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穿過走廊,丁小宇推開門,來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桌子上擺滿了這個季度的各種資料,像是一張張巨大的撲克牌攤在電腦前。他隨意拿起幾份翻了翻,接著將那些資料整理好扔進一旁的字紙簍,關掉電腦,朝大門走去。路過鏡子前他站住了腳,解開領帶,脫掉身上的白襯衫,從更衣櫃里拿出一件T恤穿上。鏡子里的他有幾分疲憊,看上去好像有好幾天沒有睡覺,木訥的表情,讓他那張陽光帥氣的臉龐顯得幾分獃滯。最近一個月,到了晚上他會經常出來散步,而且每次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回到家已然是凌晨。長期少量的睡眠和漫長的工作時間讓他身心疲憊。現在,腳底磨出的水泡的疼痛感依然清晰。
走出ASF大樓,丁小宇感到輕鬆了許多,這高大的寫字樓確實給他一股壓抑感,每次下班,他都會覺得自己逃脫了一座巨大的古堡。走在路上,呼吸著悶熱渾濁的空氣,他欣賞著下班高峰期的景象。A城不大,是一座海濱城市,可是每天下班的人們卻好像是遇到了世界末日般匆忙,公交站牌下永遠擠滿了人,大小車輛堵在路上,人行道上的電瓶車擁擠著。丁小宇慶幸自己是走路回家,雖然回到家將會很晚,但一路上卻沒有焦慮。
走上花石橋,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橋下兩岸擁擠的人群,沿河的小店開始了忙碌,A城獨有的夜生活像畫卷般鋪展開來,夜市裡到處是小攤位,賣著各式各樣的小吃,整條街上瀰漫著濃濃的燒烤油炸孜然香味,光著膀子的中年男人坐在小圓桌前,吃著盤子里的烤串,划拳聲,大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這是這座城市的人們為自己解壓的一種方式,不管白天是什麼身份,到了這個時候,酒桌上大家都是同一身份,不論白天身居何等職位,到了這裡聚在一起,就是一群尋找輕鬆的人。丁小宇看著橋下兩岸吃得熱火朝天的人們,他也覺得有些餓了,平時的這個時候,他也許會選擇衝下橋跑到燒烤攤要上20串烤羊肉,但是現在他忍住了,不想再碰那些油膩的食物。
這時手機響了,是大鉗打來的。
「喂?你在哪?」
「在路上,剛上橋,腳都疼了,正往家走呢。」
「別回家了,過來一起吃飯,我和木頭都到了,就差你了。」
「木頭不是下了班去找女朋友了嗎?怎麼和你湊到一塊了?」
「嗨,別提了,他倆已經分手了。」
「分手了?這怎麼可能?昨天不還好好的嗎?」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你還說下了班開車回家呢,今天倒走路回家了。計劃趕不上變化。」
「是不是木頭回別人信息慢了,人家女孩子生氣了?這小子最不配用手機,我今兒早上給他發個信息,到了中午才回過來。」
「不是這個原因,行了,別廢話了,蔓越莓飯店,301房,20分鐘,你抓緊時間過來。」
掛了電話,丁小宇攔下一輛計程車坐了進去。
「師傅,蔓越莓飯店,趕時間。」
18分鐘后,計程車停了下來,丁小宇走下車,朝蔓越莓飯店走去。
出了電梯,301門牌號映在眼前。丁小宇推門而入,木頭和大鉗正坐在那大笑著聊天,看見丁小宇,二人立刻招呼他過來。
「說20分鐘,果真是20分鐘,准準的,一分也不差。」木頭指著手錶說。
大鉗抽出香煙遞給丁小宇,並點上。
丁小宇看著二人,又看了看木頭,說:「怎麼你不像是一個受了傷的男人啊,在這裡有說有笑的。木頭,你沒事兒吧?」
大鉗連忙給他使眼色。
木頭一臉不屑的笑容,說:「切,哥們兒我能有什麼事兒啊,我一糙老爺們兒,每天頂著壓力上班,抗壓能力早就鍛鍊出來了,再大的事兒到了我這,都是鴻毛,鴻毛。」
丁小宇吐出一個煙圈,說道:「我聽大鉗說,你分手了?」
木頭彈了彈煙灰,說:「分了,分了,的確是分了,有什麼呀,不就是一個女人嘛,大街上哪兒沒有女人啊?我蒙上眼睛,像豬八戒撞天婚一樣都能撞到一群,分個手算什麼啊。」
丁小宇皺了皺眉頭,他感到今晚木頭有些不對勁,他的這個朋友開始麻痹自己了,看似對一切都無所謂,但是...但是他不能說,今晚大鉗叫他來,聚會目的是什麼,他有些明白了。
「聚會的目的,我想你是不知道的,也猜不到。」大鉗笑著說。
丁小宇回過神,說道:「我知道,今晚...」
「你不知道。」木頭笑著看著他。
「今晚不就是給你...」
「錯!今晚不是給他,而是給你,給你介紹一個對象。」大鉗說。
「什麼?給我介紹對象?」丁小宇有些莫名其妙。
「沒錯,是給你小子介紹對象!」木頭笑著看著他。
「怎麼會是給我?不應該是給你嗎?」丁小宇一臉蒙圈看著木頭。
木頭突然哈哈大笑,看著大鉗說道:「我怎麼說來著,拿錢吧!」
大鉗一臉無奈,苦笑著磨磨蹭蹭地拿出錢包,說道:「唉,小宇呀小宇,你害得哥們兒我輸...」
「少廢話,磨磨唧唧的。」木頭說著,一把搶過錢包,從裡面抽出一張百元大鈔塞進口袋。
「小子別得意啊,過兩天打牌的時候老子會贏過來的。」大鉗笑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丁小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木頭煙悠閑地抽了一口香煙,說道:「在你來之前,我和大鉗說,如果把我分手的事說出來,然後再告訴你給你介紹對象,你小子一定會不相信,肯定會說應該是給木頭我介紹對象才對。大鉗不信,於是我倆打賭,賭注100元。喏,你看,我就說我會贏。」
丁小宇恍然大悟,轉口說道:「這麼刺激?這樣掙錢的事情應該先和我說,賭注加到200元,贏者和我對半分才對。」
「你小子就忙著掙錢了,連個對象也不找。」大鉗說。
「不開玩笑,今晚真的給我介紹對象嗎?」丁小宇問道。
大鉗說:「這還能有假?我都輸給他了100元了。」
「可是,我還沒準備好。」丁小宇說。
「準備什麼啊?你這樣的狀態就是最好的。」木頭說,轉過臉又對著大鉗說道:「我告訴你啊,上大學那會兒,整個系就他長得最帥。」
大鉗把胳膊搭在他肩膀,說:「什麼整個系,整個學院就他好看,但是可惜了,我跟你說啊,這小子從來都是不主動追女生的,從來都不主動。上大學那會兒,咱們學校的校花,嗯...?叫什麼來著?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何靜。」木頭說道。
「對,就是何靜。哎呀,那個何靜啊,長得真是漂亮,太漂亮了,走到哪都有一大群男人回頭看。每天給她寫情書的人太多了,可是人家就是不喜歡。」大鉗說。
「可不是嗎,我還記得,你小子還寫過好幾次呢。可是人家一封都沒給你回過。說不定把你的情書糊到玻璃窗上擋陽光了呢。」木頭說。
「你也寫過,咱倆誰也別說誰啊。嘿,跑題了,說丁小宇呢,怎麼扯到咱倆身上了。我說,那個時候,何靜誰也不喜歡,可就喜歡著咱們的丁班長呢。」大鉗說。
「可不是嗎,那時候丁班長走到哪,都是一株仙草,何靜走到哪,都是一朵鮮花,這兩個人簡直仙(鮮)到一塊去了。」木頭說。
「對對對,唉,可惜呀,咱們的丁班長只顧著學習,卻對這朵鮮花不理不睬。誒,對了丁子,你跟我說實話,你那個時候到底喜不喜歡何靜?」大鉗問道。
丁小宇笑了笑,沒有回答。
木頭撇了撇嘴,酸溜溜地說道:「哎呦呦,看看,看看,咱們的丁班長果然還保留著班長的一貫作風——笑而不語。我說老班長,你倒是跟我們說說啊,這樣我倆也好死心,都這麼多年了,我們可一直都搞不明白你到底喜不喜歡何靜。」
丁小宇看著他們二人期待的眼神,伸出手指搔了搔高高的鼻樑,說道:「應該喜歡吧。」
「什麼叫應該喜歡吧,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木頭說。
「嗨,就是喜歡,何靜那麼漂亮,我就告訴你,是個男人就喜歡。」大鉗說。
木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老班長,你怎麼總是喜歡名字裡面帶『靜』的?」
「這個...哦,我明白了,你們今晚說是給我介紹對象,該不會是把何靜介紹給我吧?」丁小宇問。
大鉗笑了笑,說道:「算你小子猜對了。沒錯,就是把何靜介紹給你,我還告訴你啊,何靜現在變了,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那句話叫什麼來著?」
「女人味。」木頭說。
「也對,但不夠準確。」大鉗說。
「成熟?」木頭說。
「過了,準確過頭了。」大鉗說。
「韻味兒。」木頭說。
大鉗立刻拍了一下桌子,用手指點著桌面說:「沒錯,就是韻味兒。」
丁小宇皺著眉頭仔細品味著大鉗的那句話,自言自語道:「韻味兒?那是股什麼味兒?我總感覺只有結過婚生過孩子的女人才會有你們口中的韻味兒吧。」
大鉗說:「我跟你說,你可別瞎猜啊,何靜還沒結婚呢,目前來看,還沒對象呢。」
「可是,我都30歲了,如果沒記錯,她也30歲了,為什麼還沒結婚呢?」丁小宇問道。
「還能是什麼原因,挑唄。」木頭說。
「去去去,別亂說。」大鉗說。
「我說的是實話啊。」木頭說,轉過臉對丁小宇說:「我還告訴你啊,何靜本人很優秀,可以說是人品,身材,學識,工作,樣樣都很棒。但是越是這樣的女人,對另一半的要求就越高,待會兒她來了,你可得悠著點,別把事情搞砸了。據我們旁敲側擊的詢問,何靜可是一直都沒忘記你,心裏面還喜歡著你呢,你可得好好把握住。」
「有嗎?都畢業6年了,你真能確定她還沒忘記我?」丁小宇說。
大鉗說:「這件事是真的,之前我們三個單獨吃過一次飯,人家飯桌上一直在問你的情況,包括你畢業后談過幾個對象,還問你現在是一人住,還是和父母住。」
木頭靠在椅子上,說道:「我就很納悶兒了,大學那會兒你們倆怎麼沒有談呢?我看何靜是挺喜歡你的,可是你總對別人不冷不熱的,丁子,你該不會真的不喜歡她吧?」
大鉗給他使了個眼色,隨即說道:「什麼不喜歡,等會人都來了,現在不要說這些懷疑的話。再說了,大學那會兒,大家都情竇初開,根本都不成熟,那個時候的戀愛的感覺多半是新鮮感,經不起時間的風化。現在大家都工作了,都成熟了,這個時候的男人女人看待問題的角度和深度都沒有太大的差距,這個時候談戀愛感情會更加穩定。你說是嗎?丁子?大鉗用腳尖碰了碰木頭。
木頭反應了過來,說:「對對對,大鉗說的對,現在這個時候談戀愛,剛剛好,特別是,曾經擁有過美好回憶卻沒有走到一起的兩個人。」
丁小宇看了看他們二人,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大鉗看了看手機,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和木頭下樓去接她。你在這裡等一陣子。」
二人推門而出,丁小宇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獨自點上一支香煙,默默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