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潰敗
長豐書店與鹿鳴書院一個在鎮南，一個在鎮北，是碧雲鎮讀書人最愛去的兩個地方。
鹿鳴書院毀了，長豐書店還在嗎？
梅珊穿過長長的石板街，走過曾經人來人往如今冷冷清清的順安場，沿著碧水河岸一直走到長豐書店。
書店門被砸爛了，敞開著。那道門已經好幾次被砸爛過。
以前每次遇到挫折，盧向安都挺了過來，可是這次，他沒有等到工農革命軍，也沒有等到赤衛隊，沒有機會再重新開張了。
梅珊從那破爛的門洞里鑽了進去，滿目狼藉。好端端一個書店，讀書人留戀往返的地方，就這樣被毀了。
書本散落一地，敵人是不會要那些書籍的，他們只盯著書店裡那些可以帶走、可以賣錢的東西。
盧向安定是被姦細告密，才被敵人抓去殺頭。他離開之前，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淑娟姑娘遇害，還是被劫持了？梅珊猜不出來。
如果淑娟沒有死，只有她能說清當時的長豐書店到底發生了什麼。
觸景生情，她想起碧雲鎮農民起義那天，正是杜子城和盧淑娟要成親的日子，黃大牙鎮長躲進了長豐書店，淑娟被劫持為人質。
那時的杜子城，還沒有加入革命隊伍。一場突如其來的起義，打破了碧雲鎮的一潭死水，也把杜子城的美夢給攪了。
後來，聽說杜子城跟淑娟退婚。她的心裡起了微瀾。但是杜子城好像一個榆木疙瘩，對梅珊一點回應都沒有，令她心中不快。
倒是韓鐵虎不時表現一把，可是，人的情感怎麼能輕易變來變去呢。
「團長，團長。」警衛員輕聲喊了兩聲。
坐在長豐書店內台階上的梅珊，像從夢中被喚醒。她拍拍腦袋，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真是可惡。面對如此嚴峻的敵情和如此悲慘的局面，竟然想起杜子城。可惡，太可惡了！
「什麼事？」梅珊站起來問。
「二營營長捎來口信，請你趕快去南門，黎師長派來的傳令兵受傷了，正在南門樓下搶救呢。」
梅珊走出長豐書店，回眸看了一看。她不記得自己離開鹿鳴書院時有沒有回頭，為什麼對長豐書店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或許，書院已焚毀，而書店還有形在，終究是留下一線希望。
梅珊緊趕慢趕，趕到鎮南門時，傳令兵已經咽氣了。那是一個年輕的工農革命軍戰士，一張娃娃臉。他的身上沒有槍傷。
二營長狄德若說：「傳令兵從黃江縣城一路跑到碧雲鎮，他是累死的。」
梅珊沉默了片刻。連日所見的死亡太多，她有點麻木了，「黎師長有什麼指示？」
狄營長說：「黃江縣城遭遇強敵進攻，黎師長讓第十九團立即回援。」
「什麼？縣城危機？」梅珊實在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來這次真是遇到對手了。」
從工農革命軍進攻黃江縣城開始，行動看似順利，其實處處被動，被敵人牽著鼻子走。完全是被吊打的狀態。
「警衛員，放信號彈，召集一營到鎮南門。」
「是。」
狄營長問：「團長，我們營也集合嗎，要不要一同支援縣城。」
「不用。」梅珊說。「碧雲鎮經不起再來一次傷害。你營留守，無論如何要保住革命的根基。我帶一營去。」
信號彈放出去不一會兒，一營營長熊長庚就帶著他的隊伍趕到鎮南門。
許智謀的除奸隊也來了。說是除奸隊，組織上只給了他一個職務，並無一兵一卒，許智謀的手下，就是他從鎮遠武館帶出來的那些徒弟。
考慮到碧雲鎮的現實，梅珊讓許智謀留下，配合二營狄營長守衛小鎮。她自己帶人沿官道往縣城去了。
第十九團名義是個團，其實只有兩個營，一個營編滿300人，如今，經過幾次折騰，跟著梅珊往縣城去的，只有二百人左右。
本來走水路可以保存體力，接近敵人就可投入戰鬥，但是數百人的隊伍，沒有那麼多的船，他們也只好走陸路。
吃敗仗多了，難免影響士氣。第十九團儘管沒有跟敵人正面接觸，但是前有追擊遇伏擊，後有碧雲鎮的慘狀，有的戰士開了小差，有的信念也發生了動搖。
趕往縣城的這段路，工農革命軍走過多次，但這一次，走得慢，而且時不時就有人掉隊。
隊伍走到離縣城七八里的地方，遇上從縣城撤出來的第二十團的戰士。說是撤出來的，其實就是被打散的殘兵敗將。
梅珊從這些戰士口中得知，縣城已經失守，工農革命軍被打得七零八落。
敵人動用了火炮，顯然不是民團而是正規軍。第二十團只堅守了半天，城門就被攻破。
沒有人知道黎師長和指揮部在哪兒，也沒有人知道杜子城團長是死是活，是否還在城裡。
面對如此戰局，梅珊所轄的那一營工農革命軍戰士發生了動搖。
熊營長提議，既然敗局已定，這時候去增援無疑是送死，不如保存實力，把隊伍拉回碧雲鎮，就算縣城丟了，碧雲鎮這塊革命根據地還在。
而梅珊卻認為，第十九團接到的命令是增援，還沒有接敵就這樣撤走，豈不是當了逃兵。
也許那邊的工農革命軍戰士正在某處與敵人激戰，他們還盼著救兵。所以隊伍應該繼續前進。
面對困難，一旦稍有退意，就再難集中精力迎難而上。
熊營長的意見很快在隊伍中傳開來，一種挫敗感在隊伍中瀰漫。有的人甚至提出，不如把隊伍拉進山，那意思就是去當土匪。
梅珊對革命有堅定的信念，但她也不能用強力將隊伍帶向戰場。畢竟在那樣形勢下，每個人考慮的首先還是自己。
革命的統一意志尚未在這支新生的隊伍中生根發芽。
為了避免隊伍解散，梅珊當即決定，願意跟她前往縣城的，繼續前進，不願走的，可以跟著熊營長回碧雲鎮。
出乎她的意料，大多數人都站到熊營長身邊，支持梅珊的只有十幾個人。
革命的歷程無比艱難，有人前行，有人後退，有人犧牲，有人苟且，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梅珊特意寫了封信，讓熊營長帶往碧雲鎮，指示由他行使碧雲鎮的指揮權。
一而再，再而三的分兵，隊伍的戰鬥力一再削弱。
熊營長帶隊走了，連梅珊的警衛員都帶走了。梅珊帶著一股倔強的意氣，急速向縣城機動。
途中，不斷有逃出來的工農革命軍戰士和縣城的百姓。似乎黃江縣城正面臨著一種白色恐怖，碧雲鎮的悲劇好像正在黃江縣城發生。
接近縣城北門時，還能聽到零星的槍聲，遠遠可以看到城門樓上升起了青天白日旗。
前日她們離開時，那兒飄揚的是紅色的旗幟。
城門已被國軍封鎖，想從正門進去是不可能了，硬拼更是送死。鐵虎生死未卜，子城下落不明。一時間，梅珊理不出頭緒，到底應該從哪裡下手。
看著跟在她身後的這些鐵杆，她突然悲從中來。或許，真的應該帶他們回碧雲鎮。
正當梅珊猶疑的時候，她看到逃難的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