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重回秋寒
關於之前的事情,大多數人都是知道的。比如白良和蝕影,雖然他們並沒有聽到夜夕月與齊遠到底談了什麼,在真原教的每一個人基本都知道。那一天,是雲葉染抱著昏迷的夜夕月回到卧房的。猜都能猜到,那次的談話不會太愉快。
本以為少女醒來之後,肯定會再翻起來一陣波瀾。甚至,許若眠聽到這個消息后,偶爾還往夜夕月的院子跑,本是想看個笑話。但奇怪的是,那之後,夜夕月的院子里卻平靜的很。寢房的門一直緊閉,甚至連白良去問安都沒能進去,也沒人知道夜夕月和雲葉染在裡面做了些什麼。而實際上,這段時間裡,就連雲葉染也不知自己這段時間做了什麼。
準確說,夜夕月是一直賴在床榻,也不提之前的事情。大部分時間,她都是睡著,而稍有醒來的時候,也只是坐在榻上發獃。但她也是有要求的,就是她在榻上的時候,雲葉染必須也在榻上陪著她。她坐著就不准他躺著,而她躺著也不准他坐著。
最開始,雲葉染本還害羞尷尬。畢竟與夜夕月不同,他一直都是個非常保守又古板的人。之前他做的事情,本來已經是他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了,但沒想到那些事情還只是個開始。不過,夜夕月可從來不會管他是否害羞為難。
「你得陪我,不然我睡不著……」雖然夜夕月自己沒什麼感覺,但她那個伸手抱著人胳膊的模樣就是赤裸裸的在撒嬌。那模樣,想來是誰也不忍心拒絕,而雲葉染更是如此。
那樣的日子又過了三日。兩個人很默契,夜夕月說什麼,雲葉染就聽著。他也不多問,沒有問她當時的想法,也沒有問她日後的打算。實際,那是他們之間最好的默契。而這樣的平靜,直到夜夕月的一句話。
「等著一切過後,你有什麼打算嗎?」
這話一出口,雲葉染完全沒反應過來,也一時沒意識到夜夕月這話的含義。而夜夕月也是看出來了雲葉染並沒聽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之後。」這幾日,她少有的似乎有正事要說。但這話重複了一遍,又似乎沒有更多的意思。但這一次,她放慢的語氣,雲葉染缺懂了。
有什麼大事情要發生了,雲葉染知道這點。現在的情況,的確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只是夜夕月本人太平靜了,平靜到令雲葉染不安。雲葉染沒想過,「事情結束了」意味著什麼,也沒想過之後自己會有什麼打算。但既然夜夕月提到這裡,他也是要想想了。
「你呢?」雲葉染雖是在想著,但總不會那麼快就有答案,於是他反問面前少女:「一切都結束后,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想尋個地方,能看到秋寒宮的水,月華宗的山,有殺手門的清靜,又如真原教那麼隱蔽。最主要的,那要是一個能看到天空的地方。白天的時候,能看到太陽和白雲,有樹蔭,也能照到陽光。而夜晚的時候,能看到月亮和星星,有倒影,也能沐了月光……」夜夕月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只是這些?」雲葉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他只是奇怪,奇怪她的這些話。
「只是這些。因為,一切結束了之後,我也沒有地方可去了。」她說著這話的時候垂下了眼眸。她本以為,重新找到哥哥就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歸處,因為哥哥在的地方永遠都是自己的家。但事到如今,她才發現,自己從來就沒可以回去的地方。「實際,也挺好的,起碼我是自由之身,這大概是唯一的……」那話似乎是說給她自己聽的,說著說著便沒了聲音。
「那我便陪你一起。」雲葉染是這麼答的:「尋個地方,能看到秋寒宮的水,月華宗的山,有殺手門的清靜,又如真原教那麼隱蔽。最主要的,那要是一個能看到天空的地方。白天的時候,能看到太陽和白雲,有樹蔭,也能照到陽光。而夜晚的時候,能看到月亮和星星,有倒影,也能沐了月光……你想做什麼,我就陪著你。」他竟,記得一字不差。
夜夕月搖了搖頭。「你總歸不能一直這麼順著我。事到如今,你不會還沒有願望。」少女重新睜開眼睛,盯著雲葉染那眸子:「還有呢?」
雲葉染笑了笑,但也搖了搖頭。他不奢望什麼,更不奢求什麼。從最開始,他決定為了面前人放棄秋寒宮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知足了。
「你是不信我能做到,還是不信我能給你你想要的?」少女問。
聽了這話,雲葉染還是笑著。「我想娶你為妻,拜了堂又入了洞房。」雖然平日里這話並不是雲葉染好意思說出口的,但如今這樣的氣氛下,說出來卻不顯得奇怪。他也盯著少女的眼睛,淡淡的反問回去:「你,可能給我?」
他本就沒想過會得到回答,而夜夕月也確實沒應了這回答。沉默了半晌,少女幽幽道:「明日,我們啟程會秋寒宮。」
雖然沒有什麼失望,但這話來的突入起來,反而令雲葉染有些摸不著頭腦,也確實令人措不及防。「為何突然如此決定?」他問。
「到時,你便知道了……」少女從榻上翻下,走到書桌旁,攤開了一張宣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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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有四封信。雲葉染並不知道信上寫了什麼,只知道,一封是給許若眠的,一封是給慕容晝的,一封是給遠在京城的楚睿蓮的,而還有一封,給了蝕影。而那一日,似乎是一個轉折點。第二日,許若眠啟程離開真原教,帶著齊遠向雁國的方向遠去。蝕影不見了蹤影,雲葉染本想去尋找,卻被夜夕月攔下。而白良雖是糾纏不休,卻被夜夕月的天洛綾一擊打暈,在真原教的人的保護下暗中送往了京城。本來一直在一起的幾人,就這麼突然散了。
齊遠臨離開真原教之前,夜夕月帶著雲葉染又見了他一面。三人之間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最終道別的時候,雲葉染雙膝跪地,叩首向齊遠行了一禮。子跪父,這本是理所應當。但令人驚的是,一旁的夜夕月也同樣屈膝向齊遠行了叩首禮。
夜夕月是如何高傲一人,大家都清楚。不說她是否會行如此大禮,就算有人說她低頭怕是都沒人相信。齊遠不知為什麼少女要拜他,而雲葉染更是不知。但夜夕月一句話也沒說,也就沒有人多問。那時的齊遠本以為那個少女一定還會糾纏他再問出些什麼,但除了那一拜,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而最終,雲葉染也沒能和自己這個父親說上什麼交心話。二人短暫的對視,隨後齊遠轉身。雲葉染知道怕是以後無緣再見,但卻不知道那一次的短暫對視,便是二人之間最後的一次交流。
雲葉染實際是不知道夜夕月接下來有什麼安排的。雖然他在她身邊,但她不想要他知道的事情都是以書信傳之。不過好在雲葉染並沒有白良那般的好奇心,夜夕月不想他知道,他便不過多尋問。只是,僅僅那一晚,好似過的很快,又很漫長。似乎什麼都變了,物是人非,卻又好似什麼都沒變。
踏上回往秋寒宮的路上,只有雲葉染和夜夕月二人。一路上走的平坦,沒遇到任何麻煩也似乎沒什麼好消息,過於平靜。直到上了碼頭,那隻巨大的信天翁撲棱著翅膀落在船頭,雲葉染才有了一絲感慨。距離開秋寒宮,竟已經過了這麼多日子。
實際,雲葉染是有些糾結的。或者,換句話說,他並沒有做好回到秋寒宮的準備。但,現實比他想象的更複雜。本來,他以為自己只是會在面對雲清時為難。卻完全沒有料到,這個時候,宮主雲謝和宮主夫人云思益竟然也剛回了秋寒宮不多日子。
那是夜夕月第一次意識到當初雲葉染提到的去秋寒宮的水路極其複雜並不是騙人的話。準確說,想要通往秋寒宮的那一段水路,靠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那一段水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濃霧,如果想過這一段路,光靠眼睛,不僅永遠也到不了秋寒宮。怕是入了水,一輩子也靠不了岸,定是會困死在這船上。
因此,夜夕月抱膝坐在船頭,看著那個閉著眼睛撐船的白衣男人,突然就覺得他這模樣是真的好看。雲葉染本就不是長相出眾的男子,但就那一刻,看著那迷霧中的白衣男子。夜夕月突然就生出了一個奇怪想法……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竟是那般好看……
她第一次看一個人看得入神,看得入迷。直到船靠了岸,雲葉染睜開了眼睛,夜夕月還是有些眼神恍惚的看著他的身影。她不是古板含蓄之人,聽到雲葉染喚她,她回神,卻依舊看著面前人。「葉染,你真好看。」她直言直去。
而也正是這個時候,雲葉染還沒來得及對少女的話有反應。一個秋寒宮的門徒看到他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染總管」。見那白衣人回首,也不知道那門徒是驚是喜,撒腿就往秋寒宮宮門的方向跑去,嘴裡還有些沒規矩的嚷嚷著:「染,染總管回來了!是染總管回來了!」
而這消息到傳得快,只是雲葉染扶夜夕月上個岸的功夫,就很多人為了過來,唧唧喳喳的聲音嘈雜了起來。而就當雲葉染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就閃了過來,沖著雲葉染就是一腳。
雲清是整個人撲到雲葉染身上的。那一腳是直接撂倒了雲葉染,而隨後,雲清的手就抓緊了雲葉染的領子。他一句話沒說,舉起拳頭對這雲葉染的臉就要招呼過去。他似乎是有什麼怨氣,也完全沒打算聽雲葉染解釋什麼,就直接上了手。而看到雲清要動手,夜夕月袖子中的天洛綾都已經遊走了出來。但就在這個時候,夜夕月又見一道人影直刷刷的閃了過去。
雲思益是薅住了雲清的后領,直接把人往後甩了過去。那一下顯然是下了狠手,雲清被摔在地上顯然吃痛,竟然沒能一下站起來。
「真是不像話,還有沒有個少宮主的模樣。」雲思益一掐腰,就連身邊圍觀的人都靜了下來。
「明明是他太不像話……」
雲清這話還沒說一半,雲思益抬起胳膊肘就又狠狠給了雲清一下。「沒看到有客人?」雲思益說著看向夜夕月。
而就這個時候,雲葉染起身,看到雲思益的那一刻身體一僵。也是同時,雲清看到了夜夕月,也是一愣。這下倒好,似乎是突然被人按住了暫停鍵,那一刻也沒人說話。換句話說,是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正是這個時候,突然人群就讓開了一條路。雲謝似乎也是因為聞了這吵吵嚷嚷的風聲,也來了湊個熱鬧。
「我就說了這小子早就應當好好管教。」最終還是雲思益先開了口。她揪住雲清的耳朵,將他拽到雲謝面前。「真是太不像話了,當著這多人的面兒,對長輩拳打腳踢,還成何體統。」
雲清被母親拉的耳朵通紅,哼哼唧唧的小聲嘀咕:「那也沒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教訓我的道理。」
「好啊你個小子還學會頂撞人了?」雲思益聽到那嘀咕,說著又要動手去拉雲清的耳朵。而雲清則是一個閃身,躲到了雲謝的背後。
「他這脾氣,到底還是隨了你。」雲謝說這話雖然滿是責備之意,但臉上的笑容卻是沒有絲毫遮掩。這一下,倒是弄得雲思益沒了脾氣。
「宮主,宮主夫人,少宮主……」雖然是見慣了的場面,但看面前這一家子熱熱鬧鬧的,雲葉染倒感覺有一絲懷念。
「既然回來了,話還是要坐下來好好說的。」雲思益只是淡淡一笑,隨後便又一次轉向夜夕月:「更何況,還有客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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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寒宮所在的位置實際是一個島嶼,但這島也沒個名字。因為秋寒宮在這個島上,有人便叫這個島秋寒島。但也正因為是島嶼,秋寒宮附近並沒有月華宗周圍那樣的高山,能稱得上是山的,實際也只是一片高坡。而那片高坡,實際是埋葬秋寒宮的逝者之地。
雲葉染實際是熟悉這片地方的,他常來看老宮主。通往這篇高坡的路,他比誰都熟悉。但此刻的他,站在墓碑前,看著墓碑上的字,發獃。那墓碑上的刻字很簡單,只有一個「雪」字。
「夕月……」他回頭看向夜夕月,也不知道為什麼少女剛進秋寒宮就想雲謝提出了要來這個地方的要求。
「既然已經知道了,見過了父親,也應當見見母親了。」夜夕月沒多解釋什麼。
雲葉染也沒再問,他實際摸不清自己在這墓碑前是什麼感覺,甚至有點麻木。他不知道齊遠與雲雪的故事,也沒問過,更不清楚。如今,站在自己母親的墓碑前,也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感覺。
他上香祭拜,跪地叩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有些不知所措,他回首看向夜夕月,卻發現少女跪在他身後,似乎正準備起身。他微愣,忙上前扶起少女。「夕月,你這是做什麼?」
「葉染,你可在意我並無父母?」她不大反問。
雖然不知道少女這話什麼意思,但云葉染聽了這話還是失笑:「這是什麼話,若無父母,何來的子女。」
夜夕月搖頭,只是重複:「你可在意我並無父母?」
雲葉染也搖頭:「自然是不在意的。」
「既然如此,我們便算是拜過高堂……」少女也淡淡一笑:「等一切結束,我們把剩下的補齊……」
雲葉染愣了。
他想起與齊遠分別是少女的叩首禮,又想到剛剛這墓碑前的少女的跪拜。在真原教的時候,她問他想要什麼。他道他想娶她為妻,拜了堂又入了洞房。她沒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也信了這是她給不了他的。而如今,她依舊沒應她什麼,卻給了他那個反問一個明確的答案。
「我……」雲葉染想說什麼,卻被少女的搖頭打斷了。
「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夜夕月拉起雲葉染的手,淡淡道:「我,要走了……你就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這下,雲葉染突然就覺得氛圍不太對。「你,你要去哪裡?」他聽不下去了,便出言打斷少女的話:「我……」
「葉染,我會保護好你的。」
雲葉染還想說些什麼,卻見眼前突然白光一閃,隨後後頸一同,便瞬間失了意識。
那之後,雲葉染模模糊糊的醒來過幾次,但都不等神志清醒,就被人塞了什麼到嘴裡,就又昏了過去。那期間,他做了很多噩夢,亂七八糟又模模糊糊。而他真正再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判斷。
從榻上坐起來的時候倒是沒什麼不適,只是噩夢作祟,雲葉染出了一身冷汗,但仔細去想卻又一陣頭痛,什麼都想不起來。而剛剛起身,他便看到坐在不遠處桌旁的雲清。桌上都是藥材,旁邊有熬藥的鍋子和火盆,而雲清正用一種過於平淡的眼神看著他。
他回憶,想到之前在雲雪的墓碑前,少女天洛綾的飛出和她之前的話。「少宮主,夕月……她……」
「她死了。」雲清平淡的回答。
雲葉染愣了一下,隨後就笑了。「少宮主,就算您氣我之前不辭而別,但玩笑終究不是這麼開的。」
「她走了三個月了,發生了多少事你根本不知道。而事到如今,你覺得我有必要騙你?」他口氣平靜,雲葉染聽了他這語氣,才意識到他似乎真的沒有說謊。
「三個月……」雲葉染起身翻下了床,他踉蹌了幾步,走到雲清面前抓住了他的肩膀。「少宮主,就算真發生了什麼,也萬萬不可說這種話……」
「哼,你是不想面對?那你看看你身後。」雲清道。
雲葉染毫無防備,而回頭看去,一抹白色擠進他的視線。「天,天洛綾……」他難以置信。那條白綾卷在他身後,漂浮在半空,浮在他的肩膀上。
「一個月前,天洛綾找到秋寒宮,尋到你后便纏著你,任誰也碰不到它。」雲清冷冷道。「天洛綾是認主的神器,自然不會離開主人,除非……」除非主人死了,這話,不用說出來,是個人也知道。
雲葉染開始發抖。他抬手,那天洛綾的一頭便捲起來盤在他的手臂上,像一隻寵物一樣蹭著他那顫抖的掌心,又似乎有些委屈。「只有天洛綾,回來了?」他聲音也在顫抖,似乎依舊難以置信。
「是。」雲清道。
「那,那……」雲葉染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嘴唇都在顫抖,似乎心裡已經相信了雲清所說的,卻不願意承認:「為何,天洛綾,會……我……為什麼……」
「想來是她的意志,想要保護你。」
雲清說了這句話后,雲葉染似乎瘋了。他推開雲清,直接往外衝去,卻在門口撞上了雲謝。他彷彿沒有看到雲謝,繼續躲開往外沖。而雲謝卻抬手一擊打在雲葉染的脖子上,將人擊暈了過去。
「父親。」雲清從屋裡走出來,看了看雲謝。
而雲謝正扶著雲葉染,走回屋裡並且將人重新放到床榻上。「把屋子的門鎖好,看好他。」雲謝道。
「他還會再鬧的。」雲清皺眉。
「那便讓他鬧。」雲謝也淡淡道。
而,與此同時,另一邊,永生閣內,百里泠沨站在天機閣外。雖然他依舊是一副遊刃有餘的公子模樣,但從他扇扇子的動作和不時皺眉的神情便能看出來,他似乎有點焦慮。
直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天機閣內走出,百里泠沨似乎才鬆了一口氣。而那身影,正是一個白裙少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