水過去,分開蘆葦一看時,眼睛險些被前面的景象刺瞎了。
只見兩個奴隸正做那令人作嘔之事。
聶傷胃裡翻動,身子晃了兩下,站穩了仔細一看,原來是牛蚤那狗東西和一個瘦弱人。
「擦……你瑪的!」聶傷差點被噁心死,哪裡顧得上和對方對罵,急忙放開蘆葦,落荒而逃。
他被弄的沒心情待在水裡了,直接回到岸上等著。
過了一會,奴隸們紛紛上岸,都有所收穫,抱著尋到的吃食到岸邊開吃,聶傷也不客氣的接受了其他人的進貢,掰開一個河蚌,用樹枝刮著吃。
「有人逃啦!」
正吃的香,聽到家奴大叫,忙扭頭看去,只見一個瘦弱的身影撒開雙腿,沿著河邊往山腳狂奔,正是那個和牛蚤一起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