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冬青

沈流川騎著單車，飛馳在街頭。好像回到了年少輕狂的時候，為了一朵花翻山越嶺，為了一個人撥開人群，一旦作出決定，彷彿全世界都會給自己讓路。這種失而復得的心情，讓沈流川久久不願釋懷。就像平靜了許久的湖水偶然間被激蕩起了漣漪，一個戰士被點燃了昂揚的鬥志，於是勇敢地一往無前……

花店裡，陳詩正在整理剛到的花束，對於沈流川的到來頗為意外。

「有花嗎？送女孩子的那種……」

「喲！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啊？鋼鐵直男竟然也會想要送花？還是送女孩子的？」

沈流川並不在意陳詩的打趣，補充道：「她今天生日，不過，應該心情不太好，你覺得應該送什麼花？」

「送玫瑰唄，女孩子都喜歡玫瑰……」

「玫瑰不行，玫瑰太唐突，我跟她一小時前剛認識，玫瑰……不合適……」

「什麼？一小時前剛認識你就送花？沈教授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啊……」

「……」

「不要玫瑰，那不然，給你包一束向日葵吧？」

沈流川目光在花店裡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幾支結滿了紅色果子的木枝上。那顯然不是花，可一眼就抓住了沈流川的眼睛：「那是什麼？」

「哦，那是北美冬青，你第一次送女孩子，還是剛認識的，這個，不太適合吧……」

「怎麼不適合？」

「北美冬青，生命力頑強，秋季結果，果實整個冬季都不會掉落，顏色堪比紅瑪瑙，寓意是生命的延續，是生命與希望的象徵。年輕女孩子，還是初次見面，不合適……」

「合適，就它了！你幫我包起來……」

秋風漸起，吹落了一地的梧桐。

辛星看了看手錶，已經快半小時了，於是走出門口望了望，恰巧望見道路盡頭的幽暗處出現的一抹白色的身影，騎著單車向她飛奔而來。這一幕，忽然讓她想起了二零一三年一月四日那一天，那個人差不多也是這樣，在冰天雪地里抱著一束玫瑰向她款款走來……

不同的是，眼前的沈流川是在秋意正濃處向她疾馳而來，而那個人，是在大雪紛飛里，等著她向他飛奔而去；以及，他送她的，是濃烈的紅玫瑰，而沈流川懷裡的，是寓意希望的北美冬青……

「不好意思，讓你等久了……生日快樂，也感謝你那兩首曲子……」

說著，沈流川將花束向辛星遞了遞。

辛星接過花束，抬手輕撫那如同瑪瑙般堅硬鮮紅的果實，微微揚起了嘴角：「謝謝……我很喜歡……」

嘴上說著喜歡，可沈流川敏銳地捕捉到了辛星眼中一閃而過的灰敗，就像烏雲快速地掠過星辰，奪去了她眼中片刻的光彩。

「老闆說這個叫北美冬青，生命力極其頑強，你拿個瓶子插裡面，只要稍微放點水，它就能熬過一整個冬天……」

看著沈流川一本正經講述的模樣，辛星忍俊不禁：「沈老師，莫不是第一次送女孩子花吧？」

「啊？額……」沈流川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而後試圖用笑來掩飾辛星所猜測的事實。可他實在笑得太憨，讓人一眼就覺得是一種默認。

「不過，這北美冬青，倒的確是我最喜歡的……」

辛星低頭望著這一簇簇的火紅，陷入了沉思。沈流川望著她，只覺得天地間竟真有如此詩情畫意的人，在這深秋的法國梧桐之下，美得就像穿越時空的一副捲軸。白日里的那個女人，彷彿在此刻已經脫胎換骨，成了沈流川眼中濃墨重彩的佳人。

卞之琳曾寫道：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辛星看著冬青出了神，而於沈流川而言，此刻的辛星便是他眼中最美的風景。百里梧桐路何止？萬千星河在眼前。就在辛星抬眼的瞬間，二人的眼神終是對上了。

「那個……打擾了你這麼久，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好……有空再來，我撫琴給你聽……」

沈流川道了別，內心隱隱的不舍，卻沒在臉上顯現出一絲波瀾。回家路上他騎得飛快，用當下的網路用語來說，就是打了雞血。總之，他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直到回到家后癱在沙發上回想這一切，才懊惱至極：簡直是唐突之至！自己這顆榆木腦袋，果然只配萬年單身！

沈流川走後，辛星小心翼翼地將冬青從包裝紙中取出，找來了一個白瓷花瓶，認真地將冬青擺放成自己心儀的姿態，並將花瓶放在了廳堂最為顯眼的位置——每每撫琴抬頭，一眼就能看見的位置。

「生日快樂……」對著這幾枝北美冬青，辛星對自己說。

繁華過後，便是落寞。人往往是在獨處的時候，才能做回真真的自己。她的生日與中秋相近，所以每每月圓團圓日，都會是她的多愁善感時。辛星從來不願把這樣的情感袒露在別人面前，因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並不能相通，說多了，反而令人覺得矯情或是反感。就像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她內心的苦悶是真實的，可到頭來那種苦悶只是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而辛星不願成為那樣的消遣……

沈流川走後沒多久，辛星就收到了一條微信消息。

「生日快樂……」

是她的母親。

這四個字，並沒能像字面意思一樣，使辛星快樂。相反，辛星覺得這四個字有千斤重，牢牢地壓住了她的四肢，令她動彈不得。

過了半晌，辛星才拿起手機，輸入了兩個字：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