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傳言
-第二章-
除夕宮宴申時三刻開始,宋時矜中途回宮,抵達慶和殿赴宴時辰已過晚。
快到殿門,門口候著的內侍揚聲道:「長公主駕到。」
殿內已落座眾人紛紛起身行禮,進殿時宋時矜不經意的往席面上掃了眼,發現有處空著位置,她撇撇嘴收回視線。
「淑嘉來遲,見過皇兄皇嫂,見過太後娘娘。」宋時矜福了福身子,遙遙對上新帝宋陵郅無奈的眼。
倒是皇后姚氏利落起身,清冷的眉眼含笑,點點她右手邊空著的席面:「快來,知道你畏寒,特意給你備了暖爐。」
「多謝嫂嫂,嫂嫂待我真好。」宋時矜語氣親昵,姚皇后笑意愈深了些。
待雲霄傾身為她解了披風,這才垂眸看向台下席面:「起。」
眾人起身入座,皆是一片安靜祥和。
唯有范太後下側中間位置的范柔安偏頭,低聲對身旁女子嘀咕道:「真是沒規沒矩,陛下與娘娘都落座多時,她才入殿,多大的臉呀叫咱們都等她。」
女子面色微微泛紅,顯然是不大適應這場合,掩口回應:「姐姐快別說了。」
「沒勁兒。」范柔安眼露嫌棄,冷嗤。
宋時矜視線淡淡掃過那處,見范柔安側頭面色不耐,心知她定是又不安分了。
趁她出神間隙,新帝宋陵郅帶著姚皇后已經連敬兩杯酒,殿內歌舞昇平。宋時矜舔掉唇上的酒水,饒有興緻的掃視一圈,看清底下形勢后揚了揚唇。
宋陵郅剛登基不久,後宮只有姚皇后一人,今夜殿中入列皆是朝中重臣及其家眷,小姑娘們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
這其中也包括范柔安。
范太后先前幾次建議,讓侄女范柔安入宮伺候宋陵郅,也好多些時間陪陪她,誰料宋陵郅以先皇喪期拒了,還連帶著推了登基選秀女事宜。
見他這般,范家自然坐不住。
范柔安如今已適齡,更是不能再等。
宋時矜低垂眼睫,漫無目的撥弄著盤中幾顆青豆。
容夫人因身子不適推了帖子,又因適才那事,宋時矜已經猜到今夜宮宴容鋮定然不會到場,他不喜熱鬧,但也或許是為了避開她。
容鋮不在,她天大的興趣也就淡了下來。
宋時矜入神,姚皇后傾身喚她,樂聲嘈雜,一連幾聲都不見宋時矜答允。
姚皇后心思細膩,以為她是身子不適,倒也並未做她想。不過台下緊緊盯著二人的范柔安卻不以為然,她掩唇嗤笑,細碎的笑聲在歌舞突然靜下的空隙間格外明顯。
一曲結束,周遭眾人紛紛將目光擱置在她身上。
宋時矜早被雲霄提醒,收攏了思緒。
此刻聽見動靜,單手托腮定定瞧著范柔安,只想看看她又要作什麼怪。
「嘉兒瞧什麼呢,那般入神?」姚皇后趁機問詢。
她這一聲將殿內眾人的注意力轉移開,范柔安剛喘口氣,只聽宋時矜興味道:「妹妹瞧柔安今夜興緻甚高,自個兒坐著都能樂呵起來,不如說出來叫咱們也一道高興高興?」
這一句話又指向她,范柔安臉色泛白,「長公主莫要取笑,臣女不過是……」
她看向宋時矜,那人正小口咬著豌豆黃,范柔安鬼使神差的喃喃:「是看這豌豆黃顏色煞是好看。」
宋時矜瞧了眼剛吃的豌豆黃,眼神頗為一言難盡。
范柔安不能吃豌豆黃,那是她一早就知道的,可此時主動要求,她怎麼能不應。
「這自是簡單。」宋時矜淺淺揚唇,快速道:「雲霄,將本宮面前這份豌豆黃賜給柔安,叫她離席前請務必用完。」
雲霄應下,抬著白玉碟去了范柔安身側。
因這場變故叫歌舞停下,此時比宮宴還未開始前都要安靜。
膽子大的朝上座望去,傳言中性情肆意的女子笑意淺淡,而正位的姚皇后神情莫辨,新帝宋陵郅垂眸一言不發,兩人似乎根本不在意宋時矜的所作所為。
直到雲霄重回宋時矜身旁,姚皇后這才執起酒杯岔開話題:「今夜除夕,舉辦宮宴也是為了熱鬧,大家都隨意,不必拘禮。」
有她鋪話,歌舞才又重新開始,隨後其間夾雜著輕快的笑聲與細語,氣氛融洽。
宋時矜小口抿酒,無意間撞上范柔安遞過來的憤恨眼神,她笑著眨眼挑釁。
-
除夕晚宴結束后的幾日接連下雪。
傍晚,宋時矜從姚皇后處回宮,想起適才姚皇后字裡行間的意思,她對雲霄道:「等過些日子,我打算辦場射箭比賽。」
「比賽?」雲霄詫異,小心地扶著宋時矜問道:「可有彩頭?」
宋時矜走的喉嚨有些干,咽下口水道:「自然,父皇當年賞了我一把長槍,就當彩頭吧。」
這並非她隨口一提的射箭比賽。
今日姚皇后說:「你也知道,如今陛下尚未掌權,你的婚事還是得早些做打算的好。」
這話實屬戳進她的心窩子。
宋陵郅與姚皇后成婚三年未有子嗣,於是她就是皇室僅有的一位公主。
她雖愛慕容鋮,卻也不能不為宋陵郅著想。
途徑梅園,她聽見幾句議論聲。
「永樂宮那位的事兒聽說了嗎?」
「這幾日宮裡都傳遍了,她被容將軍不留情面的拒絕。如今還不回府,怕是擔心被宮外的人知道了笑話。」
「不能吧。」
「怎麼不能,你去問問東街那邊誰不知道,要我說這容將軍也是不知好歹……」
宋時矜眉心輕擰,扭頭看了眼一無所知的雲霄,情緒愈發暴躁。
見宋時矜越聽越臉色越難看,雲霄心驚膽戰的揚聲道:「長公主在此,還不過來問安。」
此話一出,議論聲瞬間停止,紛紛上前跪倒在路邊。
「剛剛說的什麼?」宋時矜神情淡漠。
幾個宮女低垂著頭顫顫巍巍,宋時矜輕諷:「怎麼?本宮問話你們都是啞巴嗎?」
「殿下息怒。」最靠前的宮女哆嗦,「奴婢……奴婢們也是聽來的。」
宋時矜眸子一眯:「聽來的?從何處聽來的。」
「這,這……」幾人瞬間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與容鋮之事顯然已紛傳了出去,意識到這點,宋時矜勃然大怒:「去給本宮查,挨個兒問清楚,這事情到底是從誰嘴裡傳出來的。」
「是。」雲霄趕緊扶著她的手回宮。
永樂宮裡伺候的人都是老人了,卻也從沒見宋時矜的臉色這般難看過。
她踱步進殿,緊緊繃著唇角抽了腰帶丟在桌面上,腦海中不斷回蕩著方才那幾句話。
宋時矜閉眼,呼吸越發急促,臉色泛白,耳郭卻一反常態的發紅。
雲霄怕氣壞身子,斟半杯茶趕緊塞進她手心,宋時矜攥緊茶盞,手指顫抖,連帶著杯盞里的茶水都灑出些許。
「砰」的一聲,宋時矜終究還是沒忍住,揚手用力將茶盞擲出。
茶水四濺,殿內伺候的宮女紛紛跪倒。
「殿下息怒。」
雲霄扶她坐下,輕撫宋時矜輕顫的後背,「小宮女們閑來無聊,有些風影就被議論也是常事,如今就算是傳出去,終歸也是沒什麼影響的。」
「怎麼沒有影響!」宋時矜聲音拔高,氣得顫抖:「我就是見不得他被旁人當做玩意兒當成笑柄,況且那日周遭根本沒人,我絕不信這事情沒有主謀。」
雲霄嘴角輕扯,她原本以為宋時矜是在意自己,竟沒料到這想法甚是清奇。
見她氣的狠,雲霄又連連勸解幾句,才好歹讓宋時矜冷靜下來。
宋時矜自知她脾氣不好。
素日里雖瞧著時常笑吟吟的,但其實根本不好相處,除卻面對容鋮時下意識露出骨子裡僅存的溫柔小意,她從來都不是好說話的人。
宋時矜強迫讓自己忘卻適才的情緒,掀起眼皮子吩咐道:「你親自去,查清楚這事情到底是誰在背後作妖,竟敢算計到本宮頭上,揪出來必須得讓她少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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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用膳,永樂門外的侍衛截下一名宮女。
雲霄將她帶到殿外候著,進殿稟報:「殿下,外頭有個面生的宮女,說她知曉這事兒是何人為之。」
宋時矜垂眸吃著魚片,嗯了聲,得到應允,雲霄將其帶進來。
宮女跪在殿中,宋時矜放下玉箸,攪著蓮子湯問:「你是何人?」
「奴婢是練武場外那條巷子的洒掃宮女。」
聞言,宋時矜偏頭瞧她一眼。
宮女接著道:「宮宴次日,奴婢親耳聽見這話是從范家小姐口中說出來的,她還說讓知曉此事之人儘快散播出去。」
雲霄看了眼宋時矜,她絲毫沒有反應。
「知道信口雌黃會是什麼結果嗎?」宋時矜放下湯匙,單手托腮盯著她。
宮女連連磕頭:「奴婢知道,茲事體大,奴婢不敢撒謊。」
宋時矜勾唇,淡聲問:「你想要什麼?」
「奴婢……」宮女瞧瞧抬頭,飛快地掃了一眼宋時矜,又慌張垂下眼:「奴婢常被欺負,幾次都想一死了之,這次的事情是正巧撞上,所以奴婢才來試一試。」
「說重點。」宋時矜的指尖在桌面輕扣。
宮女磕頭:「奴婢想留在永樂宮做洒掃宮女。」
雲霄顯然是沒能反應過來,宋時矜眨眼,沉默半晌:「既如此,那你便留著吧。」
得了話,宮女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幾番道謝后才慢慢退出殿外。
宋時矜的手指輕輕摩擦著另一隻手背,笑了聲:「安置好她,順便找個靠得住的太監盯著,查清楚這人的底細。」
雲霄應下。
正要退下時,她聽見宋時矜嘲諷道:「范柔安這個蠢貨。」
「……」
天色漸晚,宋時矜打算出宮回府。
剛坐上馬車,雲霄不明就裡的問:「殿下這是要放棄了?」
「放棄?」宋時矜抬起染了丹蔻的手指指自己,扯起嘴角問:「我是一個會放棄的人嗎?」
雲霄抬眼看她,老實搖頭:「不像。」
宋時矜想起今日揭發范柔安的那宮女,指尖微捻:「那宮女可查出什麼了?」
「她是個孤兒,入宮多年從未見過與誰交好。」雲霄稍稍抿了下唇,「會不會是咱們想多了,或許當真是范小姐呢。」
出了宮,馬車的速度稍稍快些,車簾上的流蘇來回晃動。
宋時矜挑起帘子往外看,篤定道:「以我的了解應該不會是她,最有可能的是有人栽贓給她。」
說到此處,她又嗤笑:「這個蠢貨除了明面上耍耍小心思,她還沒那種聰明勁兒使陰招。」
她在氣頭上也想過,或許是范柔安無意間偷聽來一手為之,可轉念再想,范柔安從不去練武場,她腦子裡頭灌的水比小心機還多。
雲霄雖不解,但還是唯宋時矜馬首是瞻般的點頭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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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裡的黃昏光線黯淡,天邊更像是被籠了紗面,霧蒙蒙的。
長街上行人二三,略顯寂寥。
平寧街容府里,倒是熱鬧的緊。
容鋮手握韁繩停在門口,翻身落地,將馬遞給迎來的小廝。
管家看著他聽見動靜腳步微頓,趕緊解釋道:「府上來人了,雲家夫人帶著三小姐前來做客。」
聞言,容鋮不由得有些煩悶。
雲家最近同母親走的屬實有些近了,京中傳言四起,容鋮再怎麼無動於衷也起了些躁意。
他抬手按按眉心,點點頭腳鋒一轉回了梧桐苑,房門緊閉,容鋮幾步過去推門而入,慶俞緊隨其後。
進去后容鋮解了大氅遞給慶俞,徑直坐在案前問:「查清楚了嗎?」
慶俞掛起衣裳,給他斟滿熱茶立即道:「昌州那邊毫無異動,探子遞來的消息說轉運使近來身子強健的很,公子,您查此人做什麼?」
容鋮雙手交握抵住下巴,半天沒做聲。
叫人去查昌州,是因為他近日接連不斷的夢魘。
夢中不斷提醒他,三月昌州恐生異變。
容鋮本是不願相信的,但到底事關江山社稷,皇上與范太后整日虛與委蛇,他在外頭不能不留心些。
此事查出的結果到底還是隨了他心中所想,而那夢境幾次三番出現,容鋮沒辦法不在意。
如今近在咫尺能驗證那夢的,只有二月初二祭禮——
姚皇后無端暈厥。
思及此,容鋮閉上眼。
這棋下的艱難,走錯一步或許之前所有的部署都會白費。
那這局他到底賭的是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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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哥哥名字:宋陵郅(zhi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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