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原教主
夜夕月對蝕影那莫名的恨,在萬貝樓時,許若眠就看在眼裡。那個時候,少女出手的果斷,慕容晝的厲聲制止,和那斗笠下臉龐上的表情都清晰的被許若眠記在眼裡。如果慕容晝沒有及時出生阻攔,那麼那個時候,蝕影就應該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更不可能好好活到現在。
當時的那件事情,許若眠記憶猶新。以至於,之後夜夕月再到萬貝樓的時候,對於蝕影呆在夜夕月身邊這件事情,他就已經心生疑惑。本以為,那個時候蝕影之所以會呆在夜夕月身邊是因為慕容晝的指示。但他到京城找到夜夕月時,對於蝕影還在她身邊這件事情才更是心生疑惑。
要說夜夕月會殺了蝕影,許若眠並不會覺得奇怪,畢竟那個時候,許若眠清楚夜夕月對蝕影的殺意並不是偽裝出來的。但偏偏這個時候他們兩個同時出現,而夜夕月又當著自己的面殺了蝕影,他實在搞不明白情況,也不知道夜夕月這麼做的目的。
「你……」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許若眠看向夜夕月,但從少女的眸子中,他什麼都看不出來。他開始緊張,身體明顯出現了緊繃的感覺:「你想做什麼……」
「蝕影是殺手門的死刑逃犯,月華宗暫時保著他的安慰,但殺手門依舊幾次出手,不惜與月華宗作對也要拿回他條命。而這,是因為他身上有一件東西,一件殺手門和月華宗都想要的東西。他把那東西藏得很好,好到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將那東西帶在身上。」夜夕月沒有回答,只是淡淡說著。她聲音沒什麼波動,但是輕飄飄的,似乎只是在講故事。「現在他死了,在你面前。而我,是月華宗的人。作證的,將會是永生閣的人。」夜夕月看向許若眠:「搜了他的身,卻發現什麼都沒有。你覺得,月華宗會怎麼看這事,殺手門又會對此有什麼反應。」
這話一出口,許若眠瞬間一背冷汗。
蝕影身上有殺手門和月華宗都想要的東西,但現在蝕影死了,東西卻不在。慕容晝不會懷疑自己的妹妹,而殺手門對信息的了解更多是對在場者的排查。永生閣的人無處不在,他們絕對是各種信息的最大掌控者。而百里泠沨和許若眠有過節,甚至到了升為仇恨的地步。這樣說來,永生閣的確會幫夜夕月撒謊,證明蝕影是他許若眠手下真原教的人殺的,而他身上的東西,自然也是許若眠拿走的。
許若眠在現場是事實,真原教的人在場也是事實。蝕影死了,但他身上的東西沒了。儘管許若眠並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但夜夕月的話是有說服力的。他會成為那個替死鬼,就算他狡辯,人證俱在,就算是偽造的,只要月華宗和殺手門信了,這假的事就會變成真的。那麼,許若眠面對的可能就不僅僅是來自月華宗的質問,更可怕的,是殺手門的報復和追殺。
「你這,好狠的心。如此陰狠毒辣的手段,你竟用的出手。」許若眠咬的下唇瘀血,知道這次自己是徹底輸了。他輸的徹底,卻又無能為力。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真原教的大權不在我手裡,你不幫我,就算如此,我也幫不了你。」
「我從來沒說不幫你。但至今你並沒告訴我,你要我幫的,究竟是什麼……」夜夕月淡淡看著許若眠,沒有絲毫感情。「這裡沒有外人,你不用騙我,也騙不過我。」夜夕月道:「說吧,你說清楚,我再來決定要不要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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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宗和真原教實際都是江湖上不理世俗不礙江湖的名門正派,只是二者一明一暗,倒也和諧。許若眠的祖父,是真原教的教主,也是和聖一老人結拜過的異姓兄弟。據說二人是在幼年時結識,本並不熟悉,卻在一次切磋后發現彼此性情相合,便金蘭結義。因此,真原教雖然神秘,但卻不曾對月華宗有所隱瞞。
聖一老人仙逝之前,真原教與月華宗親如一家。聖一老人曾與許若眠的祖父說過,若他有子便是自己的義子,若他有女便是自己的義女,若他有孫便是自己的義孫。而許若眠,便是聖一老人認下的義孫。但許若眠本身,不論是與聖一老人,還是自己的祖父,都並不熟絡。這是因為,許若眠的父親,曾與他的祖父斷絕父子之親。
在夜夕月的耳朵里,許若眠父親的故事和齊遠的故事有一些相似。因為,許若眠的父親,也是因為一個女人,選擇過平凡人家的日子。而不同的是,許若眠的母親和雲雪不同,確實是一個身份簡單並且沒有任何背景的普通姑娘。而故事的詳情,許若眠並不了解。但是他知道的是,父親和母親的愛情遭到了祖父的絕對反對。而父親為了母親與祖父斷絕關係,並離開的真原教。而萬貝樓也是許若眠父親為了維持當時的生活而開起來的買賣。而為了讓許若眠徹底遠離江湖是非,許若眠的名字隨了母親的姓氏。
但故事到這裡並沒結束,許若眠的母親許氏也是個可憐人,她在許若眠能清晰記事之前就被人殺害了。殺害許氏的人是真原教的仇人,而許若眠的父親也是從那時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永遠都脫離不開曾經的身份和圈子。兒時的許若眠曾在母親死後,被父親帶著分別拜訪過月華宗和永生閣,也會到過真原教。但最終,那個男人還是將自己年幼的兒子帶回了萬貝樓。
那之後,許若眠的父親就走了,並且再也沒有回來。後來,是許若眠的祖父派來真原教的人守護著許若眠長大。而之後,也是真原教的人告訴許若眠,他的父親在那之後回到了真原教與教主大吵一架后便離開了。之後,也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許若眠實際猜到了,自己的父親可能已經歸西了。但那時的他過於年幼,只是哭了幾場,對此並沒有什麼更多的感覺。而長大后的他遵從父親的遺願,守候在萬貝樓,堅決不重回江湖紛爭中,也再沒回過真原教。他實際是恨的,恨這江湖上的紛紛擾擾,恨父親當年自私的拋下了自己。
但老教主畢竟是年紀大了,許若眠的父親是他的獨子,失了兒子的他膝下也只有許若眠這一個孫兒。若是有一日老教主仙逝,這真原教便只能交付給許若眠。但許若眠自幼長在萬貝樓,從來就沒個真原教少主的樣子。老教主也是恨鐵不成鋼,更是想盡了辦法要讓許若眠心甘情願的回了真原教繼承他的衣缽。
「染上你們這些人,永遠都不會有好下場,就像我母親一樣。」許若眠對自己的母親幾乎沒什麼印象,但母親的死他記在心上。這渾水,他不想沾,更不會蹚。他只要好好獃在他的萬貝樓,過著衣食無憂點兒郎當的小日子。「真原教沒了,我不在乎。」他失笑:「最差的結果也就是由月華宗接管,畢竟比起我這個不成器的孫兒,祖父更看得上被聖一老人選中的兄長大人。」
這話,是許若眠讓真原教的人都退下后才說出口的。身邊的人既是祖父派來保護他的,也是監視他的。他活的很安全,但在他心裡,自己的身邊沒有一個親信。
「我在真原教沒有實權,真原教的人也不會聽我的,這一聲少主是尊敬我是他們教主的孫兒,但也僅此而已。」許若眠淡淡道:「現在,祖父說如若我能在兩年內成家,並且妻室是名門望族之後,就不在勉強我繼承著教主之位。哼,這麼明顯的刁難,也虧了他老人家能說出口……」
對於這個既不親密也不熟絡的祖父,許若眠實際並無厭惡之情。他討厭的只是所有江湖中人,討厭的只是那個總是監視他逼迫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的人……
「拿到你想要的東西,只有藉助真原教的能力。我父親曾與齊遠交好,真原教與雁皇也有些早年間的交情。但你要知道,能動用這個能力的人,不是我。因此,你威脅我,得不到任何好處。」許若眠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一種無力,準確說是一種無能為力:「我祖父同聖一老人一樣是會顧全大局之人,而你若想用我威脅真原教,那是無稽之談。」
原來如此……夜夕月覺得許若眠的想法有些愚蠢,但這她管不著。事情比她相信中的要簡單,也更好處理。
「那麼,讓我和你祖父談談吧。」夜夕月看著許若眠。「你來想辦法讓你祖父見我一面,作為報酬,我會幫你達成目的。」她道:「而至於我要的,我會和你祖父談。至於能否談好,就與你無關了。」
「哼……」對於夜夕月的話,許若眠只是冷哼一聲:「我如何信你。」
「你沒什麼選擇的權利,不是嗎?」夜夕月反問。
這話說的沒錯,許若眠也並未反駁:「好,我應了。」
「那麼,喜歡出老千的許樓主如何保證這次會守信。」夜夕月再問。那話倒是沒什麼語氣,不過不論怎麼聽都是不太信得過許若眠的戲言。
「祖父那邊的人在監視我,這個時候,我若再不站在你這邊,更是討不到什麼好處,不是嗎?」許若眠也以反問回答。他說著,看向一旁倒在地上的蝕影:「不過,他,你打算怎麼解決?」
夜夕月沒說話,只是遞給一邊雲葉染一個眼神。雲葉染點頭,起身走到蝕影身邊俯下身去。他伸出兩根手指在蝕影喉結處滑動,找到適當的位置后一個突然發力摁了下去。也就這一下,蝕影突然就有了反應,劇烈的咳嗽起來。而一邊的白良識相的遞過盛好茶水的茶杯,雲葉染則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混在茶水中,然後灌入蝕影的口中。也就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蝕影就醒了過來。雲葉染扶他靠牆坐著,他的臉色也從那青灰色漸漸好轉。
這一幕是前幾天夜夕月設計好的,假死的葯是雲葉染配的,而蝕影的演技倒也真真切切的騙過了許若眠。只是,比較明顯的是,夜夕月那個時候下手的確不輕。蝕影那難看的臉色,真是要有幾分歸功於夜夕月的狠手。不過,幾個人都看得出來,夜夕月雖沒真的想讓蝕影死,但那重手顯然是故意讓蝕影吃吃苦頭的。
直到看到蝕影的臉色迴轉,許若眠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他看向夜夕月,有氣卻又發不出來,只能在心裡暗暗罵了幾句。但最終,還是只能怪得自己。自己還是小看了她,還是不夠警惕,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似乎是許若眠這次的氣性有點大,他有點臉紅,盯著夜夕月的眼睛也瞪得很大。
蝕影似乎並不太舒服,他顯然是忍了的。但之前的窒息感似乎還並未完全消失,他又咳了幾聲,白良也又續上了茶水。
「蝕公子,把這個吃了會好一些。」
雲葉染掏出一個小小的黑色藥丸遞了過去。而蝕影也沒客氣什麼,結果藥丸順著茶水一起咽了下去。那葯確實是管用的,蝕影很快恢復了往日的模樣。他重新起身,習慣性的靠在窗台上,還是那副模樣。他倒是也不氣夜夕月故意下重手,或者說,他已經習慣了少女各種折磨他的方式。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討這麻煩。」許若眠看著少女。「我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省了你更多的力氣。我不信你僅僅是因為等不了那小小的三年。」
「時間的確不是問題。」少女道:「但不想便就是不想,沒那麼多原因。」
「那你是看不上真原教,還是,看不上我。」對於夜夕月的拒絕,許若眠感覺自己似乎受到奇恥大辱,他死死盯著少女:「你是因真原教入不了你的眼,你是怕我許若眠的名字毀了你大名鼎鼎夜姬殿下的清白。」那話問的不善,語氣自然也是差的要命。
比起夜夕月本身是怎麼想的,許若眠似乎是在這話說出來的那一剎那就如此認為了。他自是恨別人瞧不起他的,儘管他知自己的身份本身就與現在的夜夕月並非門當戶對,但他還是在乎的很。
的確,他的母親並無任何背景,他從小生在萬貝樓,本就是長在個並不入流的地方。真原教少主的名號只是掛了個空頭,他本身也沒什麼太大的本事。換句話說,他不入江湖是因為他知道那地方不是他的生存之地,他也沒能力在那地方自保。但,儘管如此……
「你的身份也不過是仰仗月華宗,而月華宗本就不是你的。若你們兄妹二人沒能從聖一老人手裡得來月華宗,如今也不過是無名小輩。」那實際只是許若眠的氣話,他氣這次被夜夕月佔了便宜,他氣這次被這個少女耍的團團亂轉。
而夜夕月本來是沒有什麼心思和他計較這些的,但聽這人說著說著竟提起了自己的兄長,臉色便微沉。她本身就不太喜歡許若眠,對於他對自己兄長的稱呼更是反感。若他要罵,事情牽扯到她自己,她倒也不在乎,但牽扯到兄長……
「許樓主,話不能是這麼說的。」似乎是發覺了夜夕月的情緒變化,雲葉染先一步出言。「慕容宗主也是得了先宗主聖一老人的賞識,許樓主這話說的怕是不和情理。」見許若眠看向自己這邊,雲葉染傾身小施一禮。「是小生失禮了,之前萬貝樓來去匆忙,小生未能來得及向樓主自我介紹。小生姓雲,名葉染。西風落葉的葉,纖塵不染的染。」
「雲?你是秋寒宮的人……雲葉染,雲葉染……難道說,你就是傳聞中的閑醫公子?」
「只是俗號而已,小生可撐不出許樓主如此稱呼。」見話題被扯開,雲葉染鬆了口氣。他偷偷看向夜夕月的方向,而少女似乎也沒了之前的有些陰沉的臉色。
而對於雲葉染身份的認識,的確徹底轉移了許若眠的注意力。之前他不是沒注意過雲葉染,但這個男人太過普通,在萬貝樓的一面並沒能引起他對雲葉染的關注。但對於雲葉染這個名字,許若眠還是略知一二的。只是他沒能料到,夜夕月現在在做的事情,竟然會連向來與世隔絕的秋寒宮都來摻一腳,甚至來人還是這秋寒宮的總管,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閑醫公子。
想到這裡,許若眠重新看向夜夕月。「你們……到底在查什麼……」
「你既然不想蹚這渾水,自然是不問的好。而比起這些無關緊要的,眼下你不如多說說你祖父的事情。」少女夜夕月緩緩道:「若是你想讓我多幾分把握說服他放過你的話……」
夜夕月對於自己看人的能力還是相當有自信的,但對於有用的信息自然是越早知道的越好。對於真原教的這位教主,如果能藉助許若眠提前了解一些有用的信息,夜夕月自然是樂意聽的。但不太巧的是,許若眠對於自己這位祖父,似乎也並不是太了解。
在許若眠的記憶中,實際是沒有親人的記憶的。母親是在他記事前離世的,而父親也是在他年幼時便撇下了他。他與自己的祖父實際也只有一面之緣,而之後,許若眠再也沒有見過祖父。而關於父親和祖父的事情,許若眠大多是從身邊真原教的人聽說的。
在許若眠眼裡,自己的父親就是個傻子。父親一直以為是祖父當年不小心暴露了他的行蹤,才導致了母親的死。而許若眠卻一直認為,一切實際都是父親自己的錯。是父親的優柔寡斷害死了母親,也是那個不負責的父親會丟下他一個人。而在許若眠眼裡,祖父是和父親的人。他不喜歡父親,也並不喜歡祖父,儘管他對他們都並不熟悉。
「這件事情,與其來問我,你倒不如去問永生閣。永生閣閣主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滿天下的『交朋友』,他與很多人都『交好』,相信我祖父跟他絕對會比跟我這個孫兒更親近。」許若眠態度依舊不算太好,他似乎的確和百里泠沨的過節很深,提到他的大號時不僅並沒有尊重的口吻,反而刻意的強調某些字眼,並不友善:「夜姬殿下同樣與永生閣交好,想來就算尋問些消息,也是會免了報酬。」
「看來,這次的信息,他果然沒少訛你。」夜夕月看向許若眠。想來百里泠沨會把自己的消息賣給許若眠,也會是哥哥的意思。不然,就百里泠沨和許若眠這過節,怕是百里泠沨要讓許若眠傾家蕩產也買不到任何消息。那麼,如果這是哥哥的意思,就證明哥哥已經默許了這事。既然如此,夜夕月也就能放心的做後面的事情。
而許若眠,實際是很好奇夜夕月在查什麼的。或者說,他感覺到了,不論是月華宗,殺手門,還是永生閣。這幾大勢力明裡暗裡似乎都在爭奪著什麼,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若說對此沒有絲毫好奇,那是不可能的。但這次與夜夕月的交談中,許若眠更多的意識到,他們在做的事情遠比他猜想的大得多。
這個事情,不僅有秋寒宮牽扯其中,甚至牽扯到聖一老人等老一輩的恩恩怨怨和秘密。還有可能,連真原教也逃不出與這件事情的關係。許若眠是硬壓著好奇才勉強打消了繼續向夜夕月問下去的衝動,儘管他知道就算他問了,少女也定不會說什麼。
許若眠不問,是不想涉及這江湖爭分。這一生,他最怕的,可能就是步入了他父親的後塵。而也正因如此,他才如此抵觸回到真原教這件事情。但他沒有想過的是,他與夜夕月的接住本身就會將他拉進這深譚。而他自己所為的不想涉及這些事情,不過也就是在欺騙自己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