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鮮花

回了老家，家裡一切擺設如舊，只是空蕩蕩的沒了人氣。老人們常說，一個房子若是沒了人氣，那麼這個房子乃至房子里的一物一件，過不了多久就都會壞……

陳娟離開這麼一段時間，屋子裡已經蒙上了薄薄的一層灰。沈流川打來一盆水，找了一塊抹布，說打掃一下吧。辛星說不用了，這次回來過，下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回來了。沒有了牽腸掛肚的人，哪裡都能成為故鄉，哪裡都不再是故鄉……

辛星緬懷了這裡的一切，拿著房產證，在沈流川的陪同下去了房產中介公司，把房子掛了出去。她說，房子留著也是積灰，賣給了別人，有人入住，無論如何還能保留一個家的樣子……

很多人都會念舊，保留著舊的東西用以緬懷。可是緬懷真的有意義嗎？緬懷和回憶，就像海岸線上層層疊起的浪花，除了帶來心理上的衝擊之外，還能有什麼呢？好的回憶是一劑良藥，可以在逆境時積聚力量，是錦上添花；而不好的回憶，則是落井下石，在你本就求死不能的時候，往你心窩子里再狠狠地紮上一刀，血淋淋的，讓你在潛意識裡一次又一次地痙攣。

無論是動物還是人，總歸都是要往前看、往前走的。就像那晚看到的那幾隻野貓野狗，它們從夾縫中覓食，以期待明天的太陽。好在太陽是無須尋覓的，它朝升夕落，順時而行。如朝花夕拾，只需等一等，它就會降臨。而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們必須裹足前行，照顧好自己的一身皮囊，可以勞心勞力，可以萬箭穿心，卻不能一病不起，或是閉起眼睛。

整理東西的時候，沈流川在一個抽屜里翻出了一本相冊，裡面的照片遙遠而又復古。十幾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像素有限，卻依舊透露著照片上那個男人曾存在過的證據。他身姿挺拔昂首挺立，劍眉星目間透露著一絲傲雪凌霜之氣，這個人，該是辛松泉吧！

「那是我爸……」辛星見沈流川看著辛松泉的照片發獃，便解釋說，「很帥吧？」

沈流川的溫柔簡直像是銘刻在骨子裡的，於辛星而言，他這樣韻味深長的笑彷彿擁有著魔力，能溫柔萬物，治癒一切。

「嗯，看得出來，有其父必有其女……」他笑著回應。

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其實辛星都是像辛松泉更多一些，這也是她這些年來引以為傲的資本。辛松泉，他的生命，曾經也是有過輝煌的啊……

相冊被一頁一頁地翻閱著，彷彿是往事重演，將一幕幕拉回到從前。如晚風拂過湖面，翻過記憶的篇章一頁又一頁。時過境遷，滄海雖未成桑田，可很多事，確實與願相違。或許人生就是需要這樣那樣的遺憾，來成就擁有過的、擁有著的、或是將要擁有的幸福，因為有對比，才會有起伏。過於圓滿的人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也是一種缺憾，不是嗎？他們不會明白失而復得的喜悅，亦不會知曉義無反顧的激情，更不會感受得到，生命動蕩時的那種跌宕。

辛星問沈流川，你相信平行時空嗎？聽說，在那個時空里會有另一個自己……

沈流川揉了揉辛星的頭，陪著她坐到地板上：「如果真的有平行時空，我希望，我能與你互換身份，讓我去經歷你所經歷的一切，然後你在一個合適的時間來找到我，擁抱我，溫暖我，告訴我，你愛我……」

辛星笑著往沈流川懷裡鑽，沈流川便自然地展開了他的臂彎。

「沈流川，我不覺得辛苦，真的……我其實很感謝這些經歷，這些經歷，成就了眼下的我，你喜歡的我，所以我覺得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生命如世間萬物，不同的生命個體都不盡相同。有的生命是鮮衣怒馬轟轟烈烈，有的生命是短暫的絢麗如曇花；有的生命，是杜鵑啼血的哀鳴；有的生命，則是摩天大樓，一磚一瓦，都是可歌可泣的故事……

小鎮有條河，是京杭大運河的分支。前幾年國家提倡全民運動健身，政府便大刀闊斧地進行了改造，在河面上架起了木橋。到了夜晚，木橋上燈光亮起，人們便拋開了白日里的種種，不畏嚴寒地出來散步遛彎。不似大城市裡的快節奏，沈流川忽而覺得，辛星更該適合這裡的步調。

辛星和沈流川愛得雖深卻不黏膩，出門在外時不似熱戀中的男女，喜愛牽手攬肩。來來往往都是認識的人，時不時有人跟辛星打招呼，順便還誇沈流川長得好看，二人在一起很好地詮釋了郎才女貌。

「今天是年廿九，等到了明天晚上，就不是這樣的場景了。」辛星倚靠在木橋的欄杆上，冷風拂過她的髮絲，顯得她愈發清冷。

「明天？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到了明天晚上，這裡就沒有人了。大家都會呆在家裡，吃年夜飯，然後一起守在電視機前，看春晚……」

「嗯，那跟桐城差不多啊……」

辛星莞爾一笑，轉過身繼續往前走。沈流川心好像突然被扯了一下，他走上前，一言不發地牽起辛星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她的手很冰，一如她的心。

「怎麼了？」辛星問。

「怕你走丟了……」

辛星笑：「我可是從小在這兒長大的哎，要走丟也是你走丟吧……」

沈流川也順著她笑：「放心，我丟不了……」就像順應地球的磁場，順應季節的變更，順應春華秋實、天地萬物。

他們從最初的熙熙攘攘，一直走到了後來的稀稀琅琅，才意識到該回去了。天寒地凍，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說是坐高鐵回家下錯了站，本想來鎮上找個旅館先住一晚，卻被偷了手機；想借個手機打電話給父母，卻背不出父母的手機長號。她問他們是不是可以借她五百塊錢，等回了家就還……

辛星與沈流川對視了一眼，沈流川說等一下，便一路小跑到了岸上的一家小店，從支付寶套了五百元現金出來，給了那個女孩。

那女孩子感激涕淋，眼淚止不住地流，不住口地說著謝謝：「我問好多人借過，他們都把我當騙子……」

人往往就是這樣，當不幸的事一件一件地壓到身上的時候或許並沒有想著要哭，可一旦得到了一絲溫暖，先前所積攢起來地防備便會瞬間瓦解，將內心的那份苦澀緩緩地引流。

那女孩從背包里拿出紙和筆，記下了沈流川的支付寶賬號，說回到家一定把錢還給他……

事後辛星問沈流川：「就不怕是騙人的？」

「你不也沒阻止？」

相視一笑，有些東西，只能用「默契」二字來解釋。

第二天下午，沈流川的支付寶收到了陌生人的五百元轉賬：謝謝哥哥姐姐，我已經到家了……

贈人鮮花，手留余香。恰逢大年三十，也算是給這盈缺的一年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