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齊承煊上輩子喜歡一個人。
他乃天潢貴胄,剛出生便被立為太子,成年之後又壓過其他皇子順利登基,后坐到九五之尊,想要的東西招之即得。可偏偏當他認識顧明蓁時,顧明蓁已經嫁給楚懷瑾,做了楚懷瑾的妻子。
他一輩子順風順水,唯獨心上姑娘是臣妻。
長寧侯府的千金風姿綽約,在深閨便已經才名遠播,京城貴女爭相模仿交好。若是沒有早早與楚懷瑾定下親事,恐怕及笄后,上門提親的媒人就要踏破長寧侯府的門檻。出嫁之後,夫妻二人伉儷情深,羨煞旁人。
他見她冠絕京城,見她夫妻恩愛,見她被珍重呵護,卻找不到機會插手。他心心念念,始終難以忘懷。
直到他一夢醒來。
也不知為何,他就回到了許多年前。齊承煊起初不敢置信,這等怪力亂神的離奇之事,尋常人也不敢相信。他花了兩日的時間來適應確認,知道自己回到了何時后,他立刻派人來調查顧明蓁的行蹤。若是他記得沒錯,這會兒顧明蓁還沒嫁給楚懷瑾。
只要還沒出嫁,他便還有的是機會。他做不出奪人妻子的事情,可還沒過門,算什麼妻子?
但他萬萬沒想到,顧明蓁竟然被趕出侯府,如今叫做葉明蓁了。
上輩子可沒發生什麼真假千金一事,直到他回來之前,葉明蓁都是長寧侯府唯一的嫡女。齊承煊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的變故,再聽說二人之間的婚約取消,不由眼睛一亮。
沒有婚約,那豈不是更好了!
老天爺讓他重來一回,便是彌補遺憾。他唯一的遺憾也就只有一個人而已。
因此,齊承煊命人注意好葉明蓁的行蹤。今日一早,她隨葉父葉母一道進城時,便有人將她的行蹤報到了齊承煊這兒。早朝之後,他迫不及待地出宮來尋。
如今從掀起的車簾縫隙中看去,葉明蓁的一舉一動皆可被他收入眼底。齊承煊看了許久,連眨眼都捨不得,直到眼睛傳來酸疼的感覺,他才把手收了回來。
車夫隔著車簾小聲問:「主子,要不要回去?」
齊承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他出來匆忙,身上的衣裳還是太子朝服,若是出去恐怕太過扎眼。旁人認不出也就罷了,葉明蓁難道也會認不出來嗎?
他道:「去瑞王府。」
車夫應了一聲,馬車緩緩駛離了街口。
瑞王今日起得晚,這會兒還憊懶地歇在榻上眯眼睛,聽到下人傳報時,險些從榻上摔下來。
他忙不迭爬了起來,一邊系著衣帶一邊往外走,回頭沖著下人道:「快快快,快讓人將府中最好的茶水最好的點心端上來,千萬別慢了!」
還不等他走出屋門,齊承煊便大步走了進來。瑞王一個激靈,立時在原地站直了身體:「哥!」
齊承煊應了一聲,毫不停留,徑直越過他走進了內室。瑞王愣了片刻,都不等他想起屋中是否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腳就已經主動跟了上去。
「太子今日過來,是……」他視線往下移。太子身上的朝服都還未脫呢,怕不是今日一下早朝便立刻來了。瑞王將自己近日的所作所為努力回想了一番,也想不出自己是做了什麼天大的事情才讓太子這樣著急。
等瑞王回想完,一抬頭,便見自己衣櫃門大開,裡頭的衣裳被丟出來大半,而罪魁禍首還拿著一件往自己身上比。
比了不說,還要回頭問他的意見:「這件如何?」
瑞王還未回過神來,張口便已經拍出一串馬屁:「好,好看!太子天人之姿,這件衣裳用的可是皇上上回賞賜給我的料子,我特地……哎哎哎!別扔!」
瑞王連忙撲過去將衣裳接住,迎頭又被一件衣裳砸了臉。
他滿臉困惑,乾脆便坐在一旁等著太子將自己的衣櫃翻完了,才找出一件令他勉強滿意的衣裳。瑞王瞥了一眼,與地上那些華貴衣料的相比,這件衣裳普普通通,倒沒什麼出彩之處。
瑞王撐著下巴,滿臉不解:「哥,你這是要幹什麼?」
齊承煊將衣裳換上,又問:「怎麼樣?」
「好,好看,原先是英俊不凡,現在是風流倜儻。」瑞王胡亂拍了一通馬屁,又接著問:「你還沒說,這好端端的,也不讓人通報一聲,就直接闖進我屋中,還穿我的衣裳做什麼?」
太子與瑞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與齊承煊不同,瑞王出生時,前頭已經有了一個做儲君的兄長,皇帝皇后對他便多有放縱,只有齊承煊對這個弟弟頗為嚴格,也讓瑞王平日里也最怕他。
瑞王警惕地道;「我先說好了,我最近可沒做什麼逾矩之事。不知道是誰在你面前說了我的壞話,那些可都是假的,你要是不信,你去問我府中的管家,我做了什麼,他可最清楚了。」
齊承煊擺了擺手,又問了一遍:「當真好看?」
「……好看!」
他伸手轉了一圈,問:「可還看得出孤身份?」
瑞王撓頭:「凡是認得你的人,誰還能不認得你?」
「……」
齊承煊自己對鏡照了照,覺得已經低調許多,這才走出去。
瑞王納悶地跟上:「哥,你這過來就換件衣裳,別的什麼也不做了?」
「嗯。」
「那你出宮是?」
「與你無關。」
「……」
瑞王跟著人出了府,見他上了馬車,才相信他的話。
可他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做的事情也是奇怪得很。瑞王不禁心痒痒:「哥,你要做什麼,也帶上我唄?」
齊承煊這才拿正眼看他。
自己這弟弟幹事不行,吃喝玩賭倒是樣樣精通,青樓楚館也去的不少。葉明蓁雖已經不是侯府千金,可相貌卻並不輸誰,他這弟弟最是喜好美人,哪裡能讓他看?即使不看,若是要瑞王知道他要做什麼,必定要告到皇後面前。即使不說,定也會在葉明蓁面前糾纏。
他特地隱瞞身份,可不能讓瑞王暴露了他。
好不容易沒了一個楚懷瑾,往前一片坦蕩,自然也不能添什麼麻煩。
齊承煊慢條斯理地道:「孤聽說,近日你又把太傅氣著了?」
不管有沒有,反正這也是常事了。
瑞王聞言果然一僵,往後退了兩步,唯恐他會再說出什麼可怖的話,忙不迭轉身跑回了府中。
馬車這才離開。
齊承煊在馬車上將衣角處的褶皺撫平了數遍,直到走下馬車時,腳步還有些軟。
他挺直了脊背,不敢彎曲半分,面上也不露半點怯意。直到他走到小攤面前停下時,手心卻滿是粘膩。
齊承煊將手背到身後,不動聲色地擦去了手心的汗意。可當葉明蓁抬起頭來看他時,在那雙烏黑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的喉結滾了滾,便是連頭頂也情不自禁開始發熱。
奇怪。
當真是奇怪。
算上上輩子,他也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葉明蓁,卻仍然像個莽撞的毛頭小子。明明他已經習慣將自己的一切情緒收斂,就算是與葉明蓁見面時,也能不動聲色地與她談笑風生。可在這時,他的萬般準備與經驗,好像一切都不作數了。
面前這人站了這麼久,卻只盯著自己看。葉明蓁被那眼神看得有些不太自在。
葉母離開了一會兒,這會兒攤上只有她一個人。學了一早上,她已經能夠自如的應對來買菜的客人,甚至還學會了與人講價還價。可一早上也沒有這樣奇怪的人出現。
會來小攤上買菜的也都是住在京城的平民百姓,又或者是誰家負責採買的下仆。可面前這位公子衣著不凡,以她在長寧侯府待了多年的經驗來看,這衣料也只有那些世家才穿得起。更別說周身氣度,哪像普通人?
葉明蓁問:「公子也要買菜?」
齊承煊這才回過神來。
他狼狽地收回視線,唯恐自己方才在心上人面前出了丑,一面擔憂是否太過唐突,一面下意識地應了一句:「是。」
等應完了,他才看到面前這些菜。
齊承煊:「……」
他堂堂太子,一日膳食自有御膳房來準備,只要張口說出今日需求便可,買什麼菜?
「那公子想要些什麼?」葉明蓁問:「今日的青菜是一早剛摘下來的,新鮮的很。」
「就要這個。」
葉明蓁抓了一把,抓了一把,又抓了一把,伸手要抓第四把時,她才無奈地抬頭看去:「公子還未說要多少。」
齊承煊:「……」
怎麼買個菜都要這樣麻煩?
他微微皺起眉頭,餘光往旁邊看去,旁邊也是個菜攤,正有一婦人與攤主討價還價。他停了一耳朵,才慢吞吞地學著問:「你這菜……要多少銀子?」
「二文錢一斤。」
「……」齊承煊眨了眨眼:「多少銀子?」
「二文錢。」
「……」
一斤菜二文錢,那整個攤子的菜都賣完了,才多少銀子?
他去瑞王府一來一回,這攤上的菜似乎也沒有減少多少,一斤一斤的賣,那得賣到什麼時候?
齊承煊這才注意到其他地方。
與他從前見過的葉明蓁相比,這會兒葉明蓁身上十分素凈,衣料不是什麼好的,頭上更是只有一根再簡單不過的銀簪子。長寧侯府的千金,哪怕是個假的,前十六年也是錦衣玉食,哪裡這樣落魄過?
他只見過葉明蓁的風光模樣,這個時候,她本該錦繡著身,與京城其他貴女探討詩書奧妙,若是再做出詩篇來,還會在閨閣之中幾經傳閱。而不是坐在街旁小攤前,為幾文錢與旁人費盡口舌。
齊承煊一時有些為她委屈。
哪怕她當真不是侯府的親女兒,既是養了這麼多年,也不該這樣絕情。於葉明蓁,於長寧侯府,她留在府中,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知道葉明蓁有多厲害,絕不會屈居一隅。上輩子,楚家也落入逆境,不是楚懷瑾,是她以一己之力將楚家救了回來,之後再無人敢小看她。即便這會兒淪為小販之女,她定也不會讓自己長久的身陷困境。
齊承煊偷偷嫉妒過楚懷瑾。
他覺得楚懷瑾實在是不夠好,楚家落了難,還得讓葉明蓁來想辦法,實在是配不上葉明蓁。但架不住葉明蓁喜歡。只要葉明蓁喜歡,就算楚懷瑾他是地上淤泥,都能變成天上雲。
要換做是他,定是捨不得讓自己的妻兒有半分難處。
齊承煊目光掃過攤上菜蔬,微微頷首:「我全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