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
七年之後,京城長街的街角處,孤零零地站著個粉雕玉砌的女娃娃。
她穿著一身淡粉色的夾襖子,頭上盤著烏黑的兩個小髮髻子,兩隻眼睛烏溜溜地轉,彷彿白面捏出的娃娃一般,惹得過路的人,都忍不住看上兩眼。
也不知誰家這麼粗心大意,竟然將這麼可愛漂亮的小姑娘一個人扔在了街邊。
街市對面的一個獐頭鼠目的男人盯看著這小丫頭片子好久了。
他左右瞭望了一下,確定這是個好時機后,便飛快地走了過去,繞到那女孩身後,掏出倒了迷藥的巾帕子,快速捂了過去。
這對男人來說已經是駕輕就熟的事情了。可就在他一把抱起了女娃娃,以為自己又得手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手上一陣鑽心的刺痛,疼得他啊呀一聲,便撒開了手。
再看那小女娃掙脫了他之後,活力十足地轉過身來,巴掌大的小臉上不知什麼時候倒扣了一個橘子皮正好遮住了口鼻,避免吸入迷藥。
她的手裡還拿著寸長的小刀,上面還沾染著這個拐子的血。
小丫頭甩掉了臉上的橘子皮,一臉不屑地打量著那拐子,嘲諷道:「你是才來京城這地界混的吧?居然不認識小姑奶奶我?算你倒霉,今日栽在了我的手中!怎麼樣?跟我去官府交代,你都拐了多少個孩子吧!」
那拐子可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形。
他以前拐的孩子要麼嚇得呆若綿羊,要麼大喊大叫亂蹬亂踢,可真從來都沒有遇到像江湖老混子似的小丫頭。
那拐子被刺破了手,一時惱羞成怒,便衝過去要伸腳踹那姑娘。
可是他剛抬腿,斜刺里就伸出一根棍子,一個男孩衝出來利落地翻手,就將他給掀翻在地:「敢欺負我姐?也不睜開你狗眼打量一下,她是你能招惹的人嗎?」
說話間,也不知從哪裡,那個長得跟小女孩很像的男孩身後衝出了一群半大的孩子,圍著這拐子便一陣拳打腳踢。
領頭的男孩瀟洒扔掉棍子,伸手摟住了那女孩的肩膀邀功道:「姐,你看我今日出現的是不是恰到好處,既給你練了手,又沒讓你打人累著。」
那漂亮的女娃娃滿意地點了點頭道:「聽娘說,我們在她肚子里時,就是你欺負我,害我沒吃飽,生下來像個瘦猴子似的,現如今你總算是學會孝敬姐姐了,那麼娘肚子里的事情,我們就一筆勾銷!」
男孩聽了敬佩地一豎大拇指:「姐,你真是女中豪傑,痛快!那以後若再提,那可就是狗子了啊!」
女娃聽了不甚滿意地一翻眼皮:「那要看你是不是個乖弟弟了,若是再將逃課的事兒賴在我身上,那我可不幹,還要去爹爹那告你的狀。」
就在兩個小孩你一言,我一語時,一旁隱身的小廝站出來終於提醒道:「少爺,小姐,夫人在旁邊看著你們呢……」
兩個娃娃扭頭一看,只見一個珠光華貴,梳著婦人髮髻的美貌女子,正立在一輛馬車下,橫眉立目地瞪著他們。
兩個小孩都發了怯,發出了綿羊般的叫聲:「娘……」而其他的孩子們看見了那位貌美的女子,竟然如同老鼠見貓一般,哄得一下,四散而去了。
京城堂堂首輔重臣之妻,才貌名動京城的盧醫縣主柳知晚,看著又雙雙逃課的一對皮猴兒,氣得麵皮都發緊了。
她雖然生了孩子,奈何臉兒小,又是大眼明眸的樣子,看著愣是比實際年齡要小五六歲,便說她是十八歲的姑娘,也有人信。
可是每次看到家裡兩個惹禍精,知晚就一陣頭疼,覺得自己的心境老了十年。
原先都是兒子柳成章惹禍,沒想到就連女兒成斐然也開始變得淘氣起來。
所以她先無奈地瞪眼對女兒斐然道:「我教你防身防拐的本事,是為了讓你萬一遭遇不測,有自保的能力。我可沒讓你帶著你弟,站在街邊做餌,又帶著僕役小廝,和你們武館里的師兄師弟們一起胡鬧。你看看你倆像話嗎?滿京城的拐子已經被你們抓個遍了!」
隨了父姓的女兒成斐然不以為然地轉了轉眼珠子道:「這不是好事?我就是要抓遍天下的拐子,不要有孩子像母親你小時那般孤苦無依……」
說著,她的眼圈竟然開始泛紅,恍如垂淚的白瓷娃娃一般。
這下子,馬車裡坐著的父親心疼起來,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撩起了車帘子沉聲道:「好了,斐兒也是一片赤誠愛母之心,你又何必問難她呢!那府尹大人不也說要給我們家送『拐見愁』的匾額表示嘉獎酬謝嗎?大不了,我再給她派些護衛就是了。」
說到這,他連忙給兒子和女兒一起遞眼色:「看吧你們娘親氣的,還不快些上車幫她揉腿?」
兩個雙胞胎領會了父親的眼神,連忙像撒歡的小狗一般跑了過來,紛紛抱住了娘親的大腿。
知晚也架不住一雙兒女的撒嬌,忍不住回身瞪向了做父親的。
虧得他從小就領著一群表兄妹,也算個孩子王,怎麼輪到自己做了父親時,竟然這般毫無原則,一味寵溺了?
可是成天復卻一本正經道:「我可不是維護他們,而是心疼夫人你,你如今可又有身孕了。我不是怕你動了胎氣嗎?」
當初柳知晚一口氣生下了兩個,卻讓成天復后怕不已。當初惡補醫書學到的孕婦難產九九八十一難,在心頭揮之不去。
此後愣是幾年裡用盡了各種避孕的法子,免得知晚像他妹妹得晴那樣生得太密,損傷了身體。
今年好不容易,勸通他同意再生一個。
這還是知晚自覺兩個兒女教得有些矯枉過正,一個兩個的都教成了小魔頭。
她便想再生一個。吸取經驗,重新教教。可原先也不過戲言隨口說說,竟然就這麼又懷上了。
現在知晚是兩個月的身孕,跟第一次一樣,能吃能喝能睡。
有時茶宴上,一群貴夫人聚在一處也納悶,怎麼盧醫縣主的孕期這麼平穩。
可仔細想想,成天復就算成了首輔重臣,就連陛下幾次勸他重新立府,改了入贅名頭,可他依然不改初衷,甚至連嫡長子都是從了妻子的柳姓。
所以縣主乃是首輔大人的家主,府宅里清凈得連個通房的丫頭都沒有,更不必擔心自己懷孕不能與丈夫同床時,夫君被哪個狐媚勾引過去,那孕期里怎麼能吃不好睡不香呢?
不過首輔大人的府宅不好塞人進去,若想跟大人攀上親戚就要頗費一番周折了。
最後成大人獨居的母親盛桂娘儼然成了婚嫁的熱門。起初桂娘還怒斥前來提親的媒人荒唐,她半老徐娘,又不是沒有兒女傍身,幹嘛要嫁人?
可是後來,她跟鰥居二年的翰林蘇大人在幾次捶丸茶會上配合著打了幾場球之後,竟然一見如故,如此二人竟如年少之人一般,平日不得相見時,居然書信來往。
有時一日三回信,用斐兒的話講:「祖母若是有事情,去人家裡坐著說多省事,可憐小廝腿都跑酥軟了。」
成天復倒是對母親嫁人樂見其成。她有出嫁的女兒,還有身為重臣的兒子,自己更有私產傍身,無論嫁到哪個府宅里,都得當個祖奶奶拱著,絕對不會受氣。
那蘇大人為人正直,家私不菲,前妻纏綿病榻多年,一直沒有納妾,足見是個長情重義之人。最主要的是,蘇大人是個閑職,在仕途上並無太多野心,是個閑來無事,能編纂出一本厚厚捶丸大典的志趣之人。
母親跟著這樣會玩的人消磨時光,也能少煩擾兒媳婦。
知晚聽了丈夫原來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思嫁母親,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最後,在成天復的主持下,母親桂娘風光二嫁,一時稱為美談。
不過相比較下,他的父親成培年就有些官運黯淡了。
當年慈寧王府敗落,田家雖然僥倖逃過一難,然則新帝立意革新除弊,就算是對田家也毫不手軟。
好不容易,等到太上皇病重駕崩,田皇后終於熬成了一人獨大的皇太后。可是剛剛興風作浪幾許,想要讓新帝加封他幼弟,甚至要立幼弟為皇儲的荒唐念頭還沒有成型,就被新帝「請」到了宮中新修的佛堂里,為先帝祈福。
成培年當年一念之差,娶了田家婦人。而如今親兒為堂堂重臣卻不認他,嫡孫居然還姓了柳,最後就連前妻都嫁給了人,成日在京城的街道上車馬而過,出雙入對。他整日被人戳著脊樑笑話,實在扛不住,便請調了外省去了。
所以柳知晚如今的羨園,還是一如當初立府一般清凈,頭頂也沒有伺候公公婆婆的差事。
與成天復從街市回來后,知晚換了衣服,拿起放置在了書齋上的幾封南洋來信。
除了香橋的書信外,還有一張散發著淡淡檀木花生熏香的信件,沒有署名,不過展開信箋時,裡面娟秀的語句,卻彷彿老友一般熟稔。
知晚一邊放開發髻,一遍看著信里的內容,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表哥送走了當年的靜妃之後,便一直沒有再回來。
不過看這信里的意思,表哥雖然沒有娶得美人歸,可美人終於懷了他的骨肉,預產期就在今年冬天,所以表哥問詢著知晚的意思,能不能讓他的父母和妹妹過去,幫著伺候月子。
成天復也看了這信,蹙眉道:「可真荒唐,既然已經有了孩子,為何還不成婚?他們不是開了好幾間醫堂藥鋪了嗎?應該沒有衣食之憂啊?」
可是知晚一臉羨慕道:「以前都是她羨慕我,現在卻輪到我艷羨她了。如此錢財在手,就連生下的孩兒也是自己的,要是我,我也不嫁,省得換人時費了周折……」
首輔大人最聽不得這話,他不由得捏住了知晚白嫩的臉:「柳知晚,你皮癢了是吧?換人?你想換誰?」
知晚忍不住低笑討饒。
此時屋外夏日正好,綠葉蔭濃處,蟬兒收翅,兩個小兒在外院嬉鬧。就像成天復所言,換人?那應該是下輩子的事情了。
這輩子,她如飄萍落花,無意中落到了他的眼中,紮根在他心底,就此纏綿生根,異香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