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布鞋
「子期,這鞋子縫縫補補穿了好幾年了吧?不如扔了吧!」
「哦。」
梅子期聽著梅明卜輕描淡寫的陳述,心裡不是滋味。
這些年,他跟著師父隱世修行,全靠這雙鞋子,才堅持了下來。
它似乎承載了梅子期也說不出理由的魔力。
……
「不經徹骨寒,怎得梅花香。」
這是梅花樁庄柱上的提詞。
秋季初。
梅花樁便在雪山之巔的霧氣中,輪廓朦朧。
四周的山體,如若清晨的河岸,有一條被侵透的痕迹。
岸上的蓼花葦葉,點墜著河內的翠荇香菱般的梅花樹,在風雪中搖搖落落。
仿若一段追憶故人的藝術品,迥非素常之見。
一草一木,一室一畫,仿若一花一年華。
梅花山頂,叢林的盡頭,有一梅花亭,亭下的大理石棋桌上,梅明卜正與梅子期對話:
「蓼花菱葉不勝愁,重露繁霜壓纖梗。」
梅明卜是梅花樁莊主,剛過百歲,梅子期是他的最後一位關門弟子,年僅十六。
「師父可有愁緒么?」梅子期手中握著剛脫下的舊鞋,弱弱的問。
梅明卜感嘆:「人生如棋,而棋局就像你脫下的鞋子,棄舊迎新,才是時間的答案。」
梅子期心裡不是滋味,反駁道:
「可是,總有人願意為了一件舊物,或者守著一個舊人過完一輩子不是么?」
梅明卜拂了拂鬍鬚,望著亭外的梅花又嘆息道:「所謂人生亦如花與葉,天道有開必有謝。你是這個世界的種子,我是老了,也無法對你的見解做出評判,這是非黑白,在我入土歸根后,自當再與我無關。」
梅子期依舊弱弱的問:「那,師父,我可否把鞋子留下?」
「唉,算了算了,也罷,你想留下,就留下來吧。」
「嗯!多謝師父成全,師父可有什麼心愿未了?日後徒兒定為您完成!」
「為師此生心愿已了,只是在我死後,黎生就要靠你去保護了!」
梅子期站起,又躬身答應道:「是,師父,徒兒定謹遵師命。」同時把鞋子湊到鼻尖聞了聞。
香氣逼人。
梅子期的腳確實是香的。
只是,這也只是他自己的嗅覺。
......
夜深人靜。
梅花亭後有一間茅草屋,屋內有一盞微弱的燭火。
「吱——」
梅明卜披著厚厚的斗篷,推開了木門。
蜘蛛抓弄著吐出的絲線,正一根一根的往屋檐上纏繞,初現網的雛形。
這是後門,幾十年都不會推開的那種。
這一次開門,著實把蜘蛛坑害的慘烈,蜘蛛網被直接扯的四分五裂。
它倒是不慌,在半空中飄搖著,又一點點的把絲線收納了回去。
梅明卜好奇,這昆物應是一大物種的修鍊之物,理應在密林深處,怎會在此出現?
可一想到天下即將大變,也就無所謂奇不奇怪了。
反正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也活不過今晚了。
寒風捲起野草上附著的寒霜,越過門檻,拍打在梅莊主骨瘦如柴的身板上,並吹滅了屋內的燭火。
如今,覬覦梅花樁的勢力也是與日俱增,可偏偏梅明卜到了期頤之年。
「咳咳咳——」
「哎——是老了,今年的梅花還未盛開,身體卻已經綳不住了。」梅莊主聲音微弱,彎著腰身無奈的嘆息著。
「師父,您別灰心,我幫你算了一卦,您呀保准能長命百歲!」梅子期劃了跟火柴,又掌了盞燈。
梅子期作為最後一位關門弟子,他是被從墓崖底撿回來的,來歷不明。
「你自我救起,終日陪伴為師左右,辛苦你了!」
「不辛苦,師父,能成為您的關門弟子是子期的福分。」
「呵呵呵——可我教你卜算預言之理,不是讓你算師父的壽辰的!你這是大逆不道之為,為師要罰你去後山砍柴一夜,天亮之前,不準回來!」
「額,好吧,您彆氣,我聽您的便是。」梅子期說著便慌忙的穿上衣裳,又偷偷套上了那雙舊布鞋,出門,往後山飛去。
走前,還不忘把蜘蛛一併帶了出去。
同時用餘光瞄了一眼自己的師父,看到師父脖頸處有一絲淡淡的紅色斑點,才放心離去。
「真是不懂事的傢伙,這怎能是你出現的地方?走吧,看在你表現還不錯的份上,就不丟下你了~」梅子期把蜘蛛踹進了懷裡。
梅明卜深知,今夜便是自己命喪之時,他不願人被打擾。
「履霜,堅冰至。」
梅莊主敷了敷枯褶面容上的白霜,喃喃自語。
轉身,關門,又回到了燭光籠罩的書台前。
書桌上的筆墨剛被梅子期磨過,還未凝固。
梅明卜拿起毛筆,為自己寫下了遺書:
「見字如面,
術世年曆125年,秋,夜。梅某人得知高人慾以附身,不明何故,故以此書言吾未表之意:
「雖不知高人慾以何故,但信之。
吾有一孫,名梅羽,字黎生。尚於襁褓之中,未有意識之力,望高人助老身撫育之。
梅某畢生以術法為生,力求安邦助民,得民與國之所信,方有今日。
天地、宙宇之妙無窮無盡,吾求索一生,也未進毫釐之處。今高人慾以附之,吾倍感欣慰……」
未能如願寫完,梅明卜的身影便在燭光下一動不動。
克隆度見勢,連忙從煥散的燭光中脫影而出,幻化成影,附著在了梅明卜身上。
克隆度是來自未來末日世界的人造之人,形可幻化成煙,智可知曉萬物。
末日降臨的最後一刻,人類撫育的100粒種子在最後的爆炸聲中,幻化成煙,消失在宙宇深處。
種子附身在了梅花莊主的孫兒身上。
為了保護這顆種子,附身梅花莊主是克隆度最好的選擇。
……
一夜過去,朝陽緩緩融化著白霜,梅子期背著一大捆柴火,從天而降,氣喘吁吁的往毛草屋趕來。
他想見師父最後一面。他想見到師父的屍體,以確保師父已經死去。
「啪啪啪——」
「啪啪啪——」
試探性的敲門,沒有回復,梅子期猜測師父已經駕鶴歸去,想要推門時,門徒卻從後方走來。
梅子期於是原地跪起。
泣不成聲:「師父,對不起,對不起……我本應伴您走過最後一程……」梅子期悲痛欲絕,哭訴近於無聲。
「小師兄,你怎麼了?在這裡哭什麼?是莊主要趕您下山了么?」山上的門徒拿著掃把走來,好奇問。
梅子期抹了抹眼淚:「師父,師父他,師父他駕鶴歸去了,嗚嗚嗚……「
「你說什麼呢?不要命了么,梅莊主剛吃過飯,才去了梅花林賞梅。還是我親自給送的飯呢!師兄不可胡說!咱們梅花樁可是預言之地,不可胡說!」
門徒著急的解釋著,說罷便連忙提著掃把踱步而去,生怕這會牽扯到自己一般。
梅子期看著門徒漸行漸遠。
「師父沒死?!真的么?」梅子期心事重重,他連忙頓步而起,脫下舊布鞋,追上門徒,將布鞋遞給門徒道:
「小牧,你聞聞,這是師父昨晚特意為您做的。」
小牧聞罷,便昏睡不起了。
「咕咕——姑姑」
靈鴿的鳴叫讓梅子期有些慌張。
他把靈鴿打了下來,裡面寫著一封信:
「夫君,黎生會說話了,望回。」
這是黎生母親的字跡。
「什麼?黎生剛滿月,他怎麼說話?!」梅子期驚訝的想著。
他撕掉信條,默默的向黎生母親的家院走去。
……
黎生出生在黎明時分,據說那天,天空中流過許多流星。
接生婆婆眼睜睜的看著流星的光束灑在了黎生的全身。
在梅山之巔,這是千年一次的奇遇。
梅子期思緒間便到了梅夫人房中。
梅夫人:「阿婆,你看這孩子多漂亮,將來一定能成為一個偉大的預言家,您說是不是?」
阿婆:「是啊,說不定還能成為一個偉大的法師,將來也不知道還有誰家姑娘能配得上咱們黎生呢!」
站在屋外的梅子期,聽著夫人與阿婆對黎生的關懷,好生羨慕。
他又默默的脫下腳上的布鞋,聞了聞。
這雙鞋子,也算是命運給他獨有的饋贈。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脫下布鞋聞一聞。如此,梅子期心情便會舒緩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