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輛馬車（一）
這個故事發生在冀中平原一個名叫古槐村的小村莊。
此時正是初冬的一個後晌兒時分。
馬大耙子高聲唱著當地流行的「絲弦」，手裡牽著一頭長的十分健壯而又高大漂亮的黃驃馬，不緊不慢地走進了古槐村。
馬大耙子大約有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白褂青褲尖口鞋，頭上打著一個包頭。
一進古槐村的南街，馬大耙子就看到不遠處陽坡里的幾個柴火窩裡分別正歇著幾個村民。有男的有女的；有躺著的、有坐著的。
看來古槐村的人們，又徹底的進入了一個閑季！
這些閑下來的人們一整個冬天都無所事事。為了打發這漫長的無聊時間，他們只管聚在一起扯一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兒！有時，他們還會為了他人的一句閑話，爭得臉紅脖子粗的！
馬大耙子看到大傢伙正聊的起勁兒，彷彿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到來。馬大耙子心裡就不滿意了！他故意地把口裡的那段絲弦戲，唱的更加地跌宕起伏、慷慨奔放了。
身邊的黃驃馬，聽到馬大耙子猛然加大了音量的一嗓子吼，不知道是嚇的、還是聽懂了配合馬大耙子此刻的心情，只見那匹黃驃馬打了一個響鼻、隨後又「啪啪」地尥了一下蹶子。
馬大耙子一邊繼續往下唱，一邊滿意地抬手擼了擼馬的脖子。
馬大耙子和馬兒的這一連串兒動作，成功地吸引了對面那一群人的注意力。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住了話頭兒，扭頭向馬大耙子這邊兒看來。
對嘛！
這樣才會讓人滿意！
只見馬大耙子把牽著韁繩的雙手又背在了身後，挺著胸脯，雄赳赳地向前走來。
臨近了，馬大耙子看到大家都還在向他行「注目禮」，趕緊笑眯眯地主動彎腰打招呼說道：「喲！爺幾個都在這兒歇著呢？」
對面的那幾個人有些氣惱自己剛才的話頭兒被馬大耙子給打斷了，本來還想數落馬大耙子幾句的！
可是看到馬大耙子賠了笑臉的和自己這邊的人打招呼，也就不情願地發出了幾聲帶著敷衍的「嗯嗯」聲。
其中，馬大彪子的嘴裡誇張地發出一連串「嘖嘖嘖」的聲音。
很簡單的一個聲調
聲音里卻蘊含著滿滿的諷刺！
眾人聽了，覺得也很解氣。
同時，他們也都注意到了馬大耙子手裡牽著的那匹黃驃馬。每個人的心裡都不由自主地覺得，今天這馬大耙子指不定又在哪兒忽悠了人，竟然借了一匹黃驃馬來給自己撐臉面！
隨後就聽馬大彪子開口說道：「行啊！馬大耙子，你還挺樂呵的呀！今天又去哪兒忽悠人去了？還忽悠回一匹大活牲口來！我看你嘴上忽悠人的功夫又見長了呀！乾脆大傢伙兒再給你改改名，就叫『馬大忽悠兒』得了！」
馬大耙子掩飾不住臉上的笑意，卻努力綳著臉裝作不高興的樣子，說道：
「我說馬大彪子，你的嘴咋就這麼賤呢？過去給我改名『馬大耙子』，我忍了！現在又要給我改名？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那死去的爹呢！隨便就能給我改名字！還叫什麼『大忽悠』！你說說，我忽悠你家啥了？我忽悠你家媳婦兒跟我睏覺了還是咋地？」
旁邊的眾人聽了，「嗷嗷」地跟著起鬨！表示都很樂意聽他們兩個人鬥嘴。
馬大彪子聽了馬大耙子調侃自己的話也不著惱，笑眯眯地反問了一句：「你舌頭長的再長些、再多一些彎彎繞也沒啥用！就我媳婦兒還能上了你這張破嘴的當？」
不等馬大耙子接腔，緊跟著馬大彪子又說道：「你對大傢伙兒說說，你這匹大牲口又是從哪兒牽回來的吧？」
馬大耙子蔑斜了馬大彪子一眼，說道：「你這人說話好沒水平！捎帶著就能罵人？算了，我今天心情不錯，咱倆又是本家兒，我今兒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跟你一般見識。」
然後指著身後的黃驃馬，對馬大彪子說道：「你想跟它交流是你們倆私底下的事兒，大傢伙兒可聽不懂！」
馬大彪子「切」了一聲。
馬大耙子繼續對大傢伙兒說道：「現在我來告訴大傢伙兒這匹馬的來歷，大傢伙兒可聽好了啊！這匹馬是我花了兩塊現大洋買來的，聽明白了不？它可是我花錢買回來的，可不是我馬大耙子忽悠回來的！」
馬大彪子又「切」了一聲說道：「你還接著忽悠！」
眾人也附和地嘴裡打著哈哈！
馬大耙子看到大傢伙兒全是一臉不相信的模樣，無奈地繼續解釋著說道：「你們別看這匹牲口長的這麼高大，其實它還遠不到三歲！性子還不穩，有些活兒它還幹不了，需要再慢慢調-教調-教。再說，外邊兒這麼亂！一會抓『共匪』一會兒打『黃鞋兒』的！這匹牲口兩個大洋，你們聽著好像便宜？可我要說賣給我馬兒的那個傢伙，人家太值了！就現在這個世道，它可是我花了兩塊現大洋才買回來的呢！」
說完，馬大耙子不再搭理這些半信半疑、目瞪口呆的眾人。十分得意地牽著黃驃馬繼續向前走。
眾人看著馬大耙子嘚瑟的樣子感覺很生氣，故意大聲地沖著馬大耙子的背影直吐唾沫。
馬大耙子也不回頭看，只管自己嘴裡哼唱著揚長而去。
最後大傢伙兒你瞧瞧我、我瞅瞅你，從心裡誰都不願意相信馬大耙子剛才說過的話是真的！可是一想到大傢伙兒給馬大耙子起的這個名字，不知怎麼的，大家卻都一下子失去了繼續討論別人家話題的興緻了！
心裡都不由自主的在想，如果馬大耙子說的話是真的，那麼現在古槐村裡的人，能隨便往兜里揣兩塊現大洋還整天去外邊胡走亂串的，恐怕就數人家馬大耙子獨一份了吧？
可誰知道馬大耙子這次是不是又在忽悠人呢？
可回頭再想想！
如果萬一是真的呢？
馬大耙子的事兒大家猜測不準！
可內心裡卻都不免羨慕起了馬大耙子買回來一匹便宜的大牲口；
又有人嫉妒馬大耙子突然顯露出來的財力！
「唉！如果這事兒是真的，那人家馬大耙子就是實至名歸，無愧於咱們這麼多年一直叫他『馬大耙子』了呀！」
隨後，只有馬大彪子酸溜溜地冒出來了一句話。
其餘的人聽了，突然都覺得心裡酸溜溜的！
又互相瞄了一眼，然後低下了頭。
都在回味著剛才馬大彪子的這一句話！
……
第二天一早，馬大耙子帶著他的親兄弟「馬跟兒硬」，兩個人各自拿了一把鐵鍬和一條「大伐鋸」，去了村子東北角兒的那片小樹林。
隨後不久，又傳出馬大耙子兄弟倆要親手打造出一輛馬車的話來。
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就這樣，這個五百來人、偏僻的平原小村莊，一下子的就熱鬧了！
原來人家馬大耙子昨天說買回了一匹黃驃馬的事兒……是……是真的？
！！！
同樣是貧苦人出身，人家是怎麼做到的？
羨慕嫉妒恨呀！
過去老百姓種地都是靠家族協作來完成的。
每一個家族裡都有過去無數年逐漸積累下來的共同財產，比如種地用的馬、牛、大車、梨、耙、耬……
每到農忙時節，家族裡的種田大戶都能優先使用這些牲口和農具。就因為餵養這些牲口和保養這些農具，人家這些種田大戶都拿了大頭兒了！
當時普通的老百姓手裡除了有那麼一點點兒，僅能糊口的口糧外，家裡哪裡還有什麼錢財呀？！
可人家馬大耙子不但買了黃驃馬的事兒是真的，看來人家還要再接再厲，親手打制出一輛馬車出來呀！
可是馬車上使用的大鐵釘和鐵皮，還有與之相配套的馬鞍、馬籠頭等等一系列物品又是從哪兒里來呢？
也有質疑馬大耙子能力的人！
雖然這些年鄉親們也都親眼看到了馬大耙子兄弟兩個很能吃苦耐勞，可是就算是他們兩個再能掙、再能摟的，就憑他們兩個的手段又能比別人多攢下多少財產呢？
在各種猜疑聲中，馬大耙子兄弟兩個有條不紊地繼續著自己的計劃。
有幾個心思活泛的鄉親，包括馬大彪子，在當天下午就跑到馬大耙子家裡去攢忙去了。
五天以後，馬大耙子家裡的馬車打制好了，讓人驚訝的是與之相配的各種物件兒也一應俱全！
馬大彪子等幾個充滿了一腔熱情來攢忙的鄉親們，極力地攛掇著馬大耙子給黃驃馬套上新制的大車，到大街上去遛一圈去！馬大耙子也很高興地就順從了大家。
可是，人世間從來少不了那些特別容易眼紅的主兒！
當馬大耙子耀武揚威的坐在車轅上，吆喝著已經全副武裝好了的黃驃馬拉了滿滿地一車人，從古槐村的北大街正向前行駛時，迎面正好碰上了一向遊手好閒、性情卻不甘弱於他人的陳大浪子從村外步行回來了！
當馬大耙子猛然看到迎面而來的陳大浪子時，他的心裡不知咋的、很突兀地，「咯噔」了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