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嗜血之神
什麼心有靈犀,蘇彌雅只覺得脊背發涼。她不怕聰明人,怕的是,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
或者,非敵亦非友,只是看個熱鬧,不嫌事大。
古往今來總有那麼些人,仗著一身經天緯地、攪弄風雲之才,要將太平盛世攪成亂局,將亂世攪成死局,自己再以救世英雄的姿態讓天下死而後生。
白珉見蘇彌雅只是瞪著一雙杏眼朝自己看,連一句「登徒子」都忘了罵,不禁輕聲一笑,想道:果不其然。美人生氣,那都不叫生氣,叫粉面生威。
如此,他便不忍心再捉弄,正色道:「現在,在天庭應稱你綺月上仙了吧。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改口,當真是世事無常孰人能料啊。」
蘇彌雅暗想:孰人能料?說得好像方才那陰招不是你料出來的似的。
冷冷哼了一聲道:「仙友過謙了吧。天權星君門生眾多,偏將你一個帶進文經閣,仙友日後必定平步青雲啊。」
正經不過片刻,白珉不請自來地往她身邊一坐,蘇彌雅只聞到一股芝草香味撲面而來。
只見白珉啪地一下展開紙扇,搖頭晃腦又是一番矯揉做作:「是是是,美人身份高貴,仙帝給你封個上仙噹噹,的確不是什麼想不到的奇事。況且這仙庭位列上仙的也有數十之數吧,但冥界的少尊主可是只有美人一個啊。仙帝就是把你封為女媧娘娘,小生都覺得合理。不過嘛……」
「不過什麼?」蘇彌雅哭笑不得,倒想聽他編出什麼花來。
「不過……叫不了幾天綺月上仙,便又要改口稱北戰神夫人……到時我又要傷心……」
他倒是真的傷心。蘇彌雅判斷要不要喜歡一個聰明人,要先看對方是敵是友。
而白珉喜歡一個聰明美人,則並沒有那麼多規矩。
蘇彌雅聽了這話,心又是一沉,岔開話題:「北戰神戰功赫赫,六合女子誰不想嫁這樣的夫君。你適才動輒便殺啊滅的出言不遜……你可知那是大逆不道?」
白珉看上去並無懼意:「綺月……上仙,小生乃讀書人,不敢隨便喊打喊殺。適才見美……上仙,秀眉微蹙,似有憂思,一句玩笑話罷了……北戰神實乃天地造物登峰造極之果,神力無雙,小生極為崇拜。是以每每於書籍中讀到有關這位戰神的內容,都會反覆觀閱……小生身無長處,素來愛與同我一樣的閑人吃茶吹水。因玄冥少尊主容傾六合,尊貴無雙,天地之間關於少尊主您的想象,自是不計其數……小生聽得多了,對少尊主的了解,也不免比旁人多了一分。據小生所知,千年來去冥界向少尊主求親的男子,皆下落全無……是以,不免杞人憂天,有些替北戰神擔心。雖說當年戰佛造其嗜血神身,使其戰無敗績,幾入不生不滅之境。戰佛是佛,自是無念無欲的。只怕造神之時,沒有考慮到,那燭影搖曳,春宵帳暖,也可要人命……」
他這最後幾句,聲音越來越輕,像是耳語一般。
蘇彌雅卻聽得五雷轟頂。
他,到底是什麼人?
一個從未見過的無名之輩,一朝立於天權星君之側,更入仙帝廟堂之閣。
孟浪不羈,並不新鮮。
但如此口無遮攔,一句話連損北戰神、玄冥少主、甚至……戰佛,三清天仙庭冥界都教他折辱了個遍的……
好吧,這天庭果然卧虎藏龍。
玄冥內城的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北戰神嗜血之身,滅他者死之說,他也知情。
看來此人並非故弄玄虛,的確不可小覷。
但是,他如此毫不掩飾,將他知道的內幕暴露在自己面前……蘇彌雅還不能確定,他究竟屬於何方勢力,主動接近自己,又是意欲何為。
她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於是裝作波瀾不驚地說道:「我是冥界少主,對我不懷好意的男子,殺幾個又何妨,」說著鳳目斜挑,似乎意有所指地看著白珉,「書生?我看你正經典籍不讀,看的都是你們十三嶺白澤書局出的那些戲本艷文吧。說到春宵帳暖……行,回頭我便和我未來夫君說,天權星君府上有個蛟龍妖生,膽敢臆想我們春宵帳暖之情態,你猜,北戰神會如何?」
白珉往前一湊,輕笑一聲,酥酥地道:「我猜,不會如何。」
距離不過半尺,一把紙扇在兩人面前相隔。
芝草香味直入鼻中,蘇彌雅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往後躲了躲,問:「什麼意思?」
白珉搖頭道:「北戰神此時遠在天邊,只怕連自己得如此美人,都不知道呢。這青桂宮久無人居,清冷得很。上仙若嫌這裡涼枕薄被,不妨驅遣小生代為一暖……如此,在北戰神從大自在海回來之前,也不至於……空庭寂寞。」
蘇彌雅將他一把推開。
蒼天啊,這六合秘事他究竟知道多少?
北戰神好端端的,為何去大自在海?
那裡根本一片不毛之地,海里惡靈密布,隨他什麼上古凶獸都躲得遠遠的,以免在海上一個腳滑,墮入無邊惡獄。
北戰神不去封印遺禍六合的夔龍饕餮之流,跑去大自在海找死作甚?
蘇彌雅蹙眉急問:「大自在海?是什麼妖魔孽障,可在大自在海生存,竟讓北戰神都要去那裡捉拿?」
白珉道:「非也。北戰神此去並非公差。每隔百年,他便需渡海一次,為的是……先死而後生。」
蘇彌雅知道,大自在海萬物不生的彼岸,的確存有一處精純的靈力之源。但那裡並非六合生靈可到之處。
很早以前,大自在海還不是海的時候,天地間也沒有六合,只有陰陽兩界。後來,陰界之濱生出了天地最初的這一處靈源。
從陽界來,在陰界投胎轉世的凡人,渾渾噩噩,有的會走到那裡,沾染上靈源中的靈力,再也無法回到陰界。從此,便有了如今的仙、魔、靈三族,天地之間靈力充盈,飛禽走獸始化為妖。
眾生對靈力的渴望,有始卻無終。
為解六合生靈之貪念,造物主翻覆手掌,將陰陽兩界以大自在海相隔。
從此,那處可消一切苦痛,愈一切傷病的靈源便再無人可及。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無數生靈前仆後繼地赴死,死在海中,化為惡靈。若見來者,即將其拖入海中。循環往複,不得超生。
至少,傳說是這麼個傳說。
不論傳說是怎麼說的,大自在海就在那裡,兀自波瀾不驚。
年輕的北戰神站在海邊,此時蓮華心丹已經煉化,他的傷也痊癒了。
離他上次渡海,正好一百年。
「他來了。」
大自在海中探出一個黑黑的,小小的腦袋。
是一尾赤鱬。
九十萬年前,它也曾想渡海。但靈力低微,又不甚聰明,竟想著自己乃一條魚,不妨游過海去。
哪知剛擺擺尾巴,就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一隻永世無法離開大自在海的惡靈。
可是,它又能怎樣呢?
只好日復一日,數著天上的日升月落,記著日子。除此之外,它什麼也做不了。
海里其它的惡靈告訴它,記住了,這是大自在海千萬年來的老規矩:若有來人,一定要齊心協力,將其拖入海中。
赤鱬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因它最靠近海岸,幾乎是拖人入海的第一道關卡。
可是,它只是一條魚,又沒有手,靈力太弱,也躍不起來。漸漸地,其它惡靈也就對它沒有指望了。
既無法做一個合格的惡靈,赤鱬的生活更加枯燥。它還是只能數著天上的日升月落,斗轉星移,記著日子。
這樣記著記著,倒是也找到了自己合適的位置。久而久之,其它惡靈都管它問時間。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隔那麼三萬六千個日升月落,便會有一個人,在將將入夜之時,出現在海邊。
他不披甲,也無利器,總是一身皓衣,額上戴著一顆明珠,在海邊靜靜站著,等月上中天。
赤鱬還很幼小的時候就變成惡靈了,它並沒有學到很多東西,也不知道別的惡靈口中的「好看」是什麼意思。既然它們這麼說,那這個人的形狀,就是「好看」的意思吧。
今天,它早早地就等著太陽落下了。他沒有令它失望,果然來了。
赤鱬興奮地擺擺尾巴:「他來了!那個好看來了!」
「在哪呢?」
「別吵,讓我看看!」
「看清楚了,是他,快準備好!」
「別讓他發現了,聽我號令,今天一定要把他拖進來!」
海里頓時一片嘈雜,可能都覺得自己太吵,立馬又是一片噓聲:「安靜,切莫打草驚蛇!」
惡靈們摩拳擦掌了一百年,就是為了這一天。
斗海節,是作為大自在海惡靈最重要的風俗節日,每百年一次。
這一天,每個惡靈都要出力,勇斗這好看之人。
它們有的專門總結了一百年前戰術里失敗的地方,早早就討論好了對策,這時紛紛做著最後的準備,蓄勢待發,如箭在弦。
赤鱬又擺了擺尾巴,這一百年它長大了許多,已經能躍出水面了。
它也第一次領到了屬於自己的任務:此次斗海節,它將和三萬個有魚尾的同僚一起躍出海面,製造水花,把打頭陣的蠱雕送到高處的天上去,以利角攻之!
所有魚類惡靈都緊張地等待著,藏於水下,連泡泡都不敢吐。
赤鱬的心裡在打鼓。就像每一個期待節日的孩子那樣,再多等一刻都不行。
時候到了。
它憋足了勁,翻起魚尾,在月亮正好中天的那一刻,「啪」躍出了海面。
在它重新掉進水裡的前一剎那,它看到周身滔天的巨浪,載著一隻巨大無比,鷹嘴鹿形的怪獸飛上天空。
「哇!」赤鱬在水裡翻了幾個跟斗,「斗海節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