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五章 血色玉樹
日頭落下地平線時,光線黯淡下來,祈神儀式結束了。
「侯主,可以開始了。」
大史停止念咒,轉過身來朝聶傷點了點頭。
聶傷盯著巫師中間的一口大銅鼎,暗道:「大戰在即,容不得遲疑,但願天帝沒有安壞心!」
稍一躊躇,大步到銅鼎前,往裡一看,裡面盛著半鼎渾濁的紅色液體,酒味混著血腥味,味道異常濃烈。
深紅酒液微微顫動,有幾條蛇狀物體在其中慢慢蠕動,底部還有一大塊一大塊的紫色肉塊,看上去好似動物肺葉,也在一張一縮的活動。就像後世的泡蛇酒一樣!
此物一看就是天帝的風格,聶傷對此極其排斥,知道其中會有天帝神力,若是使用了,一定會和天帝產生糾葛。
但是大戰在即,生死存亡就在明日,為了得到力量,他也顧不上許多了。
「侯主,歃血!」
大史見他發獃,在一旁輕聲提醒,對他使了個眼色道:「神農會護佑我們的。」
「但願神農能幫我吧。」
聶傷深吸了一口氣,掏出匕首來,一抹手掌,滲出血來,捏緊拳頭放在鼎上。
「呼啦啦!」
血液剛一滴入酒液中,一條手臂粗的血蛇就躥出水面,直朝他手臂撲了過來。
幸好它的長度不高,沒有觸碰到聶傷,只在拳頭下面接血。
聶傷定睛一看,不是什麼蛇,而是一根血肉組成的條狀肉塊,分了好幾個杈,滿身都是玻璃質地的尖刺,就像一顆紅色的仙人掌一樣。
它的頂部接到血液,迅速融入到血肉之中,顏色更加鮮亮幾分。其中一根尖刺迅速生長,一直長到兩尺多長,一指粗細才停下。
聶傷的恢復能力很強,只滴了幾滴血傷口就不再流血,他也不想讓這東西多吃,便把手收了回去。
「嗤!」
那血肉仙人掌貪婪的追了上去,拚命拉長身子想要繼續喝血,身上發出吱吱的聲音,形狀越發醜惡。
「商人信奉的這位天帝,頗有邪神做派啊!」
聶傷滿臉厭惡,退開一步,對大史點點頭。
大史看向人群,朝幾個神靈貴賓示意。
實力最強的拘土氏走了過來,也把血液滴了上去,血肉仙人掌吸了他的血,也長出了一根長長的尖刺。
接下來是蟲二等人,然後輪到一眾內衛斥候,再后是眾多妖獸和異血野獸。
一輪下來,數十個強弱不一的異血生靈的血液被那血肉仙人掌吸收了。
此物的身體脹的圓鼓鼓,表面晶亮光滑,身上長滿了細長尖刺,好似樹木枝條,整個變成了一顆血玉枯樹!
眾人擁在大鼎旁,看著那血玉枯樹,表情都有些緊張。
「飲血酒!」
大史喝了一聲,將一個古舊的青銅酒斛遞給聶傷。
聶傷接過來,看了眼上面代表天帝的饕餮紋,避開血樹,伸到鼎里舀了滿滿一斛血酒出來。
眾人也都接了青銅酒爵在手,聶傷把斛里的酒挨個過去,每人倒了一杯。
倒完一圈,聶傷捧著酒斛,目光炯炯的掃視身邊屬臣。
眾人也都端酒在手,一起看著他。
聶傷單手舉起碩大的酒斛,慨然道:「諸位,請舉杯!」
「呼!」
幾十隻手臂如林豎起,血酒在青銅酒爵里蕩漾!
聶傷奮聲叫道:「飲完此酒,傷與諸位血脈相連,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眾人齊呼,一起仰頭灌酒!
「哐啷!」
聶傷把酒斛摔在石頭地上,振臂高呼:「我在耆國在,我亡耆國亡!我與諸位同在,我與耆國同在!」
「哐啷啷啷!」
眾人也摔了酒爵,跟著高呼:「我與侯主同在!我與耆國同在!」
「我與耆國同在!」
「我與耆國同在!」
……
群情激昂,呼聲響徹天際,聲浪震動山林!
所有人都熱血沸騰,渾身燥熱,直覺周圍有熱氣灌注體內,化成力量輸送到身體的每個部位。
力量感一陣比一陣強烈,不斷往上攀升,眾人身上力量溢出,愈發奮力嘶吼!
「呵呵,命脈串聯祈神術起效了!」
躁動的人群中,只有大史緊盯著那顆放光的血樹,捻須微笑。
……
「秧,如有意外,會有人來找你,你帶著孩子立刻走。」
侯府之中,聶傷坐在躺椅上,對女秧說道:「逢國那裡有米姑在,應該不會虧待你和七月。」
女秧抱著孩子坐在對面,面色平靜,嗤笑道:「虧你還當眾宣布,要和耆國人同生共死呢,原來背地裡給自己女人孩子留下了退路。國人都對你全心信任,沒有任何人逃走,你好意思面對他們嗎?」
「而且那米姑,她對你一直不安好心,我去了,豈不受她的閑氣?哼,就算要逃,我也不會去投那女人。」
「呵呵,米姑身邊全是我們的人,她是聰明人,不敢苛待你們的。」
聶傷笑了一聲,摸了摸孩子的臉,說道:「我也不是那種只顧自己的陰私小人。」
「如果戰敗,耆國這裡就不適合凡人居住了,讓普通國人陪我們一起死,著實沒有必要。」
「我已經安排好了,官府那裡收到消息,也會緊急疏散平民,往周邊方國逃命,你也帶著孩子走。我們這些異人和青壯男人,會戰鬥到最後一人,為你們斷後。」
他說的輕鬆,女秧卻聽的臉色發白,眼淚慢慢流了下來,抽泣道:「難道我們不能搬走,非要留在這裡和那神水猿拼殺嗎?」
「逃逃逃,就知道逃!」
聶傷煩躁起來,說道:「我對你解釋過很多次了,我們無路可退!」
說完之後,他又有些後悔,頓了一下,安慰道:「我說這些,只是防備最壞的情況發生,我們不一定會輸!」
他站起身來,看著天邊,傲然說道:「我聶傷從沒有輸過!不過一隻老朽的猴妖而已,焉能擊敗天命之人!」
女秧還是低頭抹眼淚,懷裡的孩子卻咯咯笑了起來。
聶傷看了過去,感應到孩子身上有濕土之氣,好似春雨後的土壤,不禁生疑。
又見女秧毫無察覺,便抱起女兒,仔細感知了一下,竟然是純正的地母神之力,又驚又喜。
「她身上的地母神血脈,怎麼在這個時候激活了?」
他沒時間去探究,在孩子臉上親了一口,大聲笑道:「你看看,七月多有勇氣,臨險則喜,不像你只會哭。哈哈哈,我的女兒有奇異血脈,將來必成大器!」
「噗!她懂什麼?」
女秧也笑了出來,斥了一聲,一抹眼淚道:「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在分出勝負之前,我會為國人做好榜樣,不讓任何人恐懼慌張,不會讓後方生亂,不會讓你分心。」
聶傷笑道:「我看你把盔甲戰車都準備好了。呵呵,用不著,著常服巡視國內,鎮定民心即可。」
女秧撩起頭髮,抬頭說道:「依你囑咐,兵甲戰車,是留著逃命的。」
她情緒穩定下來,起身接過孩子,柔聲說道;「家裡不會有事的。已經是半夜了,外面的人都等急了,你快去吧。」
「嗯,你一直都是我的後盾。」
聶傷深情說了一句,把孩子交給她,擁抱了她和孩子一下,轉身走出院門。
門外火把通明,戰士肅穆,利刃和鎧甲閃著寒光。
聶傷大步走過人群,走到大青羊跟前,從星炭手中接過韁繩,抬腿跨上羊背,驅羊就走。
衛隊跟著他後面,腳步沉重,甲胄鏗鏘,一路往東城外而去。
在他們身後,女秧抱著孩子,和無數老弱婦孺緊緊跟著,一聲不吭,一直跟到城外五里的通道入口,目送隊伍消失在洞穴之中。
……
來到地底軍營,詢問鹽洞前線的戰況。
主將滿回報說:最近兩日,一隻褻妖都沒有看到。
此前褻妖一直都在不斷進攻鹽洞壁壘,湖邊長期有褻妖和守軍對峙,最少的時候也有十餘只出現。
像這兩日的情況從未出現過,正是大舉進攻的前兆!
聶傷道:「那神水猿性子急,卻又很守信用,說明天到就明天到,不會早也不會晚。還有三個時辰的時間,讓將士們抓緊時間休息,我看你也疲憊了,也去睡一會吧。」
滿笑道:「此種強度比行軍打仗輕鬆多了,有什麼疲憊的。呵呵,若是連這點勞累都受不了,我哪有信心統兵?」
聶傷也不再勸,起身出了兵營,來到後方的守井族人營中。
守井族人孤注一擲了,除了水神和她身邊的侍者之外,所有的族人都搬到前線。
一族存亡在此一舉,勝了不說,若是戰敗,守井族人無路可逃,只有滅絕一條路!
他們看清了自己的命運,所以全族皆至,準備一起戰鬥,一起赴死!
守井戰士都在前線,後方營地里全是老弱婦孺。這些弱者經不起一點衝擊,一旦前方戰線被攻破,他們只能坐以待斃。
聶傷走進營地,直奔最大的一頂帳篷,掀開帳門一看,白衣銀髮的水巫正閉目念咒。
目光在水巫身上停留了一下,剛要進去,又看到古令水妹坐在角落裡,手上輕拍著一個嬰兒,不禁眉頭一皺。
他面露怒色,沒有理會水巫,直接走到古令水妹面前,喝問道:「怎麼把我兒子也帶來了,我不是讓他留在守井村嗎?」
古令水妹表情為難,看了眼水巫,小聲說道:「是水巫大人……」
「是我要帶來的。」
水巫忽然發聲,目光冷淡,揚起下巴說道:「蒼宗是守井族人,身負詛咒,只能在地底生活,不能到地面去。」
「若我們敗了,你難道想讓我帶著他在地底東躲西藏,躲避追殺嗎?那個時候,整個地下峽谷都是褻妖,神水猿又神通廣大,我和蒼宗又能藏到哪去?」
她轉過頭去,冷哼道:「反正也逃不掉,我們是母子,不論生死,他都應該和母親在一起。」
「誰說沒地方藏?」
聶傷喝了一聲,走到她面前說道:「我早就讓人給你帶話,我已經找到了藏身之處,我的人完全有力保護蒼宗和你!」
水巫不說話,只是搖頭。
聶傷惱了,抓住她的肩膀一把掰了過來,說道:「我的話你難道一點都沒有聽進去嗎?」
水巫在他的逼視下,冷傲之態瞬間全無,紅著臉叫道:「我是守井族的巫師,我要和守井族共存亡!蒼宗是我的孩子,我要……」
「聶蒼宗也是我的兒子!」
聶傷打斷她的話,緊盯著她的眼睛喝道:「你這婆娘為什麼總是不聽我的話!有你這樣做母親的嗎?你想要孩子去死嗎?」
水巫用力挺起胸膛和他對視,尖聲叫道:「蒼宗是守井族的孩子,他要接受守井族的命運!」
「勿支若水,你簡直不可理喻!」
聶傷無語搖頭,放開她,負手喝道:「來人,把她們三個都帶走!」
立刻有幾個衛士衝進帳來,將水巫架了起來,古令水妹也慌忙抱起孩子,被兩個衛士挾著,一起擁著往外走。
「聶傷,你不要羞辱我,快放了我!」
水巫踢腿尖叫,聶傷冷著臉看也不看她。
水巫見說不動他,又叫道:「好,你把蒼宗給你,你放開我,我留下,我必須要和族人們待在一起。」
聶傷見她掙的頭髮都散了,意志無比堅決,猶豫了一下,揮手讓衛士放開了她,自己則帶著孩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蒼宗,母親對不起你啊!嗚嗚嗚!」
背後傳來水巫的哭喊,聶傷不為所動,一步未停,催促腳步躑躅的古令水妹快點走。
「哇哇哇哇!」
就在這時,古令水妹懷裡嬰兒突然大哭起來。
「啊!耆候,你看孩子怎麼了。」
古令水妹低頭哄孩子,忽然驚呼一聲。
聶傷停步看去,只見灰白頭髮的嬰兒不停掙扎,伸出小手朝著水巫,果露的手臂上長出了一片片黑色鱗甲。
鱗片越長越多,一直蔓延到頭面上,頭頂也鼓起兩個小包。
「他的黑龍血脈怎麼也激發了!」
聶傷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很是懷疑兩個孩子是不是預感到了危險,所以才激發血脈以自保。
聶蒼宗的力量越來越大,古令水妹已經控制不住他了。
聶傷沉默了一下,抬手說道:「你們留下吧。」
水巫一聽,從地上跳了起來,衝到跟前一把奪過孩子。聶蒼宗被母親抱在懷裡,一下不哭了,身上鱗片也慢慢褪去。
「唉。」
聶傷看著她們,嘆了口氣,正要再安頓幾句,後方突然傳來了驚心的號角聲。
「嗚……」
聶傷面色一變,回頭看向號角聲傳來的方向,自語道:「伏兵的信號!龍鬚白魚把褻妖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