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第271章只要母親告訴我,……
在沈珠曦的提議下,青鳳軍兵分數路,以免沿途動靜過大被傅玄邈的眼線察覺。其中,牛旺帶著象兵返回金州,徵兵充軍以備不時之需;李鶩帶著沈珠曦及李鵾前往揚州,爭取揚州白家的獻金支持;沈珠曦也修書一封,託人秘密送去襄陽,交到小猢的手中。多股力量蓄勢待發,等待著爆發的時機。
軍隊分開上路三日後,沈珠曦等人所在的青鳳軍終於進入了途徑的第一個城鎮合肥縣。
軍隊行至合肥縣外十里便停下駐紮臨時營地,李鶩久未親近外界人煙,主動擔下了入城聯繫商家補給的消息,沈珠曦想入城買兩身換洗衣物,李鵾想入城海吃一頓,還有一個還沒見過市面的冬靡霽,三人也想跟李鶩一起進城。
可憐的李鵾因為身量過於顯眼且無法喬裝打扮,被李鶩一口回絕。
沈珠曦再三承諾會給李鵾帶好吃的回來,這才止住了李鵾的脾氣。安撫好李鵾后,沈珠曦和一直不舒服地拉扯著衣襟,宛如好奇寶寶一般,從靠近城門起就開始東張西望個不停的冬靡霽,跟著李鶩一起,用假的路引和一袋碎銀,輕鬆進了守備鬆懈的合肥。
「哇……」
「嚯……」
「啊!」
一路就沒合上過嘴的冬靡霽在一輛牛車經過後,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往後一縮,拔出了藏在胸前的匕首。
駕車驅牛的銀髮老漢詫異地看著他,附近的路人也停下腳步,一臉驚訝地看著如臨大敵的冬靡霽。
李鶩在冬靡霽身邊搖了搖頭,用食指指了指他的太陽穴,像賣麥芽糖的小販那樣,輕輕攪了攪。
驅車的老漢和周邊注意到這一幕的圍觀群眾紛紛露出瞭然和同情的目光,輕輕一鞭揮下,老牛繼續往前,而人群也慢慢散去了。
冬靡霽又疑惑又不安地看了眼李鶩,後者直接把匕首拍回他的胸前。
「再讓我見到你一驚一乍,下回你就陪著雕兒一起守家。」
即便冬靡霽聽了一知半解,從李鶩沒個好臉色的表情上也能猜出端倪。他連忙把匕首重新藏回衣襟下,生怕李鶩趕他回去。
三人繼續往鬧市而去。
李鶩和米行商家談好價錢,又去了一趟當鋪,典賣絨族以物易物換給他們的一些獸牙製品。
當鋪掌柜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尤其對他們帶來的象牙製品感興趣。
「……你們是趕上了好時候啊,往年的象牙沒有這麼好的價格。今年只過去了半年,象牙價格已經較往年翻了幾番,就這樣,還供不應求!」
沈珠曦好奇地問了一句:「為什麼今年象牙價格飛漲?」
「還不是因為現今的參知政事傅玄邈大人,愛其象牙潔白堅硬,德行高貴,連帶著朝廷內外的達官貴人也紛紛效仿。現在誰的家裡沒幾把象牙椅,象牙席——那可真是丟大面了!」當鋪掌柜說著,放下了手中的水晶石放大鏡,討好地笑道,「你們這批象牙製品的成色不錯,不知用的是哪裡的象牙?這成色,連南洋來的象牙都比不上……」
李鶩單手撐在櫃檯上,露出痞子神色,挑眉道:「不該問的就別問,爽快一點,就有下次——不然下回這生意就輪不上你,明白吧?」
「行行行——」當鋪掌柜賠笑道。
李鶩和當鋪掌柜就死當價格討價還價時,沈珠曦在一旁教冬靡霽辨認百寶架上的物品。
「那是文房四寶,即筆、墨、紙、硯……用來記載語言,便於保存和流通。」沈珠曦說。
「我們,歌謠。老人,講故事。」冬靡霽說。
「口口相傳容易產生錯誤,但是寫在紙上就可以一字不動地保存幾年數十年。這樣可以有效防止一些技藝失傳,還方便人們書信交流。」
「書信……怎麼交流?」冬靡霽問。
「在你們部落,如果一個人去了很遠的地方,另一個人想要聯繫他,要如何是好?」
冬靡霽一臉茫然:「聯繫不上……沒辦法……」
沈珠曦笑道:「我們要是有了紙筆,就可以把你想說的話寫在紙上,託人或飛鳥帶給你想說話的那個人。」
「這樣好。」冬靡霽一臉艷羨地感慨道。
「你想不想學我們的文字?」
冬靡霽吃驚地看著沈珠曦:「我,可以?」
「你當然可以。」沈珠曦笑著說,「只要你願意學,我就願意教。你願意學嗎?」
冬靡霽激動地點了點頭:「願意,願意!」
過了一會,李鶩把一疊厚厚的銀票塞進了懷裡,結束了和當鋪掌柜的交易。
沈珠曦一番討價還價,用四兩銀子買下了當鋪老闆叫價四十五兩的歙石蕉葉硯,讓旁觀的冬靡霽目瞪口呆,既崇拜又震驚地看著她把包著文房四寶的紙包遞給自己。
三人離開當鋪后,又在回去的路上買了許多小吃,牛車再次途徑冬靡霽身邊時,他已不會再過度防備——除了感覺自己手裡的糖葫蘆受覷視的時候,他齜牙咧嘴地嚇哭了一個穿虎頭鞋的孩子。
變賣了多餘物資,補給了軍需之後,第二日天還未亮,軍隊就再次啟程往揚州出發而去。
按照目前的腳程,十四五日後眾人就能抵達揚州。沈珠曦在馬車裡趕路的時候,用教冬靡霽說燕話和讀寫來打發時間,倒不覺得日子難熬。
直到金黃的銀杏葉打著旋兒從半空飄落進車窗,沈珠曦才恍然發覺,不知不覺,熾熱的夏已經過去了。
肅殺的冷秋露出了端倪。
風一吹過的時候,飄飄揚揚的金色從樹榦上飄落,像蝴蝶一樣漫天飛舞在軍隊前進的道路上。
飛著,飛著,在即將落地的那一刻,被更強烈的秋風吹起,送向遙遠的蒼穹。
建州城內,滿城黃金。
金燦燦的銀杏鋪滿楊柳依依的河堤,落在白皙似雪的華麗宮殿上方。
全國象牙價格飆升,尤以建州最高。建州新修的行宮大量採用象牙來造瓊樓玉宇,乍一看像是潔白的大雪落滿屋頂,因此又被百姓稱之為雪宮。從建州回來一病不起的新帝就住在這座奢華而冰冷的行宮裡。
關於新帝生病的原因,民間眾說紛紜,有人說新帝是因越國公主墜崖而悲傷過度,有人說越國公主死因蹊蹺,新帝因病罷朝恐怕也不是真病,理由就是那一車車運進行宮的美酒佳肴和美貌伎人——要是真病了,還能觀賞歌舞,醉生夢死?
新帝因病罷朝,宮門緊閉,而遠在建州城另一方向的傅府也大門緊閉,無數想要見到參知政事的人每日在門外打轉,替自家主子遞了一張又一張的帖子,每天依然只能無功而返。
建州的閨秀圈裡都說,天下第一公子失而復得,又再失,終於不堪打擊病倒了,傅公子堅貞痴情,同天下男兒有天壤之別,越國公主不知修了幾世的福,才能同傅公子有這樣一段情緣。
建州城內的文武大臣也在談論同一個人,只不過,他們的談論就不足為外人道也了,若是道了——恐怕就要同茶房酒肆里竊竊私語的讀書人一樣,時不時悄悄消失上幾個了。
看不見的漩渦,涌動在看似平靜的建州城裡。藏在輝煌燦爛的燈火下,藏在漫天飛舞的銀杏下,藏在流動著潤澤光芒的行宮屋檐上,藏在新帝一聲聲暴躁的怒罵和呵斥下。
而漩渦的中心,則在死氣沉沉的傅府。
新帝罷朝,奏章不但沒有送進御書房,反而是流水般地送來了而雖然身在城郊,卻戒備森嚴,固若金湯的傅府。
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奏章小山般地堆積在一間竹影搖曳,湖風吹拂的小院書桌上。
一枚金黃的銀杏飄進半空的窗戶,落在十二峰陶硯上,墨黑侵染了金黃。
一個青色的消瘦身影,拿著一本從滄貞遞來的摺子,面無波瀾地看著上面痛罵傅氏一手遮天,擅權獨尊的話。
燕回侍立一旁,餘光瞥到摺子上的幾個侮辱字眼,屏息凝神不敢出一口大氣。
「這滄貞節度使,似乎已六十有餘了?」傅玄邈輕聲開口。
燕回忙道:「回公子,確是如此。再過兩年,便是滄貞節度使的六十六大壽。」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傅玄邈說,「自年前就有倭寇屢屢進犯登州,孔曄見多識廣,精力又如此旺盛,想必面對倭寇也能用一片丹心感化敵人。便讓他出兵清繳倭寇吧。」
「……喏。」燕回心裡一驚,連忙低頭應是。
傅玄邈放下滄貞節度使孔曄的摺子,隔著鼻樑捏了捏兩個眼頭位置,低垂的眼睫下露出一抹蕭索孤獨和不合年齡的衰倦。
「雨季快要到了……」他抬眼望向晴空如洗的窗外,喃喃道。
燕回心知其意,馬上道:
「公子放心,人馬已經調集了,只待雨季來臨,洞外瘴氣消散,我們就會穿越吞天洞,尋找越國公主遺骸。」
「……越國公主。」傅玄邈低聲道。
燕回怔了怔,旋即明白過來。
他一身冷汗,將頭埋得更低,恭敬道:「屬下失言,公子恕罪——確是搜尋越國公主生還的蹤跡。」
傅玄邈將目光投向蒼白的右手手背,較之一月以前,這隻手更消瘦了,一塊深紅色的穿刺傷疤觸目驚心地留在原本光潔白皙的手背,就像一朵臨近凋謝的暗紅芙蓉開在了皎潔的白雪之上。
「……她還在嗎?」傅玄邈問。
「未曾離開。」
傅玄邈一動不動坐了片刻,薄薄的嘴唇里發出低若蚊吟的聲音:「……進來罷。」
燕回出去了,沒過一會,憔悴瘦弱的方氏被人攙扶著走了進來。
待她走進內間后,攙扶她的婢女便悄悄離去了。書房內只剩傅玄邈和方氏二人。
傅玄邈沒有開口,也沒有像從前那樣立即起身攙扶請坐。
這是方氏幫助越國公主出逃之後,他第一次面見方氏。
傅玄邈安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注視著站立在書桌對面,因無人出聲而略有不安的方氏。
許久的煎熬后,方氏打破了緘默。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她說,「我來這裡,是有一事相求……」
傅玄邈不說話。
方氏猶豫片刻,忽然雙腿一彎,對著傅玄邈跪了下去。
雙膝撞擊堅硬地面的聲響,在寂靜的書房裡如雷震耳欲聾。
傅玄邈一動不動。
「從前我求你的,你沒有辦到……你騙了我,我也騙了你,如今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我不會再阻撓你做任何事,我只求你一件事……求你看在我們母子一場的份上,答應我一件事……」
方氏說完,乞求地看著傅玄邈的方向。
「母親有事相求,兒子義不容辭。」傅玄邈輕聲說。
方氏面上一喜,剛要說出她的請求,傅玄邈將一物從領口裡掏出,輕輕放於書桌上。
薄如蟬翼的玉片在陽光下流動著如水的光澤。
傅玄邈的聲音輕如雲霧,黝黑沉鬱的雙眼中喜怒難測。
他望著跪在桌前的方氏,輕聲道:
「只要母親告訴我——」
「為何越國公主手中會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