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一碗清湯麵吃完了,李鶩端著面碗下了床,沈珠曦也跟著他往堂屋外走去。
「你去哪兒?」李鶩問。
「我的筆墨紙硯還留在餛飩鋪,桌凳也沒拿回來……」沈珠曦小聲道。
「我早就讓雕兒取回來了——等你想起,東西都丟了八百年了。」
沈珠曦面色發紅,小聲說了句謝謝。
「行了,你該幹嘛幹嘛去,那文具,我一會就給你去退了。你想在魚頭鎮做代寫生意是做不開的。」李鶩說:「你要是想自己掙錢,我給你介紹個生意。」
「什麼生意?」沈珠曦急忙追問。
「教我認字。」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我給你包吃包住,還付你學費。」
這話聽著靠譜,至少比她繼續在代寫生意上繼續僵持下去來的靠譜。
沈珠曦略一思考便答應了下來。
「好,我教你認字!」她說:「這樣的話,文房四寶也不必退了,反正……」
她話沒說完,李鶩就說:「退還是要退。」
「退了你拿什麼寫字?」沈珠曦問。
「樹枝,沙地,都是院子里現成的,為什麼非要紙筆才能寫字?」
沈珠曦被問住了,還沒反應過來,李鶩已經走出了堂屋。
他願意,那她也沒什麼意見,畢竟剛開始習字的時候,確實很費紙墨。
她繼續追了出去,在李鶩身旁說道:「那你一個月給我多少學費呢?」
李鶩看了她一眼:「你想要多少?」
沈珠曦不懂物價,不敢隨便開口,她猶豫道:「你覺得多少合適?」
「縣裡的教書先生收學生是一年一兩銀子。」李鶩說:「我給你一年三十兩。」
沈珠曦有些不好意思,說:「也不用那麼多……你就按教書先生的價給我好了。」
「給你就拿著。」李鶩說:「我也是有要求的。」
李鶩走進廚房,沈珠曦繼續跟進廚房。
「有什麼要求?」
「分擔一下我的家務。」他說:「洗洗衣服之類的。」
沈珠曦呆住了:「我沒洗過衣服……」
「做飯呢?」
「不會……」
「燒水總會吧?」
沈珠曦不敢回答了。李鶩把碗筷放下,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在宮裡究竟是怎麼伺候人的?」
「公主……公主只讓我陪她讀書寫字,畫畫撫瑟……」
李鶩皺起眉頭:「府色?什麼東西?」不等沈珠曦解釋,他接著說道:「算了,你愛幹什麼幹什麼,別哭就行。」
他自言自語般道:「……你一哭老子就頭大。」
沈珠曦很是窘迫,揪著自己的衣角。
她也不想哭啊!
她在廚房裡站了一會,看著李鶩用一個小瓷盆里的清水洗滌碗筷,忽然道:「水缸里有水了嗎?」
「你要幹什麼?」李鶩瞥她一眼。
沈珠曦扭扭捏捏地說:「夜裡沐浴……」
「你還要洗?」李鶩提高音量:「你昨晚不是洗了一缸水嗎?」
沈珠曦也急了:「昨晚洗了,今晚也要洗啊!」
「你知道河邊離這裡有多遠嗎?」李鶩沒好氣道:「你是每天在泥坑裡打滾還是怎麼,用得著天天洗澡?」
「我在宮裡就是每天洗澡!」
「那這是宮裡嗎?」李鶩反問。
沈珠曦說不過他,氣道:「你說打水的地方在哪兒,我自己去打水!」
李鶩也不勸她,告訴了她打水的地方,臨別時還甩給她一個「你要能打回水來老子不姓李」的眼神,氣得沈珠曦看也不看他,提了後院的木桶就衝出了院子。
不就是打一桶水嗎?就打她自己洗漱的用量,讓李鶩一人臟去吧!
提著空蕩蕩的木桶走在鄉間小路時,沈珠曦渾然忘了先前對李鶩的改觀,一路把腳下的小石子當李鶩踢走,嘴裡還不住嘟囔著:「惡霸!地痞!臟去吧!」
打水的地方雖然比進城後去嵐河打水近,但距離李鶩家也有一段不近的距離,好在李鶩給的指示也簡潔,走出院子往左直走就能看到了。
沈珠曦走了也不知多久,腳底被凹凸不平的土路硌得生疼,她正想停下來揉揉腳,一條清澈和緩的小河出現在視野盡頭。
她顧不上休息了,加快腳步,終於趕到了河邊。
夕陽已經隱去了,只剩月光灑在河面,波光粼粼的水光就像鋪了一層鹽,每一道水波都在璀璨生輝。
她把木桶浸進水裡,河水剛往木桶里鑽,她就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力量,再加上水流的衝力,沈珠曦用盡全力才把身體穩在原地。
好不容易,木桶裝滿了水,沈珠曦往上一提——提不起來!
她用了吃奶的勁兒都提不起來,只能依依不捨地倒掉了一些水,努力把半桶水給提上了岸。
提著這半桶水剛走了一會路,她就受不了了,提水的胳膊往下扯得又酸又疼,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放下木桶暫時歇息,她回頭看看河邊,才走了十幾步而已。這麼下去,她到天亮都不一定能走回李鶩家!
事到如今,一晚邋遢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沈珠曦不想被李鶩看輕!
她瞥著一股氣,再次提起水桶往回家路走去。
沈珠曦沒過一會就換一隻手,兩邊手掌很快就被提手壓出了通紅的痕迹,全身的力氣也隨著晃蕩的水桶越來越少,她不肯認輸,逼著自己繼續往前走。
她光顧著注意水桶里的水有沒有灑出來,忘了腳下,忽然一個趔趄。
「小心!」
李鶩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身後,她還沒來得及驚訝,身子就連帶著水桶一起摔倒在地上。
冰涼的河水潑了她一身,一小部分河水匯聚在絆倒她的那個小土坑裡,轉眼就混上了泥土的顏色。
沈珠曦的眼淚立即就出來了。
「你怎麼走路不看腳下!」李鶩不知從哪兒沖了出來,兩隻強有力的手往她手臂上一握,輕而易舉就把疲軟無力的她從濕淋淋的地上拉了起來。
「你提不動就別提了,為什麼偏要逞能?!」李鶩說。
「我可以!」沈珠曦哭喊著說,她推開李鶩,不要他的攙扶,彎腰又去撿地上的水桶。
「老子真是服了你!」李鶩一把搶過她的水桶,搶先往河邊大步流星走去。
沈珠曦站在原地,淚眼模糊地看著他走回河邊,把水桶浸回閃光的河裡,不一會,提著滿滿一桶水走了回來。
她走了許久才走完的路,他三步並作兩步,轉眼就走到了。
「別哭了別哭了——」他不耐煩道:「再哭老子就沒收你的水。」
沈珠曦立馬屏住抽泣,看著水桶里滿滿的水,也沒那麼傷心了,再看李鶩氣急敗壞的模樣,想到她出門時他還那麼不屑一顧的樣子,她忍不住破涕為笑。
「你笑什麼!」李鶩沒好氣道。
「你怎麼跟出來了?」她說。
「我要不跟出來,你這個呆瓜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家。」
「你早幫我打水不就好了。」
「你早放棄洗澡不就好了?」
「我才不要,臟死了。」沈珠曦嫌棄皺眉。
也許是他手中水桶的重量,她能輕鬆跟上李鶩的腳步,兩人並肩而行,在溫柔的月光下。鄉間小路兩邊的田埂,也被月光披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
李鶩忽然看向她垂在兩邊的手:「你的手讓我看看。」
沈珠曦把手藏到身後,說:「沒什麼。」
「拿出來我看!」李鶩惡聲惡氣道。
沈珠曦只好拿出身後的兩隻手,手心明顯有兩條紅色的提手痕迹,在白皙的手心裡格外醒目。
李鶩看了好一會都沒說話,沈珠曦忍不住要催他了,他終於說:
「……真是個呆瓜。」
「你才是呆瓜!說別人呆瓜的人才是呆瓜!」
「你幼不幼稚啊?」
「說我呆瓜,你幼不幼稚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著嘴,原本遙遠的路途也變得短暫起來,沈珠曦還沒覺得累,李鶩的小院子就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你用手巾擦洗省水些,用過的水就留在水桶里,明天我還有用。」李鶩說。
看在他幫忙提回一桶水的份上,沈珠曦一口答應了他的要求。
用過的水能做什麼她還是知道的,可以澆花,她看李鶩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樹就挺需要澆一澆的,比起御花園裡粗壯茂密的桂花樹來說,李鶩的桂花樹簡直就是桂花苗。
李鶩把水提去後院,沈珠曦跟著他走,本以為他是把水桶放到屏風中,沒想到他卻提進了廚房。
「你怎麼來這裡?」沈珠曦好奇道。
「就你那一桶水都提不動的金貴身體,不把水燒熱,你生病了不是還要老子伺候?」李鶩一邊蹲在爐邊燒火,一邊像個癟嘴老太婆似的一個人在那兒罵罵咧咧:「本以為是撿了個伺候人的宮女回家,沒想到是撿了個被伺候的公主回家!老子命苦,享不得福!」
他的語氣和模樣實在太好笑,沈珠曦聽了沒覺得一點生氣,反而忍不住地想笑。
「宮女命!公主身!老子真是攤上了!」
他罵了一通,回頭看向沈珠曦,發現她在捂著嘴笑,那張臉更黑了。
「老子生氣,你還笑?」
「不笑了。」沈珠曦立馬抿住嘴。
李鶩把一根木柴扔進燒得通紅的爐底,鮮紅的火苗舔舐著柴火的影子,噼里啪啦的聲音絡繹不絕。
「……老子上輩子做了什麼孽,這輩子遇到你來克我。」
木柴燃燒的聲音蓋過了他的嘟噥,沈珠曦沒聽清,問:「你說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他瞪了她一眼。
……怪人。
水燒熱了,李鶩又幫忙把水提到了竹子屏風后,沈珠曦不放心,又叮囑一句:「你不許偷看啊!」
「請老子看都不看!」李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後院。
沈珠曦在竹子屏風后褪去衣服,用乾淨的手巾就著清澈河水擦拭身體,雖然比宮裡泡澡要差上許多,但好歹也能清潔一二。
擦洗完畢后,她把用剩的半桶水留在屏風后,回了卧室休息。李鶩早已大喇喇地睡在了堂屋裡的地鋪上,沈珠曦從他身旁走過的時候,他像個死豬一樣一動不動。
這一晚,沈珠曦睡得格外安穩,沒有再夢見宮裡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她精神抖擻地醒來,剛一撩開竹簾走出,一副極具衝擊性的畫面就撞入了她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