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京報如期發行,被修改後的文章也刊登在了上面。
如今滿京城無人不知京報的名字,上面一有變化,便立刻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文章一出,果然讓不少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戶部與豫王身上。
在京城這種地方,路上隨便拉一個人,說不定家中便與朝中哪位大官沾親帶故,更別說還有關心天下大事的書生們。這些時日,在京報先前的文章攻勢下,便已經讓無數人敏銳地察覺到京中的變幻,如今文章一出,便有更多人注意到了豫王。
普通人第一回接觸到這種大事,對此議論紛紛,茶樓之中,書生們也不再談論風花雪月,開口閉口說的斌都是近日發生的大事。戶部一案牽扯到那麼多官員,這麼多人的升遷或貶職,也瞞不過大家的眼睛。
這麼大的事情,豫王自然也知道了。
京報送到豫王府,親眼看見上面的文章,豫王又驚又恐,直接打翻了杯盞。
顧思凝陪在他身邊,被他的反應嚇了一大跳,連忙道:「王爺,怎麼了?」
豫王將京報重重拍在桌上,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氣得說不出話來。
顧思凝把京報接過來,才看到上面的文章。
上面寫得內容隱晦,可知道內情的,也能看出點問題來。顧思凝把文章看過,才說:「不過是一篇文章,王爺何必放在心上。」
「不過是一篇文章?」豫王指著京報道:「你可知道這篇文章是誰寫得?」
「這京報是太子妃的,這文章難道是她寫的?」
豫王冷笑一聲:「本王與太子同在上書房裡讀書多年,他的文章是什麼模樣,本王一眼就能認出來。這篇文章是太子親自寫的,他特地登在京報上,讓全京城的人都能看見,不就是為了壞本王的名譽,也是給本王下了戰書,特地挑釁本王!」
顧思凝仍舊沒放在心上,「太子挑釁王爺,王爺難道還怕太子嗎?以王爺能力,還有我爹幫忙,太子又哪裡比得過王爺呢?」
豫王:「……」
他回頭看了顧思凝一眼,饒是他早就知道自己這王妃腦袋空空,也只是因為拉攏長寧侯府才娶的人王妃,可這會兒親耳聽到顧思凝的這番話,也很是不敢置信。
他經由顧思凝提點,才注意到戶部的那些事情,私底下也有了一番操作。可如今的情形,分明是他已經失敗,私底下的動作暴露,如今皇帝還發了很大的火,也不是會如何處置他。太子顯然是要趁著這次機會將他打倒,讓他再無翻身可能,就這些,難道顧思凝還看不出來?
豫王很是失望,再看顧思凝滿不在乎的模樣,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
若不是為了長寧侯手中的那些人脈勢力,他何至於要娶這樣一個蠢婦!
豫王想了想,問:「你可有什麼更好的主意?」
先前戶部和工部的事情,的確是顧思凝提醒,才能讓他發覺。豫王期盼著,這回顧思凝也能想出一個好主意來。
可顧思凝卻很是尷尬。
她能知道的,便也是前世待在王府後院里時,聽到的隻言片語,哪裡會知道這麼多?能記得戶部和工部的事情便已經很不容易了!
她猶豫半天,才道:「這京報敢刊登這些,實在是大逆不道,若是讓太後娘娘出面,葉明蓁這京報定然也辦不下去了。王爺,她這不是送了一個把柄到我們手上嗎?若是京報沒了,日後還少了許多威脅。」
提及太后,豫王面色更沉。
「別說是讓太后出面,如今本王連太后的面都見不著。皇后把持後宮,攔著本王不能見人。要不然,本王早就去求太后出面施壓。」
偏偏皇帝病倒,卧床休息,也無暇顧及這些。皇后與太子聯手,把後宮前朝都掌握在手中,別說是太后無用,就連他手底下的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那皇上呢?」
豫王有些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若是能見到皇上,本王何至於受太子制約。除了這些,你就想不出其他主意了嗎?如今的打算,是如何對付太子,京報是重要,可說到底,發號施令的還是太子,沒有太子准許,京報怎麼敢刊登這些文章。」
顧思凝訕訕道:「我只是一個后宅婦人,哪裡會懂朝堂之事。王爺不如去找我爹商量?」
豫王:「……」
豫王深吸了一口氣,甩袖而出。
顧思凝連忙把他拉住:「王爺今日不留下來嗎?」
「本王去找你爹商量!」豫王掙開了她的手,大步往外走,看那方向,卻不是出門去找長寧侯,而是去後院找其他女人去了。
顧思凝心中頓生無限委屈。她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依舊平坦,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顧思凝暗自咬了咬牙,憤憤叫上丫鬟:「隨我出門去。」
今日首飾鋪上了新貨,她堂堂豫王妃,總不能在這些地方委屈了自己。
……
長寧侯府。
長寧侯放下京報,臉色也是十分難看。
顧夫人小心翼翼地侍候在他旁邊,提著茶壺給他續了一杯茶,見著他慢慢喝了下去,可臉色依舊沒有緩和多少。
「情勢很危急嗎?」顧夫人問:「是不是先前動作太大,讓太子殿下察覺到了什麼?」
長寧侯道:「豫王與我說過了,先前辦事的時候,的確是不小心,大約是讓太子發現了什麼。但太子如今也沒有追查到,只要日後小心一些,定然也不會出問題。如今最要緊的,還是豫王。」
顧夫人將京報接過,看過了上面的文章之後,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葉明蓁竟然敢這樣大膽?」
「葉明蓁?」長寧侯冷笑一聲:「恐怕是太子的授意。」
「那這京報……」
長寧侯道:「皇上病倒,將朝中事務交給太子,太子定是要抓住這次機會。如今京城裡的人都瞧見了這份京報,上面的內容早就已經傳開了,這篇文章,非但是太子在挑釁豫王,也是在警告我們。豫王這次疏忽,讓太子抓住了把柄,太子鐵了心要對付豫王,這回豫王是自身難保。」
顧夫人聽著,手中輕飄飄的京報都險些沒有拿穩。
她一臉驚恐地轉頭看向長寧侯:「那你的意思是……」
「哪怕是豫王倒了,也不能暴露我們。」長寧侯神情冰冷:「若他能保住自己,當然最好不過,若是不行……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顧夫人倒吸一口涼氣。
是,的確不是頭一回了。
十幾年前,他們也還在這間書房之中,商量過同樣的事情。
可這回不同。
「那凝兒呢?」顧夫人著急追問:「凝兒可是豫王妃啊,若是豫王出了什麼事,讓凝兒可怎麼辦?」
「我當然知道。」長寧侯站起身來,「我方才不是說了,若是豫王能躲過這一劫,凝兒自然也會無事,好好做她的豫王妃,日後也能有機會做皇后。」
那萬一……萬一沒成呢?
顧夫人肚子里的話怎麼也問不出口。
萬一豫王失敗了,那顧思凝這個豫王妃自然討不著什麼好。顧夫人嫁給長寧侯這麼多年,也最是清楚枕邊人是什麼性子,在長寧侯心中,顧家是最重要的。
為了能延保長寧侯府的延續,犧牲一個親女兒,也不是什麼難題。
顧夫人眼睜睜看著他走了出去,腳步堅定,毫不遲疑。只要一想到豫王失勢后,顧思凝會有的下場,她便眼前一黑,連忙扶住了旁邊的桌子。
這可是她唯一的女兒!
長寧侯像是想起什麼,忽然又折了回來。
他目光冰冷地看著顧夫人,警告道:「這回,你可別再背著我做什麼小動作。」
顧夫人一噤,還未反應過來,便已經本能地點頭應下。等她恍惚從十七年前的舊事之中回過神時,書房裡空蕩蕩的,也就只餘下她一個人的身影。
……
葉夫人拿著京報進了宮,等聽葉明蓁說完前因後果后,她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她忍不住道:「太子也實在是太大膽了一些。」
「太子行事向來穩妥,敢這樣做,也是做足了十二分的準備。」葉明蓁道:「娘,你還不放心太子嗎?」
就是一直放心太子,她看到京報上的文章時,才嚇了一大跳。
知道太子與豫王不對付,葉夫人也不奇怪。她與定國公年輕時輔佐當今聖上,那會兒還幫著將昭王扳倒,扶持皇帝登上皇位,該看的她早就已經看過了。如太子與瑞王這般關係這樣好的兄弟才比較少見,而與豫王,也只能是看誰手段更厲害,成王敗寇而已。
她不是頭一回見到了,可葉明蓁卻是頭一回經歷,讓葉夫人總是忍不住多操心。
「但長寧侯府是怎麼一回事?」葉夫人道:「長寧侯幫著豫王,以我看來,怎麼太子更像是還在針對長寧侯府?」
就說那篇文章之中,的確有一大部分在針對豫王說事,但葉夫人多敏銳,從隻言片語之中,也還看出了齊承煊的其他目的。在文章里,幫著豫王做了那些事情的,豫王的其他手下一個也沒有提,唯獨提了長寧侯府。
葉夫人很難不多想。
葉明蓁將宮人揮退,等到人都走光了,殿中空蕩蕩的,她才壓低聲音,與葉夫人說了齊承煊的懷疑。
長寧侯手中有一股勢力,平日里藏得好,幫著豫王做了不少事情,齊承煊追查許久也沒有追查出頭緒來,追溯源頭,懷疑這股勢力藏了很久。
「長寧侯府?」葉夫人驚訝之後,搖了搖頭:「蓁兒,你就是在長寧侯府長大,應當知道長寧侯府的過往才是。」
「正是因為我在長寧侯府長大,所以我才奇怪。」葉明蓁道:「我在長寧侯府待了十六年,這十六年之中,卻是一點奇怪也沒有察覺到。娘,太子若非是有把握,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懷疑。可連我都瞞了過去,那長寧侯手底下的那些勢力,豈不是在我出生之前就藏好了?」
葉夫人若有所思。
「可從前長寧侯府是什麼模樣,您應當也知道的,起初,侯府的確是厲害,可到先前兩代,顧家卻是衰落下來,空有爵位在身,日子過得還不如京城其他世家,也是如今的長寧侯接手顧家之後,才將顧家重新振興起來。那樣的長寧侯府,如何偷偷摸摸培養這麼多勢力?」葉明蓁說:「只說長寧侯府有如今地位,也是在當今聖上登基之後,才慢慢發展成如今這樣。」
葉明蓁說起來也有些感慨。
年幼時,她還跟著老夫人生活時,聽過最多的便是顧家從前的輝煌,以及後來的衰落,她也算是親眼見著侯府重振榮耀,見過長寧侯的辛苦,年幼時也才發憤圖強。
也正是如此,她從前最崇拜長寧侯,最在意她的「爹娘」的一舉一動。若是長寧侯當真做了什麼,絕不會讓她毫無所覺。
「要培養這樣的勢力,權利,財力,缺一不可。」葉夫人指道:「豫王與長寧侯能在朝中這麼多部門都能插上一腳,如果不是豫王做的,長寧侯更做不到這些。」
「娘,你是否知道什麼?」
葉夫人無奈:「我怎麼會知道什麼?他的手段的確不差,要不然,也不能重振侯府,可要說是聖上登基之前,那時候長寧侯也還年輕,他可沒有這樣的手段。」
「娘,你能否與我多說說。」
葉夫人回憶起來。
那些舊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回憶起來也還有些不容易。
皇帝與昭王的糾紛,說了那麼多遍,葉夫人也不再多提。但要說起長寧侯,葉夫人也沒有什麼能多提的地方。
真要說起來,那時定國公的處境卻比長寧侯還要更艱難些。顧家起碼長輩健在,有爵位在身,面上雖有些落魄,可到底還是京中世家,處處留著體面。反之定國公,父母雙亡,府邸衰落,家中只剩下幾個老僕伺候,也是因為如此,才憋著一口氣拼出一個前程來。與定國公相比,長寧侯便顯得十分不起眼。
葉夫人年輕時並未多注意到他,真要說起來,也說不出太多的話。
「但要真說長寧侯厲害起來,還是成婚之後。」葉夫人含糊道:「雖然……當初是有些不太體面,可顧夫人的母族原先在京中也很是顯赫,只是如今才衰敗下來。」
葉明蓁想了想,也搖了搖頭:「也不會是顧夫人。」
「那娘也不知道了。」葉夫人道:「從前,皇上身邊缺人,還想過拉攏他,但你爹不同意,說他心術不正。我不知他們後來是如何商量的,但皇上後來再也沒提起過,或許是早就看了出來。」
葉明蓁若有所思。
椿兒在殿外敲了敲門,端著茶點走進來,母女倆也就不再提這些,就著點心說了許久的話,眼見著天色不早了,葉夫人才起身離宮。
等回到國公府之後,她同樣將這些事情說給了定國公聽。
葉夫人不禁道:「原先長寧侯一點也不起眼,原來那時他就藏得這麼深了,實在是讓人沒想到。這些年來,他能這樣快往上爬,果然是手段出眾深藏不露。」
定國公這些日子,也幫了齊承煊不少忙。
他若有所思地道:「你說他不起眼,倒有些不對。」
「什麼?」
「他這人心思深重,在你我還未成婚之前,便已經是費了不少心機。」定國公道:「他害過我不少回。」
葉夫人目露困惑:「何時的事?我怎麼從未聽你提過。」
定國公閉口不答。
他心說:只是那會兒他沒有說。
那會兒他還是個落魄小子,雖然是幫著當今聖上做事,可皇帝那會兒也在昭王的陰影之下,兩人的日子都不太好過。他哪裡肯在心上人面前露出丟臉的一面。
但沒說,也不代表他忘了。
尤其是長寧侯當初給他使絆子的原因,他可還記著。顧家還曾經上門提過親,但幸好他夫人沒答應。他夫人沒放在心上,但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定國公思索一番,說:「他年輕時就心機深沉,這些年來不顯山露水,可往上爬的速度卻不慢。若是沒有人幫他,也說不過去。以他一人之力,可無法讓朝中這麼多的部門都被他安插人手,也或許是他早就投靠了誰,得到了誰的提攜。」
「他能投靠誰?天底下能有這麼厲害的,除了皇上,也就只有太子了。」
二人頓了頓,想到了一個人,又同時搖了搖頭。
東宮之中。
齊承煊也滿臉苦惱地對葉明蓁說:「蓁蓁,你說,我在朝中經營多年,不說十分厲害,可人脈也有不少,還有誰能比我還要厲害?」
葉明蓁有些不確定地道:「皇上?」
齊承煊:「……」
還不等他說什麼,葉明蓁便率先改口:「除了皇上與殿下之外,朝中上下又有誰能比得過你們二人呢?」
皇帝且不說,太子這個儲君也不是白當的。
可齊承煊仔細查了一番長寧侯的底細,卻是實在查不出他手底下的那些勢力從何而來。以侯府底蘊,可培養不出這麼多能夠不動聲色滲入整個朝堂的人手,更別說其中還有許多是老臣,若不是侯府,那又是誰?
「昭王呢。」葉明蓁輕輕說。
齊承煊霍然轉頭看來。
葉明蓁面色平靜地道:「雖然已經過去久遠,但聖上登基之前,昭王鼎盛時權勢滔天,足矣覆蓋整個朝堂,那時昭王手底下那麼多能人,如今朝中的老臣,又有多少曾為昭王效忠過。當年昭王造反,他的黨羽雖皆數伏誅,剩下人也都歇了心思,可那個時候,誰知道朝中有多少人不甘心呢?」
葉明蓁也是知道自己的想法過分離奇。可仔細想想,卻也不是沒有道理。
能在皇帝與太子的眼皮底下,將勢力蔓延到整個朝堂,以長寧侯一人之力,根本是異想天開。若是長寧侯手中的人在她出生之前就存在,那個時候,皇帝與昭王斗的正凶,侯府式微,又憑什麼來招攬人心?
除非那些人本來就是昭王舊部。
葉明蓁的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被她敏銳捉住之後,卻是越來越心驚。
太后是昭王親母,卻對豫王十分縱容,豫王是陳貴妃的兒子,二人自然親密。可顧思凝屢屢犯錯,太后依舊忍了下去,總不能也是看在豫王的面上。若是為了豫王好,就更不會讓豫王娶顧思凝了。
豫王要拉攏長寧侯府,可長寧侯府,又有什麼值得豫王與太后都動心的地方?
「雖然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但殿下不如從昭王入手,查一查當年的事情。」
葉明蓁還想到更多。
葉夫人沒有對她隱瞞過她的身世。
當年將她從國公府抱走,丟到城外山上,讓她被葉父撿到,最後輾轉成了侯府千金的,是昭王的舊部。
她感念侯府養育之恩,直到如今也沒有忘懷。葉明蓁心中複雜,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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