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拿破倉的笑話
取得了決定權的陳漢生,雖然戰勝了家人的反對,卻也感得很悲涼。雖然所有家人不再對他持反對態度,甚至默許他去參加這樣一個創作會,卻沒有一個人拿出熱情來支持他,更沒有人為他作任何準備。
即使這樣,陳漢生也並不在乎,他獨自作起準備工作,將半個月的所有必需品都提前放在那個小小的行李袋裡,那個行李袋,也不是他花錢買來的,而是去年開年終創作表彰會上發的。目前尚無作品發表的他,在游老師的堅持和遊說下,破例給他發了一個這樣的旅行包。東西雖小,卻給了陳漢生不小的精神刺激,他雖然也明白自己目前並無創作成就,但這個旅行包,將會給他一種極大的精神鼓勵,他不想讓人覺得這是在點公家的便宜,更不想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一直不行。
所有的基本行李,換洗衣物,洗漱用具,包括自己寫的稿子,把那個並不大的旅行包塞得鼓鼓的,差不多連鏈子都拉不上。
半個月的米,陳漢生就只好另外裝在一個尼龍袋子里。二十多斤米,雖然不算多,卻也夠沉甸甸的。陳漢生找來一根棍子,準備放棄行李包的背負,改為挑行。
祖母走過來,塞給他一卷子糧票,還有幾個小錢,對他說,「這麼遠的路,你挑著多不方便,這些糧票,還有這幾個小錢,都是我平時招待人家工作組的人吃飯收下的,也有你老子存放的幾個,你就直接背了那個包,走起路來也輕鬆一些了。」
祖母的行為,讓陳漢生頓時有些激動,雖然他一直能感覺到祖母對他的愛,卻沒想到昨天還如此反對他去開這個會的祖母,會有如此大的態度改變。
陳漢生就對著祖母笑著說,「奶!你不反對我去開會了?」
「反對有用嗎?」祖母說,「你會因為我反對就不去嗎?我會不曉得反對沒用嗎?從小就不聽話的東西!我還不曉得?」
陳漢生就嘿嘿嘿地傻笑著。
「別只顧笑!」祖母細心地叮囑,「路上小心點,別把這幾個糧票和小錢弄丟了,弄丟了就開不成這個會了!還有,我另外跟你準備了你從小就最喜歡吃的腐兒,你也帶著!」
祖母一邊說,一邊將一個裝滿腐兒的玻璃小瓶硬塞進那個旅行包,再把鏈拉上。
祖母的行為,差不多讓陳漢生感動得要掉眼淚了。他甚至有點想不通,如此愛他的祖母,怎麼就不能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支持他的業餘創作呢?
陳漢生要走的時候,一家人也都過來送行。
「好好開會!」祖母一邊象徵性地拍打著他的身子,似乎是在拍打他身上的灰塵,一邊勸導,「去了聽老師的話,好好上課,爭取弄個好成績,將來能夠進文化館。要真進了文化館,我也就死也閉眼了。」
祖母的話,不只是讓陳漢生感動,也讓陳漢生感覺到自己在祖母面前,就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孩子。
從小到大,祖母的這種臨行囑託幾乎可以台詞共用,不同的只是小時候是讓他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好學,後來結婚了,改為出門有個好運氣,今天改成了進文化館。
陳漢生就在心中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好好創作,早日發表作品,然後通過作品的發表,成為讓人認可的真正作家!
父親雖然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看著他,但那眼神里卻含著與祖母同樣的意思。
繼母的目光里,既有那種希望,也有一種不易被人發現的某種暗示。
妻子的目光有些特別,她幾乎自始至終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默許和順從,當然也包括那種希望他能在這裡找到出路的期待,從結婚後到現在。
種種目光彙集到一起,對此刻的陳漢生,當然不只是一種鼓勵,更多的是一種精神壓力。
來到集中地縣文化館,陳漢生算是大開了眼界。雖然他在此之前,當兵回來之後,也幾次開過創作會,但那都是小範圍的,最多也就二三十人,開會的地方也就是縣文化館。而這一次,卻有一百多人!而且,開會的地方也不再是那個小小的只能容納二三十人的縣文化館,而是要前往一個叫什麼長流的開闊地方。
來的差不多都是全城的年輕人,但也有些比陳漢生年紀大的,那些年紀大的,不是老師,就是各公社文化站的。不少的女業餘作者,個個都穿得很光鮮,好象他們來不是參加開創作會的,而是來演出或比美的。這些女業餘作者,不只是給這個創作會增添了色彩,還活躍了創作會的氣氛。聽說創作會期間,還有晚會演節目的活動,所有參加會議的人,就越發的情緒高漲。似乎,這個世界,沒有女性,一切都會顯得單調乏味。有了女人,一切都會富有詩意。活躍中,更有一個好消息傳出來,說是這次創作會,還有省里來的編輯,直接錄稿選用。
人員集中過後,一百多人就乘坐了單位安排的車輛,前往長流那個尚不得知的地方。一路上,大家在車上又是唱歌又是說笑話,其中自然有不少的業餘作者,做作自然地去討好那些管理人員和輔導幹部,暗示關注他們的創作。有人甚至在車上就直接講出自己的構思和初稿。
陳漢生雖然富有激情,卻也是個愛默默沉思而不愛出風頭的人,他一路上只是在沉思自己已經寫出的初稿。
長流,是水利局的一個辦公地,這裡不僅有一個公社的大會堂,還有非常開闊的風景。
第二天上午,大會開始,省里的編輯也與縣裡的領導坐在了主席台上,開會儀式非常隆重,看得出縣裡這次是下定決心要出創作成果的。作為陳漢生心裡很清楚,本縣是全省有名的創作成果突出縣,歷史上不僅出過不少的名人,還是聞一多的故鄉,早就有四個農民作家,是全國聞名的,其中還有見過毛主席的。
陳漢生不是那種愛趕熱鬧的人,他只關注具體的創作輔導,關心他的作品修改,其它的對他來說,都只是一個程序的完成,因此沒往心裡去。但來的不少人,他們關注的似乎不是這個,而是這次創作會的目的,創作與文化單位招人的問題,以及省里來人的個人資料。因此,散會和午休期間,就有不少人主動接觸那些省里來的編輯,或者是縣裡的某個重要領導,主動搭訕,討要電話號碼,或者乾脆拉著照相紀念,只是一些人做得生硬,一些人顯得自然。
與別人不同的是,陳漢生雖然也想認識那些可遇不可求的貴人,並願意與高人在一起談一談創作,但卻放不下架子似的,從不主動去討好別人。即使是省里的某個編輯在散會期間出現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去主動搭腔,甚至某個編輯主動問他的時候,他也只是問一句答一句,有什麼說什麼,不卑不亢的。陳漢生的這個態度,讓一些人認為他就是個心高氣傲,目中無人的人,只是陳漢生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也從不覺得。
這天上午,第一場的全場大會休息期間,又變成了一些人的活動時機時,陳漢生避開了那些熱鬧的投機場面,與幾個氣味相投的業餘作者在一邊議論具體的創作時,一個手拿課綱的老師路過他們,很隨便地問道:「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知不知道,不想當元帥的士兵這個話是誰講的?」老師問得有點突然,把幾個業餘作者都問啞了。陳漢生似乎能夠說出這個似曾相識的人,卻半天想到起來,另外的幾個業餘作者,就乾脆搖頭。那位老師笑了笑,就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
老師走後,那幾個業餘作者也就當作一個腦筋急轉彎沒對答一樣地平常,照舊去高談闊論文學的起源和當代文學的趨勢及走向什麼的,陳漢生卻對此不感興趣,他一直在回想剛才那個老師的提問,並在腦子裡不斷地搜索那個答案。
回到會場自由討論的時候,陳漢生想也不想就大膽地說出了自己想要創作一部長篇小說的想法,並將提綱也向那位主編彙報了。
主編還沒等陳漢生說完,就笑著說,「你的創作積極性是值得肯定的,只是根據你剛才說的這些,基本上只是你的一個概念,完全不具備一部長篇的基本條件,建議你最好放棄,還是從短篇入手,然後再進入中篇寫作,適當時候,各方面都成熟了,再考慮要不要寫長篇的事了。」
主編雖然說得很客氣,聽的人都有一種不以為然的感覺,甚至有嘲笑陳漢生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主編就此開始上課,並向所有業餘作者提建議,叫大家不要不切實際,雖然是一個廣義的指導,卻能讓人感覺到,也是在變相批評陳漢生。
陳漢生覺得很敗興,也很尷尬,並開始感覺到這次創作會不會有什麼收穫,但又非常不甘心。似乎是為了證示自己的一種能力,他的腦子裡突然冒出那個答案,陳漢生就情緒激動地,想也不想就一拍大腿,高聲大叫地說,「我想起來了!」
那個正在講課的老師,其實就是剛才提問他們的老師,原來不是別人,正是省里的一位主編,他被陳漢生突然的一句驚叫打擾之後,雖然覺得陳漢生的這個突然驚叫和一拍大腿的動作有點不禮貌,但也忍耐了自己的性格,並笑看著陳漢生問,「你想起什麼來了?」
「我想起你剛才提問的那個人是誰了!」
「我提問什麼了?」那個主編似乎是在裝糊塗。
「你不是問過我們,說那句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話是誰說的嗎?我想起來了!」
主編笑容可掬地看著陳漢生問,「誰?」
「拿破倉!」陳漢生響亮地回答。
全場哄堂大笑。
主編笑得差點彎不起腰來。
陳漢生覺得很奇怪,他在腦子裡反覆核實了一下,覺得自己並沒有說錯呀!可是,看看四周的人,再看看那檯面上的人的種種表現,他們分明不僅是有嘲笑的意思,還有責罰陳漢生的暗示,甚至有個別的縣領導,已經對陳漢生的這種錯答流露出強烈的不滿情緒,有損害本縣作者水準的譴責感。
陳漢生這才意識到自己出了大錯,也意識到自己給本縣闖了一次大禍。好勝心特彆強的他,差不多暈倒在那個場面上了。
暈倒之中的陳漢生,無地自容,他一邊想要逃避這個世界,一邊在痛苦的掙扎中,拚命地穿越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