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你是個被人遺忘的怨婦!
蘇家原來有一幢別墅,位於這座城市最繁華的黃金地段,按現在的市場行情而論,可謂寸土寸金。
別墅採用復古設計,里裡外外無不透露著古樸而典雅的氣息,迴廊的牆壁上雕著浮凸有致的人物花草紋路,頗有點古典建築雕樑畫棟的美感;一條花花綠綠卻又蜿蜒曲折的鵝卵石小道直通門口;寬敞的露天游泳池,暖風醺過,清水微漾;還有在風中微微搖晃的古老藤椅,白色的休憩茶几,繽紛彩色的遮陽大傘;低矮然剪裁有致的樹叢和四時花草;空氣中總是散發著幽幽花香,景緻十分怡人。
寬敞的客廳里,木質地板不染纖塵,有一面牆那麼大的液晶電視懸在牆上,出自名家手筆的大幅山水字畫。
另一面潔白的牆上掛著大大小小不同尺幅然而裝裱同樣精美的照片,仔細一看,卻是這個家全部家庭成員各個時期的照片,蘇世柯和付榮華泛黃的幾十年前的結婚照,文藝的中山裝和秀氣的長辮子;蘇妍和蘇奕康出生的樣子,以及成長過程各個時期的照片,照片里的他們笑容澄澈,天真無邪,帶著富家豪門子弟的自信和倨傲;蘇妍的結婚照鑲的最為精美,掛在中間最顯眼的位置,照片里的她端莊秀美,仿若高貴的公主,和英俊斯文的梁文博堪稱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女人光著腳,踩著瓷白的地板走過,她穿著直筒的黑色褲子,褲腳開的很大,走路時掠掠拂風,襯得她的腳極為柔美;上身則著白色的雪紡襯衫,平整的領口,修長的脖子上戴著一條昂貴的鉑金項鏈,襯得兩條白皙的鎖骨宛如凜凜欲飛的蝴蝶。
她一手拿著一瓶紅酒,另一隻手夾著兩隻高腳杯。
路過客廳之時,總是情不自禁的駐足。
凝視。
幹練的短髮,白皙的額頭下,一雙細長的眸子略帶迷惘的看著這滿牆的照片,彷彿透過它看向一段時光,彷如電影的蒙太奇鏡頭。
怎麼,也想不透,怎麼就走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慘淡的笑意,稍縱即逝,快的來不及捕抓,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嘲諷的冷笑。
她沒做錯!她從來不是錯的那一個人,他們才是,是他們,一步步把她逼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這個世界上,有誰不是自私的?誰會任別人一步步的傷害自己,卻一步步的退讓?
她的輪廓愈發凜冽,遽然轉身往陽台走去。
二樓的陽台很寬敞,擺放著兩隻簡樸的藤椅,中間一隻白色的小茶几,白色的圍欄之外就是樓下寬闊的游泳池,此刻微風徐來,波光蕩漾,情境頗為愜意。
女人坐在其中一張藤椅上,修長的雙腿交疊著,頭靠著椅子,微微昂起臉,美眸微闔,溫和的陽光傾灑下來,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恍惚的光,驀地,睜開雙眼。
「在想什麼?」撞入眼前的是一隻盛著紅酒的高腳杯,以及,一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她愣了一愣,接過她遞過來的杯子:「謝謝。」
女人似是依然不習慣她的客氣和疏離,無奈的扯唇笑了笑:「好好,你非得一直這麼和我客氣下去么?」
元好好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和她,還是應該疏離一些的好。
女人也笑,坐了下來,端著酒杯輕碰了一下元好好手中的杯子,接著微抿了一口,她盯凝著元好好的臉,眼神專註而深沉,修的細長細長的眉毛輕輕蹙了起來。她也知道,她們從來都不是一樣的人,畢竟發生過太多的事情橫亘在她們中間,有些時光,即使再美好再令人懷念也是回不去的了。
「你還沒回答我,你剛剛在想些什麼?那麼入神!」她看著她,眼神里都是探究,說話時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沒什麼。」元好好也看著她,抿著唇瓣,淡淡的看著她,表情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然而她的心裡並不是沒有一絲波瀾。她亦是想不明白,人的變化怎麼可以那麼大,許多年前,當她和她還是少年時,對方是一個那麼開朗天真的人,可是眼前人…
人生際遇不同,誰也沒有資格對別人的做法有任何批判,因為你無法分擔他人的痛苦,同情始終只是一時的情感而已,起不了作用,你永遠不知道別人曾經遭受怎樣的苦楚,也不曾在身邊陪伴,於是,便無法指責。
看著她淡然無波的神情,女人心裡一時間五味雜陳,有憤怒有怨恨有悲傷,眼裡閃過一重重複雜的情緒,一張口,聲音里卻凝結了些許委屈,但她豈是軟弱的人,說出口的聲音顯得那麼僵冷:「我知道連你也看不起我!自始至終。你們蘇家從老到小就沒有一個好人,老鬼風流無情,小的呢貪財冷酷,而你呢,總是那麼自命清高。」
元好好微鄂:「你沒事吧?我哪裡惹到你了?為什麼總要重提舊事,你知道我不想再聽到這些。」
「你不想聽?你不想聽這些事情就沒有發生過嗎?醒醒吧元好好。」她驟然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有些用力,杯子碰觸桌面發出讓人心弦遽然漏跳一拍的聲音。
「好好……」她有些煩躁,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你知道我也不想提起這些的,可是我受不了,我最近老是做惡夢,你知道我為了今天的這一切付出了多麼慘重的代價,你全部都看在眼裡,我沒有你那份心胸,你也沒有我這樣慘痛的經歷,可是到頭來,我得到了什麼?對,我是得到了你們蘇家的集團蘇家的房子蘇家全部的財富,可是這些原都不是我想要的!我那麼恨,恨蘇世柯,我後來也恨你,他是你的父親,他那樣對我……可是我漸漸的更加恨你,因為你從不曾對蘇世柯採取什麼措施,也好像什麼都無所謂,雖然他曾經那麼對待你們母女倆。我恨透了你這份自以為是的清高。」
元好好沒想到會聽到她親口說恨她,她愣了一愣:「夠了,別再說了,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事已至此,你心裡不必有包袱。我們早已經說好,不再提起這些令你傷心的事情,你為什麼還放不下?」
「誰放不下!難道只有我放不下么,你不也是一樣?你告訴我,這一年多以來,你住在我這裡——住在蘇家原來的房子里,你難道沒有一絲的怨恨么?你看看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有蘇家的痕迹,呵,實在可笑,現在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了!想來可笑,我又為什麼要恨你?你也只不過是蘇家得不到承認的私生女,現如今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怨婦,你那個所謂的丈夫卓聖滔早就把你拋到九霄雲外了,你還在我面前扮什麼清高?」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說著說著聲音竟帶了哭腔,她猛地端起那杯紅酒,昂頭一飲而盡,隨手一摔,酒杯「砰」一聲碎在地上,泛著晶瑩的光。她卻還嫌不夠,忽地拿起整瓶紅酒往嘴裡灌。
卓聖滔……
她忽然間提起他,這個名字就像一把利刃猝不及防的插到她的心頭。
「你發什麼神經?」元好好猛地起身,衝到她身邊奪了她手中的酒瓶,一下子摔到了欄杆上,玻璃迸裂,砸出細碎的渣滓,其中幾塊朝她們飛濺過來,元好好怕傷到她,伸手去擋,玻璃碎擦著她的手臂之後掉在地上,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了幾道淺淺的刮痕,她手上的皮膚泛著白,慢慢滲出血跡。
「好好……」女人回過神來,看著握著自己身體的手,以及她手上的傷痕,聲音低了下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覺得有點生氣,我也不是故意要說這些話來刺激你的。林媽,林媽……」
她扯著嗓子叫喊傭人。
一絲鈍痛感在手上蔓延,元好好放開她的手,看著她緊張的表情,雙手覆上她的臉,安撫著:「沒事的,只是小傷。你說的都對,我是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女,也是一個早被人忘記的怨婦,而我竟然還什麼都沒有學會。很多年前,當我和我媽從家鄉被逼出來的時候,我就記住了蘇世柯這個名字,我那時候做夢都想知道他長成什麼樣子,為什麼不要我們。我媽媽為了我蹉跎了半生,我曾經也因為怨恨她而差點毀了她,……那麼多年,我對她像仇人多過像親人,我不是沒有恨,我後來才知道我一直把我媽媽視為我最初的仇人,也是在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是錯的,此前我差點害她失去性命……你做了很多,甚至連我最開始就已經想好的復仇計劃都一併完成了,我真的很感激你,但是說實話,那卻不是我真正想要做的,我並不想令他們失去一切,也不想得到這一切。」
「那你為什麼不阻止我?你既然不恨蘇世柯了,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我把他的身家都弄到手?」
「這是你想做的事,你的性格會因為別人的勸阻而改變么,這也是你比我強的地方。有些時候真相比金錢重要,也比復仇重要,我不想在活在仇恨之中,白費了那麼多年那麼好的時光,來恨一個原本就不重要的人,現在想想的確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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