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湖的房子是一朵花
童湖必須手執一封沉甸甸的信函才能踏實地走進童家大門,信封里裝的是血汗錢。不到五千塊。上次親手送信封回來是在一年前。
童家有一個兇狠無比的中年婦女,童湖從未將她和傳統母親的形象掛上等號。她自有一副面容在童湖心中,而且越發猙獰可鄙。
是她叫童湖十六歲輟學去工作,供養比大兩歲的姐姐童優。童湖成績優異,童優遜色不少,重讀一年才勉強考上不算好的大學。事實如此清晰,童太太卻睜眼說瞎話,叫童湖輟學的理由竟然是童優天資聰穎前途光明,童湖笨頭傻腦,無謂浪費時間。
其實童太太可以用家中存款不足,無力供養兩個孩子繼續讀書為由。這也是事實,可是她偏偏不說實情,卻用刺傷童湖感情的惡毒語言來達成自私的目的。
最令人厭惡的是,童太太總是從脫口而出的惡語中得到滿足,尤其是看到童湖落入到傷心失落的陷阱中,更覺歡欣,她完全沒有將童湖放在眼裡,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施與打擊。
童湖已經供養到姐姐童優讀完博士,童優原本成績平平,大一那年突然變了一個人,立誓從學習中改變自己,那種堅決異常罕見。提升文憑資質的想法得到童太太大力支持。
最高興的是童太太,她對童湖說,若是全家供著你讓你繼續學業,你是什麼都考不上的,你的命是要受窮一輩子的,我找人算過。
童優已經畢業,童湖不用供養姐姐,卻還得繼續給童太太信封,理由是家長花費了四百萬才養大一個孩子,這是最權威的數據,可不是她瞎編的。所以童湖欠她四百萬,分二十年還清,一年還二十萬。
她沒有讓童優還她這筆巨款,只讓童湖一人還清。
聽起來不可思議。其實,了解童家的人都知道,童太太的決定沒什麼不可思議的,即使聽起來不近人情到荒誕的地步,童家的人還是必須要執行的。
童湖必須執行,童太太抓住了她的把柄,她親眼看到時年九歲的童湖舉起一條結實的木枝失手將人一棒槌打死,那是個雨夜,水珠漸起半公尺高,大雨很快衝刷乾淨斷枝上的血液,挨打的倒霉鬼被雨水淹沒,兇手跑得不知去向。
童太太將童湖行兇的斷枝帶回了家。並於童湖十六歲時將斷枝展現在她眼前。
童太太故意在一個下雨天,向童湖提及這段往事,現實和回憶交錯,童太太難免添油加醋。一切以童湖答應自己的要求以及用言語深深刺傷她為目的。
所以,童湖必須事事聽從於她。從十六歲輟學時到如今,整整十年,無一天不生活在童太太的威逼要挾之下。
童湖走進屋子,看到滿地狼藉,一片混亂,心裡真是高興,廚房裡還時不時自行摔破一兩塊碗。若是全都破碎了才好,不是碗和玻璃,是整座房子和那些人,碎了才好。
屋子裡充斥著濃郁嗆人的香水,帶有攻擊性,只有童太太認為這類型的香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致命是肯定的,絕對沒有吸引力。
童太太既自負又偏執。愚蠢,童湖暗暗罵道。五十一歲的婦人用三十歲女子的香水,對外貌從不失去信心是件好事,卻總要將根本沒有的魅力加諸在自己身上,不肯接受皺紋和斑點,丟掉的容貌又不用善良和慈愛去補回來,真是個老蠢驢。
童湖知道這混亂是誰造成的,天鵝從路口接她回來,一路上已經告訴了它所知道的所有事。
「桔樂。」童湖喊道。
「姐姐!」桔樂跳到了她身後。
童湖手中多了個鵝蛋大小的水晶球,發出晶瑩的藍綠色光,「這件禮物好極了,特別神奇,送給你的。」
桔樂興奮地拍了拍手掌,「禮物?為什麼送我禮物?」桔樂還是想考一考童湖,想知道他在師父心中的分量。
「你的生日禮物啊,這叫天水蓮,可神奇了……」
玄關里有動靜,童湖把桔樂藏在窗帘後面。
童太太對亂像視而不見,只關心致命的香水。她的氣息越來越恐怖,童湖打手勢叫桔樂不要出來。
童太太從卧室的梳妝台下拾起碎成半塊的香水瓶,氣急敗壞,大叫童湖滾進來,童湖剛要和桔樂逃走,童太太已經衝到童湖面前,她的頭上出現黑雲,童湖能看到,她有這項特別的本事,能夠判別出惡人行兇或者作惡前出現的特殊徵兆。
區區一瓶香水,竟然讓她生出惡念,她的魔障究竟有多重?
童湖心一橫,想拿著信封逃出去,一瞬間,信封卻被童太太搶了過去。
黑雲變成了烏雲,童太太的殺氣已減弱一些。這是金錢的好處。
可她必須要解氣,她想打人,可是意料不到,她落在童湖頭蓋骨上的拳頭已被接住。
童湖也有氣,不是怒氣,倒不如說是靜氣,她的眼神異常堅定,力量很足,童太太被她的眼神所威懾,她看到了她眸子里泛起的綠光!
「妖精!」童太太剛說完即被一陣爆烈聲嚇得夠嗆。桔樂朝她扔盤子,放心,桔樂不是拿盤子扔她。盤子精準地碎在她的腳邊。他認出了她,在自家房子里見過,她想要做桔樂的媽媽,可她還有丈夫,那一次,她身上香水的氣味惹惱了桔樂。
他記住了這刺鼻的味道,終其一生,都把這味道和「討厭的女人」聯繫在一起。
桔樂當時並不知道她就是童太太,在鎮上不常見到她。見到了她,當然不能放過。
童太太大罵:「你這個沒有用的小蠢蛋,我們憑什麼養你?你父親為什麼拋棄你,就因為你調皮搗蛋招人厭,你父親恨死你了,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做,沒用的東西!」
桔樂說:「我不是沒用,我會——」桔樂去了廚房,將剩下的碗盤子和杯子通通砸在地上,還朝童太太扔了好幾個!
「走吧,桔樂。」童湖終於把桔樂拖走了。
「你是妖精!」童太太對著童湖的背影吼道。
童湖和桔樂去到了馬家的屋子前。她和桔樂一起將水晶球種下。
水晶球埋在土裡,一會兒便發了芽,接著長成了樹榦,伸出了枝椏,像一朵花不疾不徐地開放。樹榦一下子變得粗壯挺拔,足有房子那麼高,枝椏上吊了至少七片巨大的葉子,像碧綠的荷葉那樣鮮翠欲滴,葉子一開一合,合起來呈貝殼狀。
葉子搖搖晃晃的,向童湖和桔樂打招呼,桔樂也對它們擺了擺手。有一片葉子垂下了腦袋發出了禮貌的邀請,童湖牽著桔樂跳了上去。
如同來到一個奇妙的碧綠世界,一片葉子上容納兩人足足有餘,起碼可再容納兩人。童湖搖了搖手,葉子翻轉了半片。他們像珍珠一樣住在貝殼裡,又像住進了一間永遠不被敵人找到的安全屋。
安全,是童湖心中永恆的追求。
安全,舒適,涼爽,新奇。
「哇!姐姐,還有花耶!」
葉子打開了,桔樂跳到了花朵上,數不清有多少朵純白清香的花朵,像蓮或芷,這些花把桔樂拋來拋去,桔樂竟然在空中翻起了跟斗。
真是膽大,純真,無憂無慮的年紀,若是對他說他的父親已經遇難,實在太過殘忍,童湖心想。
童湖已無心思再玩,桔樂興緻不減,他已發現了可以命令葉子和花朵將他甩來甩去的竅門。
童湖叫桔樂歇一歇,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從枝椏上摘下兩顆凝固的露珠,一顆遞給了桔樂。
「這露珠可以解渴,吃吧!」
「姐姐,我們以後就住在這裡吧,多好玩啊!」
童湖摸了摸桔樂的小腦袋瓜,「桔樂,你別信童太太說的話。在姐姐眼中,桔樂又聰明又可愛,將來一定會成為很有用的人。」
「爸爸也這麼對我說過。可是他為什麼丟下我不見了呢?」
「爸爸沒有丟下你,爸爸那麼愛桔樂,怎麼會丟下你呢。你想一想,爸爸有多愛桔樂?千萬不能信別人說的話。爸爸可能有很要緊的事來不及通知你了。」
「什麼事呢?」
「姐姐這次回來就會找到答案的,大力和米青也一起回來了,要不了多久,桔樂就會知道爸爸去做什麼事了。」
桔樂點了點頭,「爸爸很愛桔樂的。」
童湖為了轉移桔樂的注意力,對他說起了天水蓮,這是古書中的奇葩,她從小熟讀古書。在送外賣的時候無意中掉進了荒地的草叢中,在那不起眼又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現了它。摸過它的人就能命令它了。
她想起那次墜落的情形,彷彿又一次親身感受到劇烈地疼痛,恐怖,冷酷。
馬先生從那樣高的地方跌落,承受的苦楚難以言喻,留下了這個藉助在花朵樹葉之間不停跳躍來忘記孤獨的孩子。
「哇!」桔樂對童湖的崇拜又加深了,「姐姐,我覺得你知道得好多,能不能教我?」
「你的語言還沒有學會呢!」
「你可以一邊教我語言,一邊教我學問。」桔樂又吞了一顆露珠。
他們打算今晚就睡在這裡,以後都住進天水蓮中。童湖已經下定決心,在親戚接走桔樂之前,照顧他的生活,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他每天開開心心的。
桔樂沒有自家房門的鑰匙,馬先生的遺體中也沒有找到鑰匙。原來是天鵝拿了去。它對童湖說本想交給桔樂,又怕他問起父親的事,雖然他們還無法交談。
童湖叫天鵝先保管著鑰匙。
童湖從包里拿出了自己烤的麵包和蛋糕,還有飲料,桔樂喜愛甜食,這些東西最合他的胃口。她用笛子請來了天鵝。
他們仨坐在碧綠的葉子上吹著微風邊吃晚餐邊觀看無妖鎮的風景。
一片花海,無妖鎮被花和樹包圍著,一年四季,花不謝,樹不枯(湖邊的楊柳除外),有好多上古時期的奇珍異卉,只能是有緣人或者博學的人才能發現。
這是個鎮,也是個城,也是個世界。據說,兩三百年前或是更久,這裡出現過妖精,引起過禍亂。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飽受歧視和非議。
那為什麼要叫「無妖鎮」呢?老土又難聽。
不過,童湖心裡說:「這地方真的住了一個妖精,只有我和這隻乖巧的天鵝才知道。」
不對!童湖心裡咯噔一下,難不成童太太也知道,她為什麼叫我「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