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沈珠曦其實並沒反應過來,但她的本能已經叫她當即轉身。
「小娘子,你慌什麼?」
一個離得最近,身上破布也最完整的乞丐從地上躥了起來,一個箭步跨到沈珠曦面前,惡臭從他滿口焦黃的牙齒里傳來,沈珠曦不由自主後退了一大步。
這樣一來,她就又回到了草棚門口。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響起,乞丐們紛紛起身,不一會,她就被十一二個臭烘烘的乞丐給圍住了。
「小娘子,這大晚上的,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邊晃蕩?」攔住她路的乞丐笑嘻嘻道。
恐懼使人生出急智,沈珠曦不敢露出一絲害怕,故作鎮定地看著眼前頭髮亂蓬蓬的老乞丐。
「我是來替人傳話的。」
「傳話?來這兒?」老乞丐笑得不懷好意,臉上每道皺紋里都夾著灰塵和碎土。「我們這裡有十幾個哥哥呢,不知道你是要給一位哥哥傳話,還是給所有哥哥傳話?」
沈珠曦忍著作嘔,強裝鎮定道:「是李鶩讓我來的。」
李鶩二字一出口,沈珠曦就敏銳地察覺到周遭的空氣倏然一靜。
「……李鶩?」面前的乞丐面露遲疑。
「李鶩讓我來告訴你們一聲,明日的這個時候,金銀樓下見,他有話告訴你們。」
「什麼話?」
「你得見了他才能知道。」
老乞丐的兩隻渾濁眼珠在髒兮兮的眼眶裡轉了轉,狐疑道:
「……小娘子,這不是你為脫身隨口胡編的吧?」
沈珠曦激將道:「你若是不信,要和我去找李鶩當面對質嗎?」
老乞丐沉默了,只剩半信半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轉。
這時,一個年輕稍輕,上身只剩兩塊布條遮掩的男人湊了上來,對老乞丐耳語了幾句。
老乞丐再轉回沈珠曦臉上,露出冷笑。
「你以為扯出李鶩,老子就會怕了?李鶩難道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就是傳話,也不會叫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來。」老乞丐往沈珠曦身前走去,陰森森地笑道:「老子已受了李鶩許多年的鳥氣,正愁找不到地方出這口氣,你今日進了這裡,定然是誤打誤撞,李鶩既然不知情,老子也就沒必要送走到嘴的肥肉。」
沈珠曦忍不住往後退去,她心裡怕得要命,但嘴上還是做著最後的努力:
「你敢動我,李鶩不會放過你的!」
扭曲而古怪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老乞丐在她面前獰笑道:
「小娘子,你可太天真了。等我們兄弟伙把你吃干抹凈,再一張帕子捂死你,這事兒不就抹得乾乾淨淨?」
沈珠曦真的怕了,此前十六年她都活在宮廷里,遭遇的最大傷害也就是父皇的漠視和兄弟姐妹的冷嘲熱諷,哪裡想得到世上還有這種人呢?
沈珠曦害怕是害怕,但她絕不會坐以待斃。
她忽然朝著老乞丐身後大叫:「李鶩!快來救我!」
老乞丐一愣,在他回頭的時候,沈珠曦發揮了自己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一陣風似地從他身旁穿過,一刻也不敢回頭,背對著一陣氣急敗壞的怒罵往前奔去。
沈珠曦拚命往前逃去,今日要是能逃出生天自然最好,要是不能,她寧願咬舌自盡也不要受辱,死之前,最好還能戳瞎誰的眼珠子——她不能白白受人欺負!
小巷外邊還是小巷,沈珠曦現在都想不起來自己來時究竟經過了多少小巷了,她穿來穿去,終於看見了來時的大街。
街上雖然一片漆黑,但對此時的沈珠曦來說,無疑亮如白晝,只要到了街上就安全了,她大聲喊叫,一定能喊來巡邏的注意。
懷著這種期待,沈珠曦箭一般地衝出了巷口。
「你給老子站——」
一隻充滿污垢的手朝她手臂抓來,沈珠曦的尖叫聲都到嗓子眼了,突如其來的飛腿忽然踢飛了追來的老乞丐。
「叫你爹呢?!」李鶩一把將沈珠曦拉向身後,隨即大步走向飛出數丈遠的老乞丐,穿著布靴的右腳瞧准了老乞丐的腹部,狠命地往下踹去。「老子的人你也敢動,不要命了?!」
「李鶩……」
老乞丐身後的乞丐們像見了鬼似的,一個二個不約而同地剎住了腳步,想也不想就開始轉身回跑。
「誤會……都是誤會……」
老乞丐拿手捂著肚子,面色慘白,額頭浸滿痛出的冷汗。
李鶩才不聽他辯解,沈珠曦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盯准一個地方,狠踢了十幾二十腳,直把那老乞丐踢出了血,踢得肚子上的手也軟綿綿地掉落下來。
沈珠曦被他暴虐的模樣嚇住了,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
「李鶩……」她不敢輕易靠近此時的李鶩,聲若蚊蠅地呼喊他的名字。
出乎她的意料,李鶩在她叫第一聲的時候就回過了頭。
兩人無言對視,李鶩喘著粗氣,眼裡的狠厲卻慢慢消散了。
「……你沒事嗎?」他冷硬地問道。
沈珠曦搖了搖頭,又怕引起誤會,連忙開口說道:「沒事。」
李鶩最後踢了一腳已經無力反抗的老乞丐,然後在他身前蹲了下來。
沈珠曦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在老乞丐的胸口摸摸,腰上拍拍,不一會,手裡就多了一袋嘩嘩作響的荷包,一隻成色一般的玉扳指,一把還算鋒利的小刀。
沈珠曦說:「你怎麼……」
李鶩站起身來,顛了顛手裡的荷包,碎銀和銅板的聲音一起迴響。
「來都來了。」他說。
李鶩往前走了兩步,停下來,回頭看著沒跟上的沈珠曦。
「還不跟上?」
沈珠曦連忙追了上去。
老是和她吵架的李鶩,這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
回到了熟悉的小院子,見到了熟悉的桂花樹,沈珠曦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她上前一步,擋在李鶩面前,說:
「你在生我的氣嗎?」
李鶩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她。片刻后,他說:
「我是不是和你說過,夜裡不要到處亂跑?」
沈珠曦這事是做得衝動,她也有些理虧,雖然李鶩在她面前詆毀了父皇,可是他並不知道先皇就是她的父皇啊!
她小聲道:「你不是也讓我生氣了么?我們就算扯平了吧。」
「誰跟你扯平了?」李鶩冷笑道:「老子在街上找了你一晚,要是我沒來,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
「可我也逃出來了……」
「你那就叫逃出來了?要不是老子來得及時,你這時候連皮都不剩了!」李鶩眼裡冒著怒火:「你還以為自己在宮裡呢?大燕已經亡了,你伺候的越國公主也死了,你要是再不長點心思,早晚也要——」
沈珠曦心頭一痛,怔怔地看著李鶩,而李鶩,也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忽然落下的熱淚。
「……越國公主,死了?」沈珠曦喃喃道。
李鶩避開她的視線,說:「我胡說的,都是讓你給氣得頭腦不清醒了。」
沈珠曦再一次擋在想要繞過她而行的李鶩身前,重複了一遍:「越國公主死了?」
「我都說了,是我胡——」
「告訴我!」
李鶩因為她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而沉默了,半晌后,他看著她的眼睛,低聲說:
「死了。」
「……你怎麼知道?」
「京城傳來的消息。」他頓了頓,確認她還想繼續聽下去后,緩緩道:「皇室男丁和女眷盡遭劫掠屠殺,其中越國公主在觀星台自刎殉國,大燕皇室如今只剩前太子一人。」
沈珠曦耳朵里嗡嗡作響,腳下幾乎無法站立。李鶩扶住她踉蹌了一下的身子,緊接著她就把他的手拂開了。
她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回了卧室。
沈珠曦沒法思考,眼淚倒是不需要思考,一個勁地往下巴下掉落,不知不覺,濕透衣襟。
冷硬的床榻比平常更冷硬,把她的心凍成一塊,再碾得稀巴爛。
玉沙生還的可能是不大,她不是沒有想過這最壞的可能,可是真正知曉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讓人悲痛欲絕。
如果不知道,她還能欺騙自己,玉沙或許已經獲救,或許她已經投奔傅玄邈或太子,只要她和他們重逢,自然也就能和玉沙重逢。
可是如今,夢再也做不下去了。
玉沙死了,為她而死。她這條命,是玉沙用自己的命換來的。
就在今晚,她還險些自己把自己的命丟掉。
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她對不起的不僅是自己,還有玉沙。
李鶩不知不覺跟了進來,一聲不吭地坐在床尾,看著她的眼淚一滴接一滴掉落。
「……拿著。」他遞來一張手巾。
沈珠曦不接他的,誰知道這是擦什麼的巾子。
李鶩就像她肚裡的蛔蟲,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麼,沒好氣地說:「新的。」
她這才接了過來,把眼睛埋在乾燥的手巾里。
「你就這麼喜歡越國公主?」李鶩問:「她不就是給你一口飯吃的人嗎?這口飯到哪兒不是吃?」
沈珠曦不理他。
李鶩沉默了許久,低聲說道:「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她還是不說話,他推了推她的手臂,加重語氣道:
「沈珠曦——」
「聽著呢!」沈珠曦從巾子底下沒好氣地說道。
「我這輩子就跟那掉在地里的草籽一樣,沒人管過沒人教過,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活過來的,也許我父母就不是好人,所以我也沒長成什麼好人……不比書塾里那些穿長衫的,說不來好聽的話。」
沈珠曦不怎麼哭了,只剩偶爾的抽泣。
李鶩繼續說:「……要是我說得實在難聽,你就當我放了個屁,別和我一般計較。」
「你每日都在放屁。」沈珠曦開口,聲音悶悶的。
「要不是你深更半夜亂跑,我會急得放屁嗎?」
沈珠曦把臉從巾子上抬了起來,眨了眨含著淚光的眼睛。
「你胡說。」
「……是是,我胡說。」李鶩說:「你能不哭了吧?」
「我才沒有哭。」沈珠曦拿巾子擦去僅剩的眼淚,嘴硬道。
「你答應過我不會不告而別,你今晚又跑了一次,你說怎麼辦吧?」
「……」
「說啊,難道違約不需要付出代價?」
「……」
李鶩推了推眼神望著空蕩蕩的屋頂,一副神識已經飛走模樣的沈珠曦。
「少給我裝傻。」李鶩說:「你今兒不給我個準話,我就睡這兒不走了。」
沈珠曦一聽急了,眼神重新回到他臉上:「事不過三,我不會再這樣了!」
「你要怎麼保證?」
「你想怎麼保證?」
「簡單。」李鶩說:「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