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來電
少年人總會有一種時間太慢的感覺,江潯也一天天盼著長大,偶爾望著窗外藍天,他會思念媽媽、思念那個連舅舅舅媽都不知道的爸爸,他的爸爸媽媽是什麼樣的人呢?
他完全對少年人的生活失去興趣,他不再喜歡與同齡人在操場奔跑、玩卡片、唱網路最流行的歌曲、或者講別的同學的笑話,他成了老師最喜歡的那種優等生,乾淨、整齊、大多時間對老師彬彬有禮,作業完成的既快且好,對學習充滿熱情樂趣。他寧可對著字帖練鋼筆字,他喜歡時間累積后字體的改變,甚至好奇的用左手寫字,將左手練的與右手一樣靈活。
這對他而言更有樂趣。
老師會主動拿些更難的題給他做,這是屬於優等生的專利,而江潯也對解答難答充滿興趣。
那種攻克難關后的喜悅讓他迷戀。
他得到更多的自由,甚至上課看課外讀物老師也睜隻眼閉隻眼,沒多管什麼。
這是一種意想之外的自由。
江潯與孟春說起時,孟春一幅成熟模樣,「老師知道你學習沒問題,當然不會管。老師管的都是學習有問題的。」
「真有意思。」
「什麼有意思?」
「規則與自由。」江潯坐在單杠上仰望晴空,大人世界的規則與自由真有意思。
孟春問他,「你初中去哪個學校?」
「舅舅說讓我跟斌斌去考育英。」
「我爸也說讓我去考,育英下個月就入學考試,咱們一起去吧。我爸開車,到時我讓他去你家接你跟江斌。」孟春靠著單杠,「育英不大好考,江斌沒問題吧?我聽說他這幾次班級考試不大好。」
「斌斌每天晚上看書到十一二點,我說他別太用功,他也不聽。」江潯也喜歡看書,不過除非太讓他著迷的書,不然他晚上都是早睡。這人是個大臭美,擔心用眼過多會近視。
「到了育英咱們繼續做同桌。」
「行啊。」江潯一笑應下。
回到教室,孟春從江潯那裡摸出本課外書也在課堂上大咧咧的看,結果被老師沒收,老師的理由堂堂正正,「你是第一名嗎?等你考到第一名,我也不管你。」
孟春氣暈,第二名不是人啊!
果然江潯的話沒錯,老師都是大勢利眼。
江潯險沒笑破肚皮。
孟家開車送孩子們去考場,舅舅、舅媽都很樂意,一大早的給孩子們做了早飯,孟爸爸到后,舅舅就帶著自家倆孩子一起上車跟孟爸爸送考去了。
自從成績上來以後,考試什麼的,江潯鮮有失手,出考場后他自認答的不錯,中午吃飯時三人一起對答案,江斌的臉色不大好。
孟爸爸做老師經驗豐富,「這才頭一回考,別太緊張,緊張影響發揮。」
舅舅也這樣勸江斌。
江潯伸個懶腰,「考都考完了,還緊張什麼。好容易出來一趟,撈這機會得敲大舅頓好的!大舅,我要吃炸丸子!」
孟春也跟著叫,「大舅,我要吃炸雞腿!」
孟爸爸笑,「今天你們說吃什麼咱們就吃什麼。斌斌你喜歡什麼?」
「我什麼都行,素點的吧。」江斌也緩過氣,臉色好不少。
考試結果出來,江潯幾近滿分,只有語文扣了兩分,依舊是他第一、孟春第二,江斌成績也不錯,育英只考語數外三門功課,江斌平均也在八十分以上,錄取通知書是跟著成績單一起寄到家來。
提前錄取的消息讓江家充滿喜悅又一籌莫展,鄉里公立初中的教學質量不高,所以許多家長更青睞嚴格的私立中學。但私立中學的學費對於江家這樣的普通農家實在昂貴,江潯與江斌兩個人到私立中學念書,一年全都算下來,再節儉也要五萬塊左右。
而這只是初中。
高中的花費不會比初中少。
江潯每天晚上都會聽到舅舅舅媽的嘆息聲,不論舅舅還是舅媽都說不出一個去讀私立中學,另一個讀普通中學的話。舅舅已經開始向親戚打電話借錢準備學費,江潯心裡明白,第一年學費擠擠湊湊,第二年學費難道還去借么?
再說,家裡平時過日子也要用錢。
江潯平時喜歡解答難題,他喜歡用不同的方法解出同一道題,而且,他從不是面對難題便會束手以待的孩子。
他一直用疏離的目光觀察著大人的世界,他認為自己對於大人的世界有一定的了解。然後,他給育英中學的校長寫了一封措詞客氣的信。
江潯在信中這樣說:
我有什麼樣的理由來要求學校減免我的學雜費呢?除了足夠好的成績。如果貴校渴望最頂尖的生源,希望校長能給我一個到貴校讀書的機會。希望學校能成就我,而我將來的成績亦可成就學校。
很多年後,江潯再想到此信都不禁老臉微紅,小說中龍傲天的場景並沒有發生。估計人家私立中學當他狂妄太過腦子有病不好管教,根本沒理。
再一次聽到舅舅房間的嘆息后,江潯主動敲門進去,跟舅舅說,「別借錢了,我去鄉初中讀也一樣的。」
他不想見舅舅為借錢到處求人。
舅舅想都不想直接斥道,「胡說!考上了幹嘛不去!考不上的託人花錢還要去哪!」
「是啊,小潯,別多想。你跟斌斌都去,一起去!上學就這幾年,咱們緊巴點也就過去了。咱們村那麼多外出打工的,我們也能出去,為什麼沒去,我們一走錢倒是掙了,可家裡沒人管孩子,就把你們耽誤了。大人過日子,過的就是孩子的日子。這事你別管,再怎麼難,學習上花多少錢我也樂意。」舅媽也忙說。
江潯知道昨天舅媽到娘家借錢,是空著手回來的。他會知道,還是舅媽的兄弟李大舅主動告訴他的。
昨天傍晚他去小賣部買鮮麵條的路上遇到舅媽的弟弟、李揚的爸爸、江斌的舅舅——李大舅。李大舅叼著煙,滿嘴煙熏黃牙時不時往外呲一下,叫住江潯說,「昨兒你舅媽來我這裡借錢,說給你上學用。我也難啊,江潯。要是大舅有,多少也借你。你眼下也不小了,得體諒你舅舅舅媽。他們養你不容易,當年從A市把你接回來,也沒帶回什麼錢,都是你舅舅舅媽人性好不計較的把你養這麼大。江潯,咱們做人得識趣點,你說是不是?」
江潯思考片刻,舅媽不是背地出陰招的下作人,這話肯定不是舅媽指使李大舅來說的。李大舅的話很難聽,不過,江潯已經學會克制自己的脾氣。他捏捏手裡的硬幣,對擋在面前的李大舅說,「大舅知不知道,世上有種識趣叫好狗不擋道。」
李大舅頓時怒了,指著江潯罵,「小王八崽子!你敢罵我!」
江潯望著李大舅失態難看的臉,愈發從容,「你再罵我一句,我現在就回家把你說的話告訴舅媽!」
「我怕你說!」
「你這樣說,肯定是怕的。」江潯繞開李大舅,說一句,「有時候狗不懂讓路,人也只能給狗讓一讓了。」
李大舅這種會人讓江潯感到下作噁心,但是,這種人影響不到江潯的決斷。這是他早已決定的事,他拉過一隻塑料椅坐在床邊說,「舅,你們聽我說。我成績好,初中在哪兒讀都一樣,你們把錢攢著,中考我要考市裡的高中,那會兒才是花錢的時候。我心裡有數,就這麼定了。」
江潯主動這樣說,這也似乎是個很好的台階,舅舅拿這事跟姥爺商量的時候,姥爺沉默半晌說,「你姐姐那會兒,讀的也是普通初中,最後考的好大學。」
「這事兒三鄉五里沒有不知道的!你姐姐當年讀書的聰明,真是一點不差的傳給了咱們小潯!」姥爺有些激動,或者是用這激動掩飾內心的愧疚,孫子外孫子,在他心裡是一樣的,他多麼想一碗水端平,可砸碎了骨頭,也供不起兩個孩子一起讀私立初中。
舅舅、舅媽減輕一半負累,頓覺輕鬆不已。舅媽很大方的買了肉讓姥姥炸丸子,江潯有一種很奇怪的味覺感知。
明明是一樣的炸丸子,而且,姥姥放的鹽不多,丸子鹹淡正好,可吃到嘴裡卻總是沒有記憶中的美味。
明明是他自己的選擇與決定,他也沒有委屈不滿的意思,可他的心裡,仍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江潯反覆拆解自己內心的情感,試圖找出失落的緣由,到最後,江潯只得出一個結論:他雖不算一個心口不一的人,可正確的選擇不一定是舒服的選擇。不過,根據舅舅與舅媽臉上的輕鬆可以得知,正確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
但,詭異的是,舅舅在之後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問舅舅是不是江奕的弟弟江清,確定老家地址與舅舅手機號后,沒過多久,家裡收到郵局匯款,足有兩萬塊。
一家人都震驚了。
舅媽私下懷疑是不是江潯那不知名的爸爸匯來的,讓舅舅把電話打回去問一問。姥姥姥爺也是這個意思,電話回撥后,那人只說是江奕同學的朋友,這些錢是給江潯讀書用的。
江家簡直不知道要將這筆錢怎麼辦,舅媽的意思是先拿來給江潯上私立初中,先時是錢不湊手,現在錢夠了,不管誰匯來的,給孩子讀書是沒錯的。
可江潯這個怪胎,他現在是死都不肯讀私立初中了,他就要在鄉里初中讀。
舅舅舅媽姥姥姥爺挨個勸的勸罵的罵都沒用,他是鐵了心要讀鄉初中的。以前江潯成績不好時,不聽話還能揍兩下。自從江潯成了回回考第一的好孩子,那就不能打了。江潯這拗脾氣,據姥姥說就是像他媽媽,什麼混賬事要是自己個兒拿定主意,那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既然江潯不肯去讀私立初中,這錢也用不到。要說退回去,江家也沒這麼高的品格,但也不能再讓人家匯錢來了,畢竟孩子用不到這麼多錢。咱們正經人家,不好占人這便宜。
於是,舅舅給匯款人打了個電話,說明現在的情況,匯款人說,便是用不到,也只管給江潯存著,待江潯成年後交給他就好。
舅媽篤信匯款人就是江潯的爸爸,可人家不露面,匯款地址在江西,家裡老的老小的小,也沒法去找。
不過,舅媽還是很精明的把匯款單存放好,想著待江潯長大把這線索交給江潯,到時找不找這人就看江潯自己的意思。
這件事沒人跟江潯提,長輩們以為瞞的仔細,殊不知有孩子的地方是沒有秘密的。
先是雯雯偷聽到隻言片語,立刻忠心耿耿的跑去告訴她大哥。然後,擅長找東西的江潯沒費什麼力氣就把匯款單翻了出來。匯款人姓方,不過,不是姥姥說的方衡,是叫方航的人。地址在江西潯陽,江潯立刻聯想到自己的名字,江潯,可不正是潯陽江的潯。
難道這個人真是自己的爸爸?
江潯非常懷疑,他是個行動派,偷偷用舅舅的手機撥通了匯款單的電話,電話那頭是個清朗若晴空的男聲,「喂,你好,江清。」
「我是江潯。」電話那頭有一瞬間的驚訝,江潯沒有停頓的直接問道,「你是我爸爸嗎?」
「不是。」那個聲音依舊穩定,也很坦率的告訴江潯,「我是你媽媽朋友的丈夫,我的妻子是你媽媽的好友,我受她之託,給你匯的款。」
「是誰?」
「她很關心你,只是現在還不能直接聯繫你,請你理解我暫時不能向你透露更多。」這人的聲音非常懇切。
不是爸爸。
要說沒有失落是不可能的。
但,不是爸爸,不能向人家要求更多。江潯很克制的說,「沒關係。謝謝叔叔與阿姨匯來的錢,我收到了。不用匯這麼多,我們這裡上學用不到這麼多錢。」
「只是力所能及的幫助,請不要推辭。」這個男人完全沒有將江潯視為小孩兒的意思,與他平等交談,「如果有多餘的,可以存起來,也可以平時花用。如果有困難,可以打這個電話,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
江潯腳尖在地上捻了捻,暑期中午的陽光火辣辣的熱,江潯在院里門洞打電話,也悶出一頭的汗。他咬咬牙,問出心裡最想問的,「叔叔你知道關於我爸爸的線索嗎?」
「不知道,也從未聽我的妻子提起過。」
「沒別的事了。」江潯心裡悄悄嘆了口氣,「謝謝叔叔,再見。」
「再見。」
這是江潯第一次與媽媽當年的生活發生交匯,他把那個手機號碼牢記在心,刪掉舅舅手機中的通話記錄,將手機悄悄給午睡的舅舅放回床頭柜上。
江潯思考了很多,他首先就排除了這個男人是他爸爸的可能。如果是他爸爸,哪怕是裝的不是,起碼會問一句他的近況,這個男人一句沒問,可見他對自己關心有限,但也說了以後有事可以打這個電話,所有言行都很符合媽媽好友丈夫的身份。
甚至,這個男人都不可能是他的親人。
姥姥說他爸爸叫方衡什麼的,果然是編來騙他的。
但是,媽媽給他取江潯這個名字,難道真的跟潯陽沒關係嗎?
潯這個字,不似斌、雯,寓意頗多。潯字在字典中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水邊,沒有什麼吉祥寓意。另一種就代表江西九江的別稱潯陽。
媽媽總不可能給他取個水邊的名字,更大的可能性就是代表這個地方潯陽。
江潯確信,他的名字很大可能是跟潯陽這個地方有關聯的,但這種關聯來自於哪裡或是哪個人,一時還說不清。
藉由這通電話,江潯的收穫依然很大!
還有人記得媽媽!
媽媽的朋友還記得媽媽!
儘管江潯不明白為什麼媽媽的這位一直沒有聯繫過的朋友,突然開始聯繫自己?而且,既然聯繫自己,為什麼不是這位阿姨自己聯繫,而是讓自己的丈夫來匯款?
許多事都想不通,但是,得到一絲媽媽當年的線索,仍是令江潯感到無比的喜悅。
媽媽肯定是個很有魅力的人!
江潯堅信這一點。
只有有魅力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好朋友,即便媽媽已經過逝十幾年,朋友還會想著媽媽的孩子。
江潯又把媽媽的相冊拿出來翻了一遍,那位媽媽的朋友在這相簿之中嗎?
是哪一個阿姨呢?
真的好想媽媽。
好想知道媽媽當年的事啊。
媽媽當年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江潯把臉放到相片中媽媽的臉上,藉此幻想與媽媽肌膚相擁時的溫暖,可是,只有相片,真的太冰冷太空洞了,連在幻想中的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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