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一下連隊
汽車駛出新兵連,跑了相當一段時間,地形出現了變化,出現在新兵眼前的,不再是平原地帶,而是山區。一些新兵開始發議論,言下之意,他們本就來自山區,以為當兵就可以走出山區,沒想到最終還是來到了山區,而且這裡的山比他們家鄉的山還要大,還要深。
陳漢生沒有去想這個問題,他從剛才的感傷情緒中走出來后,腦子裡充滿了對下連隊之後的一些幻想。他的幻想之一,就是在下連隊之後,馬上去買一把小提琴,抽空開始練習。幻想之二,到了老兵連,他就用不著害怕什麼影響,可以大膽地戴上自己的手錶,掌握作息時間了。
隨著時間的延長,也隨著汽車上下坡搖籃式的顛動,新兵們開始出現疲憊狀態,甚至有人來了瞌睡,要睡著了。沒掛帆布只有幾根杠杠的汽車走在七拐八彎的山道上,新兵如果來了瞌睡,弄不好會被車碰了頭,甚至會有彈出車的危險存在。
負責來接新兵的吳連長,趕緊大聲吩咐,「新兵同志們!連隊馬上就要到了!來!我們唱首軍歌!」
新兵們積極響應起來。可是,在新兵連里,大家學了好幾首軍歌,不知道唱哪一首好。
吳連長提示說,「就唱我參加解放軍那首吧!」
昂揚激越的軍歌聲,頓時在車上響起,並回應在山谷中,產生了一種深遠的震蕩。
一首軍歌,在這個新兵將要下到連隊的關健時刻,起到了振奮人心消除雜念的巨大作用,也讓情緒激昂的陳漢生進一步意識到,當兵本來就是為了保家衛國的,不是為了讓人來找出路的。如果人人都是為了找出路而來當兵,那這個部隊還象個部隊,還能打仗嗎?
這樣想著的時候,陳漢生的心態也就更加平衡了。
軍車沿著一條山道縱深進入,最終停在一個營房的小場子上。
差不多有兩個排的新兵,集中在那個小場子上。
吳連長大聲作自我介紹:「我叫吳大明,口天吳的吳,大小的大,明天的明!也是這個連隊的連長!今天,我作為這個連隊里的連長,親自接來你們,並歡迎你們來到這個特殊的勤務連,希望你們在這個連隊里表現突出,並以優秀的學習成績和軍訓成績,來回報我們的國家,做一個合格的軍人!」
解散之後,新兵按照連里的安排,各就各位。
陳漢生的腦子裡,也與其它新兵一樣,有一個疑惑,吳連長說到的特殊勤務連,究竟是什麼意思?是因為這個勤務連的工作特別,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終於有人弄清了吳連長的說法,原來,這個勤務連,不是普通的後勤倉庫勤務連,而是直接為兵站服務的勤務連,也可以說是那種為首長服務的勤務連。聽到這個解釋后,不少新兵就有一種很好的預感,他們甚至覺得,這個勤務連或許就是入黨提乾的基地。
一心一意只想學拉小提琴的陳漢生,對此並不怎麼感興趣。進入到連隊的第二天,也正好是星期天,陳漢生沒象有的戰士那樣,有事沒事圍著首長說話,而是隨車去了信陽,專門買回了一把嶄新的小提琴。
心情急切的陳漢生,恨不得馬上就開始學拉小提琴,可是,當他再次打開那個小提琴盒時,卻連那個小提琴的肩托怎麼擺放也半天沒弄明白,好在他還有些聰明,反覆試驗,最終還是把那個肩托固定在琴上,並按照劉洪兵曾經教過他的起碼姿勢,開始試拉。
一開始殺雞式的琴聲,又因為外國練習曲的單調枯燥,很快就讓連隊里的兵開始出現厭煩情緒,尤其是那些老兵,更是覺得陳漢生不是在拉琴,而是在對他們進行殘酷的聽覺刺激的刑罰。一個老兵,甚至直接對陳漢生叫停。
陳漢生沒想到一開始就遇到這樣的阻擋,他不是出於害怕,而是出於尊重地暫停了自己的拉琴。再有時間,他就不把自己留在班裡,而是拿著那個小提琴,去了營房外的山林里,開始繼續學拉。
那個曾經叫停過陳漢生的老兵,看見陳漢生拿著琴又要往外走時,仗著他是資格最老的兵,也滿以為陳漢生是怕他了,便以一個老兵的嚇唬口氣對他說,「你最好跟我打住!勤務連不是你拉琴的地方!」
「難道我到樹林里去拉也不行嗎?」陳漢生很不高興地說,「我不影響你們休息就是了!」
「怎麼會不影響?」那老兵說,「你只要一拉,那殺雞聲就跑到我耳朵里來了!」
陳漢生說,「那我就再離營房遠一點兒。」
「離遠點兒也不行!」老兵有點霸道地說。
「對不起!」陳漢生理直氣壯地說,「你可以叫我離遠點,但你沒權干涉我拉琴!」
「什麼?」那老兵一下子火了,沒好氣地說,「你這個才下連隊的新兵蛋,還敢在我面前說我沒權干涉?我怕你是,不曉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陳漢生也沒好氣地說,「我就是不曉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又如何?」
老兵眼紅了,氣勢洶洶地象要打人,陳漢生可不是那種欺軟怕硬的人,他當即與那個老兵對峙起來,兩個人象兩隻互不相讓的鬥雞。
班內外頓時圍了不少新兵和老兵。
老兵最終還是忍了,他當然不想幾年的努力就壞在這個小事上,但老兵不想就此敗陣,便轉換口氣,不無諷刺地對陳漢生說,「有本事就直接進文工團或部隊宣傳隊,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也不屙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個拉琴的料?」
陳漢生懶得理睬那些話,他似是示威一般地背著那個小提琴,走出了營房。
帶著一肚子氣的陳漢生,開始了他不怕吃苦的練琴。
營房的一陣哨音響過來,陳漢生就趕緊收拾小提琴,可等到他趕回營房時,還是晚了一步,那些新老兵,都已經在操場上列隊了。陳漢生飛快地放下小提琴,來到隊列前,向吳連長作了一個報告,吳連長白了他一眼,回應了一句,陳漢生就進入到隊列當中。
吳連長在隊伍前,以不點名的方式批評道,「新兵下連隊,就出現了非常不友好的新老兵爭吵,影響非常不好,希望這樣的事,下不為例!否則,是要進行紀律處分的!」
吳連長的批評,雖然沒有直接點名,卻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陳漢生對此,非常不安,甚至覺得有些委屈,發生爭吵是事實,但他似乎並沒有錯,如果不是那個老兵霸道,他們之間也不會出現這樣的爭吵的。再想到今天因為這個下到連隊的頭一天,他就因為練琴而差點誤了軍機,陳漢生就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思想壓力。兩件事合在一起,就更讓陳漢生的心情不好。
陳漢生決定,下次再去練琴,一定要帶上手錶,掌握時間提前幾分鐘回到營房。
想到已經到了老兵連,戴錶應該不會再有什麼事,陳漢生就似是名正言順地戴上了那塊寶石花的手錶。
因為害怕耽誤事,陳漢生漸漸地養成了一個喜歡看錶的習慣。甚至在班裡開會的時候,他也會習慣性去看看手錶。
陳漢生的這個細節,被一些人誤以為是好顯擺。作為一個戰士,尤其是一個新兵,是絕對要低調做人的,如果好顯擺,就會被人看成是出頭鳥。雖然所有人都不曾對陳漢生提示什麼,甚至沒有任何暗示,陳漢生還是感覺到他的世界里有一種反常的奇怪的反應,而且幾乎所有人看他時的那種眼神,都似乎與眾不同。
這天上午,也是陳漢生下連隊后的第二個星期天,陳漢生正準備拿著小提琴出去練琴時,突然班長叫住了他,說,「連里叫你去一下。」
陳漢生頓時就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但他卻無法避免。
這一次找陳漢生談話的不是那個吳連長,而是徐指導員。徐指導員用一種很親切的象是在跟家人談話似的口氣,告訴他,「因為革命工作的需要,你要被調到485的一個勤務連去,明天就要跟車出發,你今天就作好一切準備工作。希望你到那裡后,好好努力,同時也要注意自己的影響,力爭在新的崗位上,做出好的成績!」
「為什麼?」一個疑問頓時在陳漢生的腦子裡油然而生,但他還是強有力的控制著,沒有說出這個疑問。作為一名戰士,是要服從組織分配的,如果一定要問個為什麼,會讓組織覺得你這個戰士有不服從分配的意思。
陳漢生就有些心灰意冷地接受了這個安排。
那個晚上,陳漢生幾乎沒有睡著,他翻來履去地想,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誤?難道就因為一個與那個老兵爭吵了幾句,就算是犯了錯誤?或者,就因為自己愛拉琴,也是錯誤?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麼?思來想去,陳漢生都覺得自己並沒有犯什麼原則上的錯誤,況且,如果真是犯了錯誤,連指導員也不會用那種不是犯錯誤的口氣而與他談話的。
公元二0二0年的一天,陳漢生的一個戰友在飯桌上對陳漢生這樣揭秘:「陳漢生,你知道你當年是因為什麼而被調出兵站勤務連的嗎?」
「不知道。」已經六十六歲的陳漢生說。
「你想想!」戰友故意賣關子。
陳漢生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我與那個老兵發生的爭吵原因。」
「不是!」戰友說,「這件事雖然影響不好,但不至於會把你調出兵站勤務連的。」
「那就是我愛拉琴的原因!」陳漢生說,「或者是因為我那次拉琴差點誤了軍機的事。」
「也不是!」戰友繼續搖頭。
陳漢生再也想不出其它的原因了,因為隨著時光的轉移,他的相關記憶也早已模糊不清了。
「因為你戴手錶的事!」戰友直言不諱地吐了包袱。
「戴手錶?」陳漢生經過相當一段時間的穿越,終於回憶起當年的這個細節,但還是很不明白地說,「戴手錶怎麼啦?當年在新兵連,班長不是對我說過,新兵連戴手錶影響不好,下老兵連了,應該沒事的呀!」
「不是這樣的!」戰友進一步提示,「當年那個時候,戴手錶就是搞特殊化,別說你是新兵,就是那個高幹兒女的老兵,都不敢隨便戴手錶,他最多也只是偶爾拿出來看一看,不經常戴在手上的。」
「哦!是這樣的呀!」陳漢生恍然大悟似的,但事情過去多年,他的醒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你呀!」戰友接著說,「其實當時你在那個勤務連里,政治學習各方面都還表現不錯的,拉小提琴也得到了首長的背後肯定,只是你自己把自己毀了!如果你不調出兵站勤務連,或許你的人生就要改寫了。」
「其實我也有這個意識!」陳漢生感嘆道,「新兵連的沒點名批評,已經給了我一個強烈的信號,只是我一直覺得,戴個手錶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當兵就不可以戴手錶嗎?」
「你呀!」戰友笑著說,「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新兵連里就不接受教訓,下了連隊還自以為是!這,或許就是你人生失敗的某一個原因!」
「是是是!」陳漢生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