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周歲

十一 周歲

除了迎邱雨的牌位入趙家祠堂的那一天外,其餘的時間,趙存旭幾乎都用來接待那些或遠或近的親戚朋友了,當然,這其中也不乏壓根沒有交情卻又不得不應付的陌生人。wenXUEmI。COm這些人里,有三成是想送女兒給他做妾的,還有三成是來給貞娘說親的,另有四成則是純來拉關係混個臉兒熟的。

假期就在虛與委蛇中悄悄地用完了,趙存旭不得不回到京城走馬上任。臨走前一天晚飯過後,堂屋裡點了四五根蠟燭,把整個屋子照得明亮亮的,一家人圍坐在桌邊,講一些家長里短的事情,並且就好像這些話題多麼有趣似的,大家都強撐著,不肯去睡覺,就連吉祥也都把哈欠吞回了肚子里,安靜地縮在貞娘的懷裡,聽姥爺姥姥給舅舅講做人與為官的道理。

因趙安贖了身,趙存旭又沒有再找小廝,於是趙老爺把自小便買來的家中僅有的兩個小廝派了一個給他。說是在京城裡比不得在平縣這種小地方,稍微行差踏錯一點點,便有性命之憂,胡亂找的人跟在身邊,他不放心。若身邊沒個跟班的人,又極為不方便。

吉祥最終還是撐不住了,貞娘的懷裡實在溫暖,她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她本以為第二天舅舅走的時候,姥爺姥姥和娘一定會哭得稀里嘩啦,她都想好了要怎麼耍寶才能重新哄他們開心了。不過,天不如人願,趙存旭走的那天人實在太多了,趙老爺趙夫人與貞娘想湊上去傷感一下都不行,趙存旭被平縣各種官員以及閑散人員圍在其中,近乎是被抬著出了城門,又被簇擁著上了馬車,還有一小部分身強力壯的人,甚至跟著馬車小跑了一段路,以表示其依依不捨的深情。

趙存旭走後一個月,便到了吉祥周歲的生辰了。趙存旭沒法回來,卻差人送了禮物:一盒十二顆與真花生同樣大小的金花生,連表面上的紋路都與真花生一般無二,很是漂亮。唯一讓吉祥遺憾的是,這些金花生是空心的,若是實心的該多好啊。大概是怕吉祥不小心吞掉的緣故,十二顆金花生用紅繩子串成了一串,末尾還打了個流蘇,倒有些像吉祥從前用過的手機鏈子。

吉祥生辰這天,趙家統共預備下了十桌酒菜,請的都是比較要好的親戚與街坊鄰居。因為來客都是比較熟的人,所以酒席便安排在趙家的院子里。雖然天氣有些冷,但桌子下擺上火爐還是挺暖和的。

待鄰居家來幫忙的下人將桌子椅子都擺好后,連續陰了幾日的老天居然放晴了,陽光使整個院子溫暖了許多。張福讓小廝搬了張小桌擺到堂屋門口,又在桌上擺了個用紅紙訂成的本子,並筆墨硯台,做寫禮之用。寫禮這種事情,主人家通常會讓信得過的人來擔任,避免被人將禮金私下裡放進自己腰包。所以張福被趙老爺安排到寫禮的任務時,心裡是萬分激動的,這無疑是對他最大的信任。

辰時剛過,便陸續地有客來了,來客會自覺地先到張福的小桌跟前送禮。張福本以為寫禮會是個輕鬆的差使,誰知道從寫第一筆禮金開始,他便再沒得過閑了,好些個客人送的都不只一樣禮,幸好這樣的客人通常都自備了禮單,張福只管照抄便是。

而趙老爺則樂呵呵地站在院子門口,充當起了迎賓的角色,每來一撥客人,他便上前招呼,與人客套寒暄幾句,然後讓他身後站著的小廝將人領進去,安排位置坐下,以及奉上茶果點心。如果說辰時,趙老爺的笑容還是發自肺腑的,自然的,那麼到了巳時,他臉上的笑容便已經徹底僵硬了。

小廝小聲地在趙老爺耳邊說:「老爺,已經滿座了。」但是依舊有人源源不斷地趕來,而且大部分都不在受邀請之列。趙老爺無奈,只得使小廝去最近的風華樓將整個二樓包下來,幸好未到飯點,否則這樣倉促地包場幾乎是不可能的。

於是趙老爺繼續肌肉僵硬地微笑寒暄,然後讓小廝們將客人引去風華樓入座。

待到午時開席前,從風華樓回來的小廝彙報,風華樓那邊坐了二十桌,整個二樓坐滿了不說,連大廳與包廂都坐滿了人,原本一桌八個人的,硬擠成了十個人。這樣的規模對一個女娃娃的周歲酒來說,簡直是奢侈得離譜。對一個女兒帶回娘家的外孫女兒來說,更是史無前例的。

賓客們自在餐桌上等著開席,而趙家的人則在堂屋裡舉行抓周儀式。趙老爺趙夫人與貞娘,另有張福與翠芝,周氏和小春,幾人圍著堂屋中間的一張矮榻,矮榻上放著各種小物件:筆、算盤、木刀、木劍、圓綉架子、脂粉、髮釵、書……

然後吉祥便被放在了矮榻上。其實她早就想好了拿哪些東西,所以坐上去后,假裝東摸摸西摸摸,然後很偶然般地拿起了筆、算盤、書。其實拿這些東西吉祥是有用意的,將來要掙錢,免不得要用到她的老本行,現在不給自己鋪好路,以後怎麼好突然變得很能幹?拿筆,意思就是她有寫字畫畫的天賦,如果家裡能請個這方面的先生就最好不過了。如果實在是不願意請,那也沒關係,自己不還拿了書么,以趙家的財力,買些書總是沒問題的吧?以後自己的技能便可以說是從書里學來的。至於算盤,那是經商賺錢之必備呀,要讓家人覺得她從小就有這天賦。

然而,趙老爺一句總結性的發言打破了吉祥的美夢:「這孩子,難道將來要做賬房先生?」

翠芝笑道:「小小姐可是要做女狀元的。」

吉祥:「……」沒一個猜對的。

抓周儀式過後便是吃長壽麵,翠芝眉開眼笑地端了碗麵條來遞給貞娘,那幸福勁兒就像是她自己的孫女兒滿周歲似的。吉祥吃過麵條后,賓客們這才開席,熱熱鬧鬧地吃到晚上才罷休。

趙老爺和趙夫人忙得腰板兒都要直不起來了,然而對吉祥來說,卻是巴不得天天都滿周歲,天天都有人來送禮。吉祥喜好黃金的消息早就傳開了,又知道她是探花郎最最疼愛的外甥女兒,要巴結探花郎便要巴結吉祥,於是眾人投其所好,送的東西全是金燦燦的:金鐲子,金鏈子,金鎖子,金葉子,金裸子,金彈子,金釵,金豬,金狗……這些黃金製品,雖然不重,但對於一個女娃兒的周歲禮來說,已經算是大禮了。

當張福把禮金冊子和裝禮金的箱子交給趙老爺,趙老爺又轉交給貞娘時,貞娘驚得險些將冊子掉到地上,冊子上的東西有許多是她連見也沒見過的。待打開箱子被晃得眼暈后,她遲疑地對趙老爺道:「爹,這些東西會不會太貴重了?會不會給哥哥惹麻煩?」

趙老爺輕哼了一聲道:「你只管收下,不會惹什麼麻煩。」

趙老爺是個斂財有方的人,否則也不會只當了幾年的官便積下許多家業,而且還沒有半個人覺得他是貪官,相反的,凡是認識他的人,和他打過交道的人,都覺得他是即正直又善良的人,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好官。做官能做到趙老爺這個境界的,實在是太少了。所以,他說可以收,那便是可以收的。

貞娘把黃金做的小物件都拿了出來,另外拿了個雕花的花梨木盒子裝起來,又在外頭加了把銅鎖,把鑰匙串起來,給吉祥戴在手腕上。其餘剩下的銀兩與銀票又裝回箱子,還給了趙老爺。趙老爺自是不要,貞娘卻道:「哪有一家人卻有兩家賬的道理,這些銀子還是爹爹安排吧。」

趙老爺想了想覺得也是,若執意不收,只怕貞娘會傷心,於是爽快地收了。

此後,吉祥變著方兒的想讓趙老爺給她請個先生,可是,就算她表現得再聰明再天才,也沒有哪家會給一歲大的孩子請先生,請奶娘還差不多。至於買書,更是不可能。在大人們看來,一歲大的孩子要書,無非就是用來撕的,這個年頭的書可不便宜,錢再多也不能這樣糟蹋。於是吉祥為自己制定的早教計劃徹底落空流產。她不得不繼續假扮天真,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周歲過了幾天後,吉祥為了配合她這個年齡的發育狀況,開始學著走路了,磕磕碰碰,東倒西歪。不過,這卻不是吉祥裝出來的,腦子再好使也指揮不動小胳膊小腿。短手短腳以及缺乏平衡感帶來的負面作用,使得她摔倒無數次。這樣一來,吉祥原本想用來補充精神文明的時間便大部分都用在了練習走路上面。待她走得稍微熟練一些后,貞娘便不再親自牽著她走路了,而是在一旁看著,由小春牽著吉祥在小院子里走走。

學走路難免會跌倒,吉祥跌倒后自己爬起來時,卻發現小春嚇得直發抖,一張小臉兒蒼白得可憐。

「不疼,真的。」吉祥用肥肥的手拍拍自己的膝蓋,然後安慰小春。的確不怎麼疼,天冷了,穿得厚實。小春又睜大了圓圓的眼睛,大滴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吉祥有些想笑,心說到底是小孩子,見別人摔倒也會哭,於是立即很有一種自己是大人的成就感,從懷裡掏出小手帕,遞給小春,還安慰道:「小春不哭,真的不疼。」

小春畢竟是小孩子,儘管之前翠芝已經教過她做下人該有的規矩,但她還是不太明白什麼叫做「主僕之分」,什麼又叫做「做下人該守的規矩」,所以見吉祥遞過來手帕,也不客氣,拿著就抹起眼淚來,還委屈地解釋道:「小小姐摔倒了,我以為我會挨打。」

吉祥咯咯笑道:「我是自己摔的,怎麼要打你?」

小春歪著腦袋問道:「不打么?我弟弟自己摔倒了,我娘都要打我的。我弟弟見我娘打我,也要打我。棍子不小心打到頭了,我只是笑了他,我娘也要打我。」

吉祥眼眶有些發酸,心想如果自己還留在李家,搞不好命運會比小春還悲慘,想了想后,她又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一定不會的,吉祥在心裡肯定,因為貞娘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遭到不公平的對待。像貞娘這樣柔弱溫婉知書達理的女人,為了保護自己剛出世的女兒,做出自請下堂的舉動,需要何種的決心和勇氣,真是難以想象。想到貞娘為保護自己做出的犧牲,吉祥就覺得喉嚨里好像堵了一塊石頭似的。

「只要你不是故意犯錯,我娘就不會打你。」吉祥很肯定地說,然後又轉頭問貞娘:「娘,是不是?」

貞娘正坐在屋檐下綉小衣裳,腳邊是裝著炭火的暖爐,秀美的臉頰烤得有些發紅,見兩個孩子在那裡說話,嘴邊掛著柔暖的微笑,點頭應道:「是,小春是乖孩子,定不會故意犯錯的。」

小春狠狠地點了下頭道:「那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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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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