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慕容秋的新府雖然不大,可放眼望去,小橋流水、亭台樓閣,倒是應有盡有。雖然因為裝修考究,看起來比較擁擠,但也算是別有風趣。沒事的時候,在涼亭里坐下來,泡一壺清茶,或者是倒一壺淡酒,對月獨酌,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只不過……
「張老闆?」
看著過道上正在低頭掃地的中年男子,顧明琴不由地驚呼出聲。
聽到這個稱呼,那男子好像是有點緊張,渾身一震,抬頭髮現竟是顧明琴,先是愣住了,然後長嘆一聲,隨後低下頭,拿起大掃把,默默地走到一邊,即使是和顧明琴擦身而過之時,也不多說一句。
「張老闆,張老闆……」顧明琴喚了幾聲,在他路過自己時,企圖攔住他,卻撲了個空,而這時,自己的手卻被人緊緊地握住了—
「走吧。」慕容秋看也不看那落魄男子,只是牽著顧明琴,快步往前走去。
而這時,正在掃地的中年男子直起身子,慢慢地回頭,向前方那兩個背影望了一眼,仍舊什麼也沒說,只是深深一嘆,復又低頭,繼續掃地……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慕容秋走得飛快,顧明琴不得不大步流星,儘可能的跟上。漸漸地,心有餘而力不足,「慕容秋,你放開我。」突然大喊一聲,似乎不再顧忌什麼。
或許是這一聲大吼,讓慕容秋駐足,也本能地放開了女孩。
趁著這個機會,顧明琴趕忙把手縮了回來,揉著胳膊。沒想到這傢伙力氣還挺大,顧明琴在心中腹議,卻不說話。等了一會,對方也不開口。禁不住好奇,顧明琴抬頭看他,卻見男子半眯起眼睛,好似在打量著自己。這樣的眼神,讓顧明琴有點緊張,摸不透他是喜是怒。
「為什麼要這樣?」顧明琴輕輕地、試探地一問,好像是有所顧忌,聲音不是很大。
「你說什麼?」慕容秋聲音也不大,好像是非常平靜。
顧明琴抬頭看他,對方和剛才一樣顏色,看不出有什麼怒火,顧明琴放了心,只是接著說:「司徒大人不是說過么,要團結一切力量,共同維護滬城的穩定秩序。張老闆在滬城,雖然算不得什麼名門望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家裡除了本來的胭脂店,還有好幾個租給別人的商鋪,這樣的人,說一句『家財萬貫』恐怕也不為過。這樣的人,司徒大人不但不籠絡,不但不支持,還把他的府邸、店鋪沒收,而且還給了……」
回頭看了眼慕容秋,沒把話說出來。顧明琴歇了歇,隨後只是問道:「明琴不明白二位大人是什麼道理?」
聽了這話,慕容秋不由地笑了,「嘩」的一聲,打開摺扇,輕輕地搖著,好像是為顧明琴扇風,隨後才慢悠悠地說道:「顧女醫說的是,一個外來者如果想在一個地方站穩腳跟,尤其是一個統治者,初來乍到之時,最重要的事並非是燒殺搶掠、掠奪資源,而是聯合城內的大戶,只要他們屈服了,這個城市也就屈服了。你看看,當初我們也是因為有了陳大夫、杜員外的相助,才可以長驅直入,這麼快攻入滬城……」
看慕容秋這般得意的樣子,想到那些守城將士的白白犧牲,顧明琴心內火燒火燎,不是滋味,冷冷的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理他。
慕容秋見此,不以為意地笑笑,繼續:「當然,如果此人冥頑不靈、頑固不化,不管是如何曉以利害,都不可能屈服。這樣的人,留有何用,只怕將來還是個禍害。半個月前,陳大夫告訴司徒大人,他張老闆暗地密謀,派人聚眾鬧事,甚至還想雇傭殺手,對司徒大人不利……」
「陳錦顯說的?」顧明琴求證了一句,慕容秋微微頷首,認可了此事。而此時,顧明琴也看出了端倪。
且不說,張老闆的這個密謀是真是假,陳錦顯藉此機會排除異己、打擊報復,肯定是這個目的。想當初,張老闆年近八十的老母因為身體不適,去了陳氏醫館,吃了陳錦顯開的葯,沒過兩天,就一命嗚呼了。經過檢查,老太太的確是中了斷魂草之毒,雖然不致命,但老人家年事已高,再加上耽誤了真正的病情,顧氏發現之時,已經是無力回天。
因為這件事,張老闆對陳錦顯,那是恨之入骨。知道了真相,馬上答應配合自己。當日,在醫者大會上,抗議之人適時出現,就是這個張老闆組織的。
陳錦顯看來是知道了一切,伺機報復。
「顧女醫,你是個聰明人,我不希望你和他一樣,我於心不忍。」
聽到這句話時,顧明琴沒來由的一頓,慢慢地回頭,對上男人專註的目光,心中一緊,只覺得心跳漏了一拍,一時沉迷,好半天開不了口,直到慕容秋重重一咳,算是提醒,顧明琴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去,不遠處那幾個正在幹活的婦人小伙,讓她愣住了。
張公子,張夫人、張小姐?還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竟是張府原來的管家?
「當時,司徒大人抓了張老闆,讓他和陳大夫當面對質。要說,這個張老闆簡直是一根筋,明明是子虛烏有之事,偏偏要梗著脖子承認,而且還敢對司徒大人出言不遜。當時我也在場,他那個樣子……我真的服了他了。」慕容秋搖搖頭,好像是非常無奈。回頭看著顧明琴,「顧女醫,你知道么,如此行為,在司徒大人眼裡,在大汗陛下眼裡,那就是造反,滿門抄斬知道不?」
說到這,慕容秋略停一下,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不過在我看來,如今這時候,殺個把人,根本就達不到殺雞儆猴的目的,關鍵是要讓他們屈服,要讓所有人看看,我不殺你,不是想讓你感恩,而是要讓你知道,你永遠是東麗帝國的奴隸,我要讓你看著,華夏會在不久的將來,會被我東麗帝國徹底吞噬。你們現在的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改變不了大局。到頭來,不過是笑話一場。」
慕容秋說出這話,好像是刻意的,抬高了聲音,似乎是想讓府里所有的奴僕都聽得清楚。
因著這句話,幹活之人紛紛停下,回頭看他,臉上陰晴不定。
見此情景,慕容秋非常滿意,再次笑了。扇著風,悠悠地說道:「當日沒收了這張府,司徒大人見我在滬城這麼久了,一直是居無定所,有些不忍心,於是就把這個府邸賜給了我,讓我在這裡有一個家。我想著,這麼大的院子,必須有人打掃,總不能我自己親力親為吧。他們張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什麼都有。剛好,我也用不著再貼個告示,招聘家丁了。顧女醫,你說說看,我這個想法,是不是很別緻?」
慕容秋搖著摺扇,笑看著女孩,好不得意。
顧明琴仰起頭,看了她半天,才說出兩個字來:「謝謝。」面色真誠。
慕容秋似乎沒聽清,眯起眼睛湊近她:「你說什麼,謝謝?哈哈哈……顧大小姐,這可是第一次你這樣誇讚我。」慕容秋好像是非常高興,「看來我以後真的要好好的表現,讓你多誇讚幾次。慢慢地,你誇著、誇著,就會發現我的優點太多了,你就忘不了,再也找不到像我這樣如此優秀的人了。」
說著,越發湊近顧明琴,幾乎是貼在她的臉上。
熱氣撲面,顧明琴一回頭,才發現兩個人的距離如此之近,頓時嚇了一跳,忙一縮脖子,向後跳了幾步。這一下,倒使得慕容秋越發得意,笑的更加燦爛、更加肆意了。這傢伙,蹬鼻子上臉了,給點陽光就燦爛。顧明琴決定不理他,眼不見為凈,掉過頭,轉身就走。
看見顧明琴轉身走了,慕容秋停住了笑,眼見著女孩越走越遠,他急忙喊了一聲:「顧女醫,你走錯了,該拐彎了。」
「咚--」的一聲,房門被推開。
「顧女醫,裡邊請。」
顧明琴探頭看了一眼,這是一間普通的卧房,看起來不大,東西也不多,只是右前方的柜子上,擺的琳琅滿目,整整齊齊的,有書籍,還有各種各樣的瓷器玉器。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慕容秋現在的卧室了。他讓自己進去,進去幹什麼?最關鍵的是,真的可以進去嗎?
不由地回頭,望向身邊的男子,對方微微頷首,神色難得的嚴肅。出於本能的信任和本能地服從,顧明琴小心翼翼地走入了房間。
「顧女醫,請坐。來人啊,奉茶。」
不一會,有人端來茶水,擺在了顧明琴面前,顧明琴抬頭一看,不覺吃驚:「張小姐?」
那張小姐看見顧明琴,好似所有委屈湧上心頭,不覺紅了眼眶,正欲開口,卻聽見身旁的慕容秋不耐煩地呵斥道—
「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哭了,顧女醫也救不了你。趕快走吧,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踏入這個房間。否則,休怪我翻臉無情,滾吧。」
女孩似乎不情不願,撅著嘴巴,懇求地看著顧明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咬著牙,沒讓流下。顧明琴同情她的遭遇,可自己能說什麼呢,這畢竟是慕容秋的地盤。閉著眼睛,把頭扭到一邊,輕輕地擺擺手,去吧。女孩看到如此,彷彿是徹底絕望了,留戀般的環視著這個房間,返過身去,捂著臉,快步逃離。
聽見腳步聲漸遠,顧明琴知道,女孩已經走了,這才抬起頭來,好巧不巧,剛好看見慕容秋關上房門的那一幕……
「你你你……你要幹什麼?」從椅子上站起,顧明琴緊張的語無倫次。
慕容秋先是以指覆唇,讓她安靜一下,靠在門上,仔細地聽著,確定門外沒有了人,才回過頭來,向顧明琴抬了抬手,安慰般地說道:「顧女醫,別那麼緊張嘛,放鬆一點,坐下來,坐下來,我們說說話。」
顧明琴哪裡敢坐,慕容秋越是這麼說,她越是手足無措。那隻手,一會向前,一會向後,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握緊了拳頭,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等一會如果他侵犯自己,直接打他一拳。可問題是,打得過么?現在的顧明琴,腦子裡一片空白,平常的冷靜沉著,彷彿頃刻之間沒有了,不知到哪裡去了。該死的慕容秋,都是他害的。
低下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顧明琴緊張的樣子倒是讓慕容秋的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出兩個字—可愛。禁不住莞爾一笑,踱過去,在她的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著,微笑著欣賞著女孩的可愛。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這樣欣賞她一輩子。可是條件不允許,時間不等人。
「顧女醫,你可知道,住在這個府里,我發現的最有趣的一件事是什麼?」慕容秋說著,歪過頭去,向地上啐了一口,吐去惱人的茶葉渣。
顧明琴抬起頭,剛好是慕容秋別過臉去,沒有四目相對,也讓她冷靜了許多,禁不住笑問道:「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慕容大人這般興趣盎然啊?」
慕容秋回頭,放下茶杯,再度湊近顧明琴,神秘兮兮地說道:「因為我發現,在這個府里,不管是哪一個房間,都有一間小小的密室……」
「密室?」聽了這話,顧明琴更是吃驚,本以為自己家裡有個密室,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可萬萬沒想到,張老闆家裡也有。只是不知道,張老闆家裡的密室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正想著這事,忽然聽見一聲響動,回過頭去,見那慕容秋對自己點點頭,好不神秘的接著說道—
「這裡的密室四通八達,通過一個密室,就可以到達另一個密室,然後,進入另一個房間。不出一柱香的時間,就可以把府里的房間走個遍,而且別人根本就不知道。」
「通的啊?」這樣的設計,顧明琴還是第一次聽說,更是吃驚。
「是啊,怎麼樣,顧女醫想不想去見識一下?」慕容秋輕輕地挑挑眉,得意地發問。不等她回答,就主動站起身,走到床邊,在床棱上輕輕地拍了一下,隨即就聽見「咯吱」一聲響,眼前的石門自動打開,露出一條長長的甬道,直通前方。
顧明琴看到這一幕,瞠目結舌,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而最讓她吃驚的是,房門打開之時,居然是悄無聲息,基本上沒有聲音。如果有人逃到這個地方,進入密室,追擊的人根本就找不到,甚至於不知道對方躲入了哪個房間,這樣的設計,真的是絕了。
「顧女醫,要不要進去看看?」慕容秋一歪腦袋,率先走了進去。
顧明琴抿了抿唇,也矮下身子,跟著他的後面。
密室並不大,和顧鑫房間的密室一進去豁然開朗比起來,這裡的密室顯得非常狹窄,逼仄。密室里空無一物,只有散落在角落裡的幾顆大米、還有幾件衣服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個密室所起的作用。如果沒猜錯的話,當日東麗人進攻滬城,張家人應該就是在這個地方暫時躲避。這裡有糧食、有衣服,應該足夠一家人度過好長時間了。
本以為敵軍敗退,就可以重獲自由。誰成想,世事難料,滬城出現了內奸,敵人不費吹灰之力攻破城池。正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想要置身事外的張家人到了最後,也不得不從這個自認為安全無虞的地道里走出來,接受國將不國、自己已經變成俘虜的事實。
「顧女醫,你看那裡。」
慕容秋的聲音再次喚回了顧明琴的思緒,她回過神來,循著他手指的方向,赫然發現前方一左一右,竟是兩條黑漆漆的通道。顧明琴突然想起他剛才說的話,這密室四通八達,可以伸向各處,看來此話不假。耐不住好奇心,顧明琴走到兩個通道的中間位置,左看看右看看,即使是白天,通道里仍舊是一片黑暗,不知道通向那裡。
而讓顧明琴更加奇怪的是,剛才還滔滔不絕向自己獻寶的慕容秋,此時居然是一語不發。既然知道密室里四通八達、首尾相連,通常情況下,都很讓人參觀一下,最起碼介紹一番,可這個慕容秋既不說話,也沒什麼行動,他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
回頭看去,身邊的男子搖著摺扇,笑看著自己,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倒讓顧明琴越發摸不透他。
對方不開口,氣氛就有些尷尬了。顧明琴決定,還是自己說點什麼吧,否則的話,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怕是要耽誤一下午。可問題是,說什麼好呢?
正想著這個難題,耳畔突然傳來沉沉的腳步聲,引得顧明琴一驚,急忙抬起頭。前方,慕容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一臉肅穆地看著自己。不是他?那會是誰?
腳步聲越發近了,在自己左邊,不由地回頭,循聲望去,忽然看見左邊的過道上徐徐地走過來一個人,待得此人越走越近,顧明琴終於看見了那個熟悉的面孔,禁不住激動的聲音顫抖:「岳成?」
「大姐……」顧岳成走到她面前,輕喚一聲,然後就說不出話來,只有溫暖的熱淚奪眶而出。
姐弟倆相互看著,都是淚眼朦朧,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顧岳成,長話短說,你只有一柱香的時間。」慕容秋在這個時候冷聲提醒。
顧岳成回頭看他,目含淚水,抱拳一拜:「多謝慕容大人。」
慕容秋點點頭,倒是滿意。隨後,富有深意的目光望向顧明琴,只一眼,沒有任何言語,轉身便走。「吱嘎」一聲,再次打開那扇石門,出去以後,復又關上,頃刻之間,密室里昏暗無比。
顧明琴的眼神追隨著他,直到他離開密室、關上石門,消失在自己面前。顧明琴不得不感慨,這慕容秋或許真的是一個「好人」。
昨天他答應過自己,要幫著自己見到顧岳成。雖然當是時,他什麼也沒說,一直是保持著沉默;但今天早上,那個轎子一出現,顧明琴就知道,對方要兌現承諾了。所以,這一路上,顧明琴都是忐忐忑忑、興奮異常。可當她來到張府,這慕容秋卻好幾次顧左右而言他,以至於顧明琴內心深處,不由地升起了懷疑,這慕容秋是不是把自己耍了?
直到此時此刻,弟弟顧岳成真真切切的出現在自己面前,顧明琴才不得不相信,或許這慕容秋是真的……
聽到「撲通」一聲響,顧明琴並沒有太過驚訝,而是慢慢地回過頭,果然如己所料,是顧岳成跪在了自己面前—
「大姐,我對不起你啊。」顧岳成大喊道,一個頭磕在地上,匍匐著,痛哭不已。
顧明琴側目看他,鼻頭越發酸楚,想哭想笑。
想把這三年來顧氏的艱難、自己的委屈,說給他聽。讓他看看,自己一個女子,勉為其難,做這個當家人,要經歷些什麼。但同時,她也想笑,因為她知道,弟弟並沒有改變,仍然是那個恩怨分明、尊老愛幼、一力擔當的好男兒。這就是顧家子弟應有的骨氣。
弟弟跪在那裡,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很傷心。作為姐姐,這個時候,她也是感同身受,甚至於非常了解,他為什麼要哭。
「你真的要這麼做?」顧明琴突然開口問道。
顧岳成微微抬頭,輕輕地點點,但臉上仍舊是淚眼朦朧。
顧明琴俯下身,將他攙扶起來,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你真的不會後悔?」
隨手一抹眼睛,顧岳成用力地搖搖頭:「父仇不報,枉為人子。不管有沒有所謂的幕後主使,他陳錦顯都是害死父親的元兇。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為父報仇。」
「那陳思婉呢?」顧明琴自然是接著問道。此話一出,對方便好像是愣住了,輕輕地閉上嘴巴,慢慢地垂下頭去,不吭一聲。顧明琴懂了,顧岳成對於陳思婉的愛戀,比自己想象的要深、要透,哪怕是自己的家人死在她手裡,他都不願意動她分毫。顧明琴雖然失望,卻也不願意責備於他。他可以恩怨分明,說出「親手殺了陳錦顯、為父報仇」這樣的話,自己也就可以感到安慰了。
「我也會親手殺了她。」
突聽此話,顧明琴頓住了,猛地抬頭,重新看著弟弟。男子的眸子里含著瑩瑩淚光,卻也寫滿了堅定—
「她先是派人侮辱明音,而後將叔公誘出,折磨而死。此仇不共戴天。如果不殺了她,為叔公、為明音報仇雪恨,我顧岳成誓不為人。」顧岳成說著,舉起手來,好像是對天發誓。說話之時,淚水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他隨手一抹,渾不在意,回頭看著顧明琴,緊握她的手,懇切而激動地看著她,「大姐,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說到做到。這三年來,我一直在努力,在找機會。現如今,機會來了,我需要你的支持。」
說罷,渴求地看著姐姐,希望得到她的理解。
顧明琴閉上眼,欣慰地點點頭:「我明白,我支持,我都懂。」說著,嘴角上揚,露出欣慰之笑。重新睜開眼睛,抬起手來,輕輕地為他擦乾了眼淚,笑著說,「只要你想好了,願意去做,姐姐都會支持你。只要你真的不後悔……」
顧岳成低下頭,咬著唇,好像是思量了好久,才重新抬起頭,看著姐姐,非常堅定地說道:「我不後悔,永遠不會後悔。」
顧明琴彎起嘴角,再次笑了,這一次,仍然是欣慰的笑容。她知道,弟弟決心已定,不管他是多麼愛戀那個陳思婉,在他的心目中,這個家,這個顧家,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那就好。
「我喜歡這個地方,和我小時候的家鄉很像。」
此時,顧明琴和慕容秋站在一個水流緩緩、群山環繞的地方,感受著許久未有的寧靜,慕容秋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慨。
顧明琴微微張嘴,本想說點什麼,卻又發現無話可說,只好閉嘴。低下頭,踢踏著腳下的石子,百無聊賴的打發著時間。
和顧岳成見了面,顧明琴目的已經達到,本想著道個謝,然後就此告辭。誰成想,慕容秋根本就沒打算放過自己,說什麼一路上不放心,要親自相送。不僅如此,還把原來的轎子變成了馬車。美其名曰,要和自己討論一下醫術問題。可他明明曾經和自己說過,對於醫術,他只不過是略知一二,懂個皮毛。既然如此,兩個人之間還有什麼可以討論的。
不管怎麼樣,此人畢竟是幫了大忙,讓自己單獨見到了岳成,明白了他的處境、打算,顧明琴自然就不好回絕他的「一番好意」,只能勉強地笑著,隨著他上了馬車。
在馬車上,慕容秋竟一改剛才的嘻嘻哈哈、插科打諢,變得神色嚴肅、一語不發。直接告訴那個車夫,去山裡。當顧明琴想要回絕之時,對方卻提前說明了理由—
「今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是個踏青的好機會。顧女醫這些日子,經歷了太多事情,倒不如隨我一起出去走走,放鬆一下心情。說不定回來以後,豁然開朗,所有的一切得心應手,再不是問題了。」
顧明琴到現在還記得,男人說出這話時,那意味深長的表情,那顧明琴覺得,這傢伙約自己入山,並非欣賞風景那麼簡單,必定還有其他目的。想到此處,顧明琴不由自主地緊張,可他輕輕地拍打著自己的手,那溫柔的目光、安慰的話語,使得顧明琴不想拒絕,當然也不能拒絕。
於是乎,一個時辰以後,慕容秋就帶著顧明琴到了這個地方,後山的一片空曠之地。打發走那個車夫,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慕容秋才帶著顧明琴慢慢地走到小溪邊。看著潺潺流水、樹木成蔭,享受著難得的平靜,慕容秋感慨萬千,並且抬頭看天,彷彿是陷入了往日的回憶。
「這個地方你來過嗎?」
慕容秋的聲音打斷了顧明琴對剛才的回憶,回過神,見慕容秋仍舊是偏頭望著自己,嘴角輕揚,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不知道的,還以為此人果然如此。相處了這麼久,顧明琴仍舊摸不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摸不透就摸不透吧,反正也沒打算和他久處。
顧明琴這樣想著,平靜的回答他的問題:「來過。父親在世之時,常常帶著弟弟妹妹跑到這裡釣魚抓蝦,那個時候年紀小,什麼也不懂,一天到晚無憂無慮的。但自從父親去世,這地方就再也沒來過;一則打理醫館、救死扶傷,沒有時間;二來,也是因為地方偏僻,怕有人對家人不利。」
說著,沉下臉來,靜靜地看著慕容秋,意味深長。
慕容秋假裝不懂,只是點點頭:「顧女醫說的是,這地方位置偏僻,離城太遠,的確不是一個任由孩子們遊戲玩耍的好地方……」
「慕容大人,這你可就說錯了,這地方可是所有滬城子民從小到大的童年記憶。你去問問,城裡的哪門哪戶,家裡的孩子沒有在這個地方釣過魚、摸過蝦,男孩子游過泳?別說是現在的孩子們,就算是他們的父親、母親、祖父,只要是在滬城長大的,不管是高門大戶,還是平民百姓,有誰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哎呦呦,聽你這麼說,這個小溪邊還真的是一個好地方啊,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發現了一個世外桃源呢;只是……」慕容秋突然話鋒一轉,皺著眉頭,左右看看。然後回頭看著顧明琴,不解地問,「可為什麼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親眼目睹有一個孩子在這裡嬉戲玩耍?」
「慕容大人說是為什麼?」顧明琴冷聲反問,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
慕容秋低頭苦笑,彷彿似有些無奈。抬起頭,重又看著如畫的風景,慢悠悠地說道:「顧女醫這麼一說,讓我想起了我的家鄉,在我的記憶里,那裡也有一個這樣的地方,群山環繞、風景如畫,還有一條小溪,就像這個一樣。」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潺潺流水。
「只不過那裡是一個小山村,非常平靜,也沒幾個人,幾戶人家,沒幾個孩子,所以我也沒什麼小夥伴。」慕容秋搖著頭,好像是有點無奈,轉而卻說,「不過阿爹對我很好,經常帶我去河邊,摸魚摸蝦,還教我游泳。有時候,母親沒什麼事,也跟著我們一起來,她坐在小溪邊,抱著膝蓋,笑看著我們。母親特別愛笑,不管發生什麼事,一笑了之。有的時候,我調皮搗蛋,惹得阿爹生氣了,要打我,母親這時候就衝過去,抱著他的胳膊,沖他笑笑,然後阿爹就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發不出火了。」
說著,慕容秋嘴角上揚,露出甜美的微笑,彷彿是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小時候。
突然間,他回過神來,低頭看著顧明琴:「你知道我小時候的家鄉在什麼地方嗎?」
因著他剛才的話,顧明琴也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那時候,阿爹還在,母親也在,明音和岳沖或許還沒有出生,家裡只有自己和岳成兩個孩子。父母也常常帶著姐弟二人,在這裡玩耍嬉戲,和他剛才所言,簡直是一模一樣。正當顧明琴沉浸在對於往日美好生活的回憶之中,突然聽到此問,一時間愣在那裡了,不知該作何反應。
好在,慕容秋本沒打算讓自己回答此問,很快就主動說出了答案—
「洛城。」
「你……」聽到這個答案,顧明琴震驚的張大了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
「沒想到吧,我一個東麗大貴族的長房嫡孫,居然出生在你們華夏帝國的都城洛城,而且是洛城旁邊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山村。」慕容秋說著,彎起嘴角,再次露出一抹苦笑,「不僅如此,我的母親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姑,怎麼樣,這樣的答案,顧女醫以為如何啊?」
歪著頭,笑看著顧明琴,好像是在嘲笑她的震驚,等待著他的回答。
聽完他說的話,顧明琴更是震驚無比,更是說不出話來。這是真的嗎?如果是平時,從別人嘴裡聽到這樣一個「故事」,她絕對是想也不想,就三個字「不可能」。可現在,從慕容秋嘴裡親口把話說出來。雖然他還是那樣玩世不恭地笑著,可顧明琴卻明顯的從他的眼睛里,感覺到了無奈和哀傷。這一定是一個悲慘的故事。她這樣想著,卻是微微張口,沒有把話說出來。
在顧明琴的身上停了片刻,慕容秋收回目光,慢慢地踱著步,悠悠地說道:「我父親慕容俊澤,是慕容家族的長房長子,也是祖父唯一的兒子,據說是天資聰慧,五歲那一年,就去了師父門下,不到二十歲,就成為了禁侍衛的統領,據說大汗陛下見到了他,讚賞有加,還把他留在了身邊。」
「禁侍衛?」對於這個名詞,顧明琴聽說過。別的不說,面前這個慕容秋不就是一個禁侍衛嗎?除此之外,顧明琴只知道,這是東麗帝國的一個神秘組織,混入華夏的東麗姦細大部分都是禁侍衛。除此之外,對於這個名詞,顧明琴是一無所知。
「禁侍衛在我們東麗是一個特務組織,所有人都聽說過,但沒幾個人見過,所以在普通人面前,這個組織是非常神秘的。而且裡面的人大部分是流浪在外的孤兒,無父無母,無家可歸。就算是突然消失,也沒有人會過問,沒有人會尋找。哪怕是死了,也是悄無聲息,無人祭奠。」
慕容秋說到這,突然發現顧明琴微微蹙眉,有些不忍。他特意補充了一句:「其實這樣的組織,在你們華夏,也會有。」
顧明琴搖搖頭,不敢相信,這怎麼可能?
「很奇怪么,任何國家都需要這樣的人,這樣的組織。因為這樣的人無家可歸,沒有牽絆,只要訓練得法,完全可以置生死於度外,最重要的是,這些人沒有家庭、沒有牽絆,就不可能透露機密。別的不說,佟之厚,他這麼大年紀了,還沒有成親,難道你就沒想過他到底是什麼人嗎?」
經他提醒,顧明琴恍然。一直以來,顧氏的四個弟子中,趙文明、羅藝沙、陳錦顯,甚至是父親顧家梁,都是早早地結婚生子,惟有佟之厚,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當初叔公看他如此,於心不忍,本來想親自做媒,卻被佟之厚婉轉的拒絕了,叔公只道可惜。現在想來,或許真的如這個慕容秋說的,佟之厚身份特殊,沒辦法成家立業。只是他這個特殊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再次轉過頭,看向慕容秋,希望他給自己一個確切的答案,沒想到他只是就著剛才的話繼續說下去—
「我們慕容家族世世代代都是要進入禁侍衛的,到了四十歲,才可以退出。祖父當初是這樣,父親當初是這樣,我現在也是這樣。」回頭看著顧明琴,目光深沉,希望她理解。但見女孩點點頭,慕容秋好像是非常滿意,收回目光,接著又說,「父親二十二歲那一年,接到了一個任務,去往洛城,刺殺當初的攝政王,李傲天。因為此人當初訓練了一支軍隊,長林軍。兩軍交戰之時,長林軍每次都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東麗軍隊損失慘重。有人提出擒賊先擒王,殺了李傲天,長林軍自然就不堪一擊。先皇,也就是當時的大汗陛下,很快就同意了這個建議,並且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的父親,當時東麗帝國的第一高手。」
「父親去了洛城,正所謂強中更有強中手,刺殺失敗,被人追擊,父親身受重傷,無意間跑到山裡,掉入河中。本來以為死期將至,卻不想還是活了下來。當他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個女子……」
「你娘嗎?」
「你怎麼知道?」
「猜的。」
聽到這個答案,慕容秋愣了愣,抬頭看去,顧明琴摸著頭髮,不好意思地笑著,慕容秋受得了感染,也笑出了聲。一時之間,兩個人的氣氛輕鬆了許多。
笑過以後,慕容秋接著說下去:「當初進入禁侍衛,父親參加了各種訓練,尤其是語言訓練,再加上那些年,他好幾次秘密潛入華夏,收集情報,想要冒充本土人士,最簡單不過了。我母親當時一個漁女,和我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一家人思想樸素,也沒想那麼多,只當父親是一個逃荒的災民,就把他留在家裡了。再然後,父親母親日久生情,就在一起了。外公外婆對於這門親事,也沒想那麼多,不在乎父親身無分文,能把母親留在身邊,給他們養老送終,那是最好不過了。就這樣,父母成親,一家人在一起,一年之後,我就出生了。」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就是個砍柴打獵的農民,和我見過的那幾個山裡漢子一模一樣。有時候光著膀子,上山打獵。打得多了,就拿到山外去賣,掙了銀子,就買回來各種各樣的小玩意,給我的,給母親的,給外公外婆的。當時朝廷上下已經不行了,城裡民不聊生,可在那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山村,我們一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說到這,慕容秋忽然又回頭看著顧明琴:「你相不相信,我爹那樣一個文武雙全的東麗第一高手,除了我的名字,和打魚打獵的本事,什麼也沒有教過我?」回過頭,再次看向天邊,「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年紀太小,現在卻也想不通。有時候夜深人靜仔細地想了想,或許是他不願意讓我重複他的經歷吧。」
說到這,慕容秋默默地低下頭,閉上眼,好似在緬懷著什麼。
顧明琴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儘可能的壓抑著波濤洶湧的內心。她沒想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他,內心深處,居然是如此痛苦的心事。雖然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可憑感覺,顧明琴想象得出來,這是一個悲劇,其悲傷程度絕不壓與自己得知父親死訊的那一刻。天塌了。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天崩地裂、天昏地暗。」慕容秋說出這句話,輕輕地吐了口氣,「那一年,我十歲了。那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樣,同父親上山打獵,臨走之前,外婆叫住我,往我手裡塞了一個窩窩頭,告訴我一路小心,早點回來。」或許是最後一次,慕容秋印象深刻,對於當時的點點滴滴,記憶猶新。
「那天的收穫不太好,只是打到了兩隻野兔,天還沒黑,我們就下了山。還沒到家門口,我就在喊,可無人應答。擱平日里,母親和外婆早就出來了,可那一天,什麼也沒有。」慕容秋又一次閉上眼睛,陷入痛苦的回憶,「走到院子門口時,父親拉住了我,示意我低頭去看。我這才發現,從屋子裡到院子門口有一條長長的血跡。」
「啊?」顧明琴驚呼一聲,本能地捂住了嘴巴,在她心裡,有一個不祥的預感,抬頭看去,慕容秋已經回過頭來,目含淚水,對自己輕輕點點頭—
「全死了,全死了,母親、外公、外婆,還有父親送給我的那隻小狗。他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管我如何呼喚、如何哭泣,他們都沒有反應。」慕容秋話還沒說完,就好像是虛脫了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慕容大人……」顧明琴急忙走過去,托起他的胳膊,試圖將他扶起。可慕容秋畢竟是個男子,力氣不小,再加上不願意配合,顧明琴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只見他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整個人一動也不動,除了無奈地搖頭嘆息,顧明琴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慕容秋坐在地上,似乎過了好久,才慢慢地平復、平靜下來。低頭看著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慢悠悠地繼續:「我記得那個時候,父親也傻了,站在那裡半天,然後『撲通』地跪下了。跪了好一會,站起來,拉著我就跑。我想著母親、外公外婆,邊哭邊回頭,想要留下。父親乾脆把我抱起來,夾在腋下,撒腿就跑。在我的印象中,父親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即使是在遇到野獸追擊的時候,也沒有這麼快,好像是要飛起來似的。那時候,應該是有人在追我們,只是我哭得厲害,什麼也不知道。中間的時候,父親停了一下,然後抱著我接著跑。」
「我們跑到了一個破廟裡,父親倒下了,那時候我才發現,父親流了好多血,衣服都被染紅了。我不知所措,只知道哭。父親不讓我哭,讓我堅強。那天晚上,父親和我講了很多,東麗的野心、他的家族,可當時的我只是個孩子,似懂非懂、一知半解,然後又累又困,不知怎的,竟然睡著了。醒來以後,發現父親睡得很沉,可我叫了他半天,他都沒有回答我。」
慕容秋說完,再次默默地低下頭,緊閉雙眼,一行清淚緩緩地流出。
事情的結果自不必說,顧明琴感同身受,畢竟自己也曾經歷。這個男人那時候多大,十歲,不過是和明音一般的年紀,就要遭受旦夕之間家破人亡的慘劇,從一家和睦到孤苦伶仃,這男人所經受的心理落差,哪怕是自己,或許都很難想像。看見他眼角的淚滴,顧明琴只覺得心揪一般的疼痛。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幫他擦乾淚水。
猝不及防的,對方突然睜開了眼睛,顧明琴嚇了一跳,無聲地喊了一句『哎呦媽呀』,急忙把手縮了回來。
慕容秋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異動,直直地看著前方,只是說道:「當時我雖然年紀小,也想到了讓父親入土為安,還有母親、外公外婆。想起父親的話,我擦乾了眼淚,沒有再哭。跑過去,看到那個地方有山有水,就準備把父親安葬在那裡。很奇怪,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餓,擼起袖子就干。從早上到晚上,都沒有停下來。後來我困了,就歪在地上睡著了。」
「半夜的時候,我突然醒過來,聽見有人來了,就趕快躲了起來。那天晚上,我眼睜睜地看著幾個黑衣蒙面人把父親扛在肩上帶走。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我緊緊地捂著嘴巴,拚命地控制自己,沒有衝上去。雖然那時候我還小,但還是感覺的出來,帶走父親的,就是那些個東麗人……」
「從那以後,我就變成了孤兒,無家可歸,連原來的家在哪兒,我都不清楚,也不敢隨便詢問,生怕突然出現一個東麗人,把我抓走。沒吃沒喝,我只能學著那些個乞丐地痞,沿街乞討。終於差不多過了半個月,我回到了家鄉。我不敢回家,害怕那些人在等著我,我去找曾經的那些鄰居朋友,才發現,那些人無一倖免……」
「都死了?」顧明琴壓低聲音,吃驚地問道。
慕容秋含著淚水,輕輕地點點頭:「我好像是一下子長大了,那個時候,我下定了決心,為他們報仇。我擦乾了眼淚,埋葬了母親和外公外婆。自己則坐在墳墓前,和他們說話,不知不覺又睡著了。醒來以後,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客棧里,床邊坐著一個老人。他告訴我,他是我的祖父……」
「他們找到了你?」
「不,確切的說,他們一直在觀察我、跟蹤我。連父親都沒有逃過,我這個孩子,能輕易地從他們眼皮底下溜走嗎?」慕容秋反問,回頭看著顧明琴,見她點點頭,好像是理解了,禁不住欣慰一笑。回過頭來,看著溪水中的倒影,接著說下去,「老頭子和我說,父親是因為不願意和他回去,為了一個女人,要違背誓言,所以他才不得不忍痛割愛、痛下殺手。他還和我說,我是他惟一的孫子,如果我和他回去,可以繼承家財萬貫,可以成為慕容家族的族長。」說出此話,慕容秋冷冷一笑,突然激動地說道,「誰惦記他的萬貫家財,誰惦記他的什麼族長,我要的只是父親母親、外公外婆在一起,他能還給我嗎,還給我嗎?」
猛地回頭,看著那顧明琴,目光中透露著無盡的憤恨,彷彿是把她當成了殺父、殺母的仇人。
對上他充滿殺意的目光,顧明琴嚇了一跳,他他他……他不會真的想殺了自己吧?因為害怕,顧明琴本能地往後退,差點一個踉蹌,幸虧一隻手臂伸過來,緊緊地抓住自己。
「放開我。」顧明琴嚴厲的警告。
見她站穩了,慕容秋也就鬆開了手,微微一笑,轉過臉去。
其時,顧明琴有些狼狽,本以為這男人可能會對自己圖謀不軌,沒想到會是這般。一時間,只覺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趕忙低下頭,假裝整理著衣服,掩飾著心裡的尷尬。而這時,對面的慕容秋再次開了口—
「當時的我,一口就答應了。現在想起來,連我自己都驚訝,居然不哭不鬧,不吼不叫。」回頭又去看顧明琴,眯起眼睛,「你是不是也覺得奇怪?」
顧明琴下意識地點點頭,一個十歲的孩子,如此沉得住氣,的確罕見。
滿意於這個答案,慕容秋微微一笑,又繼續:「不僅是你,那個慕容老頭也看了我好半天,然後相信了我,摸著我的頭,臉上都是慈愛,好像我真的是他的親孫子。」
本來就是親孫子,顧明琴在心裡腹議一句,禁不住翻了個白眼。
顧明琴的小心思,慕容秋毫不知情,即使是知道,或許也未必放在心上,因為他現在只是沉浸在往日的回憶:「就這樣,我跟著慕容老頭回到了東麗,成為慕容家族的長孫。回去沒多久,慕容老頭就把我交給了師父,也就是禁侍衛的組長,不僅是我的師父,也是父親的師父。」
「那個太監觀察了我很久……」
「太監?」聽到這個詞,顧明琴更是吃驚不已,沒想到天下聞名的東麗禁侍衛,組長居然是一個太監?
慕容秋笑笑:「怎麼,覺得不可思議嗎?我剛才和你說過,禁侍衛裡面的人,最重要的是無牽無掛,最好是和外面的人沒有一點關係。太監,是最好的選擇。」
說的好像是有點道理。顧明琴點點頭,認可了他的說法。
慕容秋只是微微一笑,不放在心上,接著又說:「那個人看了我半天,就對我大加讚賞,說什麼我骨骼清奇,是一個練武的好苗子,還說什麼有其父必有其子,慕容家族後繼有人,把那個慕容老頭笑開了花,把我交給師父,千叮萬囑,一定要把我培養成才。」
「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報仇,因為這個信念,我奮發圖強、刻苦耐勞,不到十五歲,就在禁侍衛裡面排行第五。那可是真刀真槍的打過去的,二十歲那年,我已經成了第一名,師父非常喜歡我,祖父也是一樣。然後就開始提前給我指派任務,讓我進入華夏,參與一些行動。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慕容老頭每次都會派一些和我差不多年紀的,跟著我。美其名曰保護配合,實際上不過是為了監視。」
「滅門李家,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吧?」顧明琴突然打斷他的話,這樣問,迎上他的目光,儘是瞭然。
慕容秋回頭看她,好一會,又轉過頭來,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繼續講述自己的故事:「二十歲那一年,我和父親一樣,成為了東麗第一殺手,我知道機會來了,便想趁著慕容老頭毫無防備,幹了他。」
顧明琴一聽,心中一顫,不過轉念一想,倒也明白,這一刻,他應該是等了很久了吧。
看顧明琴臉色緩和,慕容秋知道,她明白了,不由地欣慰一笑。又是一聲嘆息:「我太年輕,本以為對於自己自由出入的慕容府邸了如指掌,可誰知道,在老頭子的房間里,還有很多我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沒過多久,我就被他們提前布置的陷阱控制住了。本以為必死無疑、暴露無遺,此時,家裡的一個侍衛救了我,把我帶出了慕容府邸。」
「他為了保護我,受了傷,我問他叫什麼名字,是什麼人,他說不出話。奄奄一息之時,他告訴我,如果到了華夏,去找一個叫韓冰的人。說完這句話,他就……」慕容秋閉上眼,匍匐著內心的悲痛。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我急匆匆地趕回府里,幸運的是,慕容老頭並沒有懷疑到我,因為我的突然趕回,他好像是非常高興。他告訴我說,家裡混入了烽蓮教的姦細。」
「烽蓮教?」果然是扯到了這個。看來在這之前,自己的一切猜測都沒有錯。顧明琴想著,抬頭看去,果然看到慕容秋對自己點點頭,又說道—
「烽蓮教雖然是你們華夏最重要的農民起義軍,可這十幾年來,他們改變了鬥爭方向,目標直指東麗。派出了許多細作,混入東麗,尤其是那些朝廷官員家裡,混進去了不少人。那個慕容老頭自認為做過禁侍衛,火眼金睛,卻不料,烽蓮教的細作在他的眼皮底下呆了三四年,他還不知道。」慕容秋說著,禁不住彎起嘴角,嘲諷的冷笑。
「我知道了這件事,第一反應就是,救我的那個人,就是烽蓮教的細作。他們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掩護我逃走,另一個人死在了慕容老頭的手裡……我把這個秘密藏的心裡,誰也沒有說,牢牢地記住那個人說的話。一個月以後,我有了潛入華夏的機會。可能是因為時間長了,慕容老頭對我放鬆了警惕,再加上那次的任務只不過是送一封信,他們第一次,沒有派人跟著我。」
「這是我的機會,我通過街上的乞丐,很容易的找到了烽蓮教的教徒,並且找到了韓冰。那個韓冰並不是什麼大人物,只是一個地方的小頭目。但通過他,我接觸到了烽蓮教的二代弟子,於長老。讓我吃驚的是,他們居然知道我……」
「知道你?」
「應該是了如指掌。據他們說,當初我沿街乞討的時候,這個於長老本來是看我可憐,沒什麼經驗,想保護我,無意間卻發現,在我的身後,牢牢地跟著幾個人。於長老經驗豐富,自然知道,這些人是東麗細作。於長老便喬裝打扮,跟著他們,也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於長老告訴我,那些年,烽蓮教在東麗安排的人一直在偷偷地觀察我,想看看我的選擇。直到那天晚上,我意圖刺殺慕容老頭,他們看出我忘不了當年的仇恨,於是就出手相救。那個時候,於長老問了我一個問題,東麗、華夏,二選一,我要哪一個。我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我的選擇是……」慕容秋抬頭,認真地看著顧明琴,吐出兩個字,「華夏。」
「華夏。」
兩個人異口同聲,說完之後,兩個人都愣住了,隨後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