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照
眾人午後出發,中間有休息了一站。到得那雪蓮湖的時候,已是斜陽夕照,彎月初升。下得駱駝,阿伊娜一指不遠處的一個沙丘,拉起連淙就走:「那沙丘上看日落景緻最好!我們快走,再不去就看不成了!」
顏岐和小石頭一聽,忙嚷嚷著也要跟去。米拉輕輕給他們耳語了兩句,掏出一把物事,灑在了那湖面之上。湖水本來被夕陽照耀,浮光躍金,燦爛非常。這一把物事一沾水,立刻化為點點熒光,彷彿無數的細小精靈,在金色的湖面上跳躍飛舞。顏岐和小石頭看到這如夢似幻的景象,頓時站住了腳步。連離兒小姑娘,也畏畏縮縮地伸出頭來,痴痴看著那奇異的景象。
阿伊娜好容易得了與連淙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心中歡喜雀躍,拉著他走得飛快。二人越過那沙丘之頂,將眾人隔在視線之外。
此時夕陽已近湖天之間,顏色正由明黃慢慢變成金紅。藍天白雲依舊,只是換上了一層絢麗的金裝。阿伊娜怔怔地看著夕陽,朝連淙道:「小時候,我媽媽帶我來這裡看夕陽。她跟我說,有朝一日我有了愛人,一定要帶他到這裡來,讓他也看看最美的夕陽中,最美的我。」
連淙對她,總有一絲似有似無的隔閡。這隔閡時深時淺,卻總會在你儂我儂的時候跳出來,壞他心情。此時阿伊娜狀極嬌痴,那明艷的眼眸中除了對母親的追思,便是對眼下情景的滿足。連淙不由攬過她的腰,與她並立在夕陽之中。那絲隔閡,似是被夕陽汲去,再不見蹤影。
阿伊娜深深吸了口氣,依偎到了連淙的肩上。夕陽已經慢慢沉向湖面,日光最後地熱烈灑在這異族女子的身上,美不勝收。連淙忽然心中一動,在阿伊娜的嘴上親了一下,抬手去解她的衣物。
阿伊娜俏面飛紅,堪與夕陽爭艷。她強按住心中羞澀,任由連淙緩緩退下她的衣裙。
(略略略)
夕陽漸漸沉到了湖面之下,天空變得火紅。阿伊娜看到連淙眼中的火苗,不知那是夕陽的倒影,還是某種讓她悸動的未知。連淙甩開了衣衫,將赤裸的她擁進自己赤裸的懷抱。
(又略略略)
他抹去心中暗暗的自責,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阿伊娜,我的情人。。。我們,得回去了。」
阿伊娜有些流連地嘆了口氣,在他肩上吐氣如蘭:「嗯~能不能不回去啦?我們明天早上再回去!」
連淙笑道:「那必會是一個美麗的夜晚,但是我們不可以這麼做。」
阿伊娜抬起頭,淘氣地舔了舔ta的耳朵,嗔道:「那你還來招惹我!」
連淙的手輕輕撫弄著她的臀,笑道:「先回去吃飯。晚上等他們都睡了,我們再出來。到時候你要舔的,可就不是耳朵了。」
阿伊娜臉一紅,拍了他一把。又忽然狡黠地一笑,探手抓了一把那猙獰怒放,嬌笑著跳開了:「是這樣嗎?」
連淙一腳將二人的衣物踢起來抓在手裡,慢條斯理地整理著,笑道:「是啊。我可喜歡了。」
阿伊娜嘿嘿一笑,皓腕一轉,手上出現了一套衣物。她家也曾富可敵國,她十六歲收到的生日禮物,便是一個乾坤袋。連淙失笑道:「看你回去怎麼解釋你換了一套衣服!」
阿伊娜調皮的本性全被他撩了起來。手上紅雲一閃,又換了一套衣服,卻是和之前那套一模一樣。連淙搖頭苦笑了一下,將手中的衣物丟給了她。
阿伊娜接過衣物,得意地笑笑。二人穿好了衣物,正好沙丘上米拉朝他們招手,呼喚他們去用晚餐。
二人走開這一會,僕從們已經紮好營寨,又升起了好幾堆篝火。米拉迎上來,朝阿伊娜拋了個媚眼,笑道:「兩位看完日落了?我們這便用晚餐吧?」
連淙點點頭,米拉笑著轉身去安排。阿伊娜看著她扭腰擺臀,忽然嘿嘿一笑,竄上去在她臀上狠狠抓了一把。
米拉霍地轉身,見抓她的是阿伊娜而不是連淙,眼神略略黯淡了一點點,有些哀怨地看著連淙。連淙哈哈一笑,上去在她另外一邊捏了一把。懷抱著兩個女人,用餐去也。
阿伊娜已經許久沒有這般放鬆地在外邊野餐了。一頭剛滿歲的綿羊殺白了,洗剝地乾乾淨淨,正要上火烤。連淙忽然看到湖邊的野草,頓時大喊一聲:「且慢!」
正料理烤羊的正是那矮個子中原廚子,聞言手一抖,差點把羊丟地上了。連淙朝他歉然笑笑,拔起湖邊的野草聞了聞。
阿伊娜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連淙笑笑,道:「我瞧這草,有點像傳說中的玄黃菖蒲。」
那湖邊有一大片的菖蒲草,綿延十數里。中間有大約幾丈方圓的菖蒲,顯得特別綠嫩。淺黃色的穗子上隱隱還有一絲晶瑩之意。阿伊娜不知玄黃菖蒲是修仙者煉藥的重要材料之一,而且極為難得,笑問道:「這菖蒲有何奇異之處么?」
旁邊小石頭接道:「倒也不是特別奇異之處,但是一個穗子能換大概三五兩黃金吧。」
阿伊娜乍舌道:「真的?」轉身看看那十幾里菖蒲,眼中金光閃閃:「那這豈不是一個金山?」
顏岐哈哈大笑,指著那那一片綠嫩之處道:「哪有這麼好的事!就是這一小塊值點錢。其他的都是普通的菖蒲而已,沒什麼用的。」
阿伊娜臉一紅,看到連淙有些取笑的面容,狠狠打了他一下。連淙抓住了她的手,笑道:「我也不是很確定。只是這玄黃菖蒲用來烤肉,比孜然更加香醇鮮美。要不我們試試看?」
那廚子將信將疑。按著連淙的指引,上去折了一節穗子下來。小心翼翼地放在鼻子下面仔細嗅了嗅,展顏笑道:「公子高見。這菖蒲與尋常的菖蒲大有不同,味辛而醇,回味悠遠,果然不同。」
連淙挽了挽袖子,笑道:「那你去折一些來烤羊。我們也做一次農夫,採摘一些,留著以後用。」
那廚子正要動手,眼前忽然一道閃電劈下,將他的鞋子擊出一個大洞。眾人一愣。廚子又伸出手去,又是一道閃電劈下。這閃電極細,也看不出多大的威力,但還是將廚子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伊娜上前看了看,未見什麼異常。忽然拔出刀來,朝那一片菖蒲砍去。連淙急忙將她一帶一摟,抱到了自己懷裡。
那一刀砍偏了,卻還是砍出了一聲驚叫。阿伊娜喝道:「何方妖人在此作怪!」
那片玄黃菖蒲一陣抖動,似是有什麼東西要逃出來。連淙一晃身形,赤金劍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喝道:「出來!」
菖蒲又「嗦嗦」響了一下,忽然閃出一陣光幕,出現了一個四尺多高的童子影子,正畏畏縮縮地看著眾人。顏岐咦了一聲,道:「這片菖蒲還成精了?」
米拉拿出一個銀色酒壺,上面蝕刻了一大圈的古怪圖案,朝連淙笑道:「這應該是我們這邊的小妖精。我將他收了,拿去給霍斯魯老師看看有什麼用吧?」
那小童看她手上的銀壺,露出極為驚恐的神色,身子也戰戰發抖起來。他似是不會說話,但是求生的本能還是讓他眼中表現出極大的乞求之意來。
連淙有些不忍,嘆了口氣,朝米拉道:「我看他成精不久,遇到也是緣分。捉去我們也未必有什麼用,不如就放他歸去吧。」
米拉聳了聳肩,笑道:「就怕他將來為禍。」
連淙搖頭道:「沒準他會造福人間呢?要是怕他為禍,就將他殺死,那也未免流於霸道。真要這麼說,人剛生下來的時候,你不也不知道他將來是好是壞么?」
米拉笑著拍了他一下,收回了銀壺:「哪有你這麼說話的?說得好像我萬惡不赦似的。你要可憐他,就放他去又有什麼打緊?」
連淙笑了笑,撤回了赤金劍。菖蒲小妖似是知道危機已除,整個放鬆了下來。不料一邊韓嫣忽然畫戟一揮,竟將那小妖一戟斬為兩段!
連淙要救,已是不及。那小妖似是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成了兩段的身子,眼中忽然湧起淚水,似一個委屈的孩子一般。還來不及哭泣,已經腦袋一歪,就此死去。
連淙看著他的眼睛,又看看周圍眾人或而驚訝,或而駭然的眼神。心中怒氣橫張,猛然長嘯起來。那嘯聲悲涼鬱憤,宛如實質。眾人都被他嚇了一跳。連淙嘯完,看也沒有看眾人,抱起那小妖屍體,幾步躍開,朝那山丘後面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小石頭念了聲阿彌陀佛,道:「連施主真佛性人。小僧十分慚愧。」嗖地一聲,消失不見了。
阿伊娜恨恨看了韓嫣一眼:「神族了不起啊!」追著連淙去了。
晚餐不歡而散。米拉低頭苦笑了笑,吩咐廚子自去安排餐食。顏岐左看看右看看,坐到了那火堆邊上,悶悶發獃起來。
韓嫣見惹了眾怒,也不分辨。悠悠然收起畫戟,遠遠朝連淙跟了過去。
連淙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憤怒。當時人物,是不將剛剛成型的小妖當回事的。連大多妖族,見到年幼妖族,也是一口吃了得多,多少能補點修為。只是連淙看著那小妖分明已有意識,還是被韓嫣不分青紅皂白殺死,這與那戕害稚童的妖魔何異?周圍之人,也分明沒有將此當作一回事。難道自己一路行來,遇到的都是如此鐵石心腸之人?
他走得飛快,渾然不覺後面阿伊娜在奮力追趕。阿伊娜法力不及他多矣,他此刻憤然狂奔,又豈是她一個只修鍊過一些粗淺功法的異族女子所能追上的?阿伊娜眼見他離得越來越遠,不由心慌起來,喚道:「連。。。連淙哥哥,你等等我呀!」
連淙恍若未覺,抱著那小妖的屍體越行越快,終於消失在一個沙丘後面。阿伊娜失了他的身影,更是慌張。一邊哭,一邊奮力前奔。
連淙越跑越有力氣。跑著跑著,便跑出了沙漠,來到一個煙霞氤氳之所。定睛看來,那處山清水秀雲海蒸騰,彷彿仙境一般。一位慈眉善目的白髮老者朝他招了招手,笑問道:「小哥哪裡去?」
連淙停了下來,心中想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卻想不起來是什麼。有些苦惱地看看自己的雙手。雙手空空如也。
那老者朝他拱拱手,淡淡笑道:「小哥行色匆匆,可是要去尋那心愛之人?」
連淙搖了搖頭:「我要去尋什麼,我也不知道。只是想來比那男女情愛,更重要許多。」
老者哈哈一笑:「小哥說笑了。哪有比男女情愛更重要的?」
連淙皺了皺眉,看看那老翁。老翁身著白衫,發插木釵,面容清瞿,白鬍冉冉,頗有仙風道骨之意。當下拱手道:「敢問長者高姓大名?」
老者輕輕頓了頓手中的木杖,捋須笑道:「山野村夫,有什麼高姓大名的?此間朋輩,皆叫我柳先生。」
這柳先生三個字,他說得極為清越,彷彿能穿雲裂石一般。連淙一怔,袖手沉吟起來。老者也不催他。
思慮半晌,連淙行了個儒禮,正色道:「老丈所言,似乎另有所指?還請指點迷津?
柳先生哈哈一笑,道:「天地正氣,萬民福祉,父母君親。女媧之後,人族的人倫道德,可是越來越精彩紛呈了。」
柳先生慢慢坐了下來,看了看連淙,指了指地上的一個土墩,示意他坐下,才問道:「你此生所得苦痛,來自何處?」
連淙默然無語,半晌道:「俱是情愛傷身。」
柳先生微微一笑:「然則你可願拋棄情愛,遁入空門?」
連淙搖了搖頭。柳先生道:「所謂天地正氣,其實是你自己的心的鏡子。你在鏡子里看到了什麼,便照出你自己的想法來。有時候你喜歡鏡子里的自己,那便是正氣;你不喜歡,那便是邪氣。」
連淙困惑地想了想,問道:「我自明白萬民福祉與父母君親,是天地正氣之來源。反過來,天地正氣,又是萬民福祉與父母君親在我心中的投射。只是這正氣,難道不是宇宙間的至理嗎?」
柳先生笑著搖了搖頭,道:「你說,樓下的人與樓上的人看天,會不會是同一個天?樓上的人與山頂的人看天,又如何?山頂的人與雲中的人相比,又是如何?」
不待連淙回答,又道:「你有你的鏡子,我有我的鏡子。人有人的鏡子,妖有妖的鏡子。古有古的鏡子,今有今的鏡子。這面鏡子要是一萬年都不變,那也忒無聊了些。」
連淙似乎豁然開朗,又似乎被說得更加迷糊。腦海中有一絲念頭,卻怎麼也抓不住。想了想,才道:「晚輩經歷一些事情以來,倒也知道,人妖神巫,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同樣有喜怒善惡,同樣有鼠肚雞腸,也同樣有俠者仁心。前輩說的,可是此意?」
柳先生點點頭,又搖搖頭:「是,也不是。不過。。。」頓了頓,笑道:「你身負天責,須當謹慎行事。但也絕不必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真是那樣,那做人還有什麼樂趣?」
連淙突覺茅塞頓開:「前輩所言甚是。晚輩桎梏於身上責任,為人行事,大不如之前瀟洒快活。每每以為掙脫,卻總重新畫地為牢。過去這半年,我一心要肆意張揚,卻總落得步履蹣跚。說到底,還是不敢正視自己的責任,總是有意無意想要逃脫也。」
柳先生哈哈大笑:「痴兒!痴兒!聽說以前有人點化與你,你卻又變回了一塊頑石劣岩。今日聽你所言,大快我心!」揶揄地朝連淙笑笑:「至於男女情愛,依著本心便是,勿需太多顧忌。」
連淙訝道:「敢問前輩說的點化之人,又是何人?」
柳先生又是一笑,道:「一個貪杯好酒之徒而已。咦,你的孽緣來了,你還不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