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節 只應離合是悲歡(十六)
看了看程大槐那張有點急切的臉,宋君鴻繼續說道:「前幾日你就讓人來邀請過我,我謝絕了。並不因為是忙,而是我不喜歡咱們軍中有太多的拉關係現象和奢靡之風。」
宋君鴻當然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身在官場,迎來送往雖不可完全避免,但能少些總是好的。
他又嘆息了一聲,繼續說道:「你心下的擔憂和不安我懂。或許作為降過來的部隊,難免會有好事者對你們指手畫腳,甚至言語上不會太好聽。但我像你們保證:你和手下的那幫弟兄會得到公正的待遇。我也在回來后的第三天就已經和魯宣相,王總管一起聯名向朝廷上了奏摺,陳述了你陣前起義之壯舉。在剿滅『摸著天』匪勢中還特意幫你美言了幾句,向朝廷請求恩旨對你們進行慰撫和整編。朝廷會計議上幾日是正常現象,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不要整天的惴惴不安,到處請客送禮了。」
被宋君鴻點破心事,程大槐有點赧然。
「我做這些,不是因為你的吃請,而是因為我敬重你程大槐在戰場上還算是個漢子,也體諒你關心部下命運的拳拳之心,想給你們一凡改過自新的機會。我當日在清風關上既然答應給你們一個安置,便言出必有諾。」宋君鴻看著程大槐激動的開始有點紫紅的臉,誠懇的說道:「我讓你去把酒錢要回來,是為你們著想。得意居可是揚州城中一等燒錢的館子,你們早無金國的軍餉,日子過的苦哈哈的,還要硬勒緊褲腰帶到處去請客送禮,難道你想和你的那票兄弟以後剛歸附大宋就要舉債度日嗎?」
程大槐心中一暖,已經好久沒有人這樣對待過自己了。在金國時,漢軍的地位極端低下,不僅比不上女真兵將,甚至連契丹和其他部族軍也都比不上,軍餉糧秣是最差的,苦活累活送死的活卻被驅趕著在前,有了功勞還要分給金軍,平日里必須百般逢迎、小心伺候著才能換來自己和手下一眾弟兄們有個安身立命的機會。這次反正,雖說宋君鴻並沒有殺降邀功,可他總覺得身邊宋國軍民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似乎是警惕,又似乎是鄙夷。偏偏宋庭的納降詔書一直沒下來。這令他感到很不安。即便宋君鴻特意給他和手下一眾兄弟劃撥了專門的營房休息,還撥付了一些糧草,可他仍如坐針氈。
自己這條殘命搭進去也就罷了,可手下還有近千名弟兄,他絕不能讓大家都沒了好下場。
所以他只好試圖四處請客送禮,打探消息。可他身份現在太敏感,幾乎所有淮南東路的大宋官員都繞著他走,沒人願意和他扯上關係。
這就讓他更加的忐忑不安。
他在大宋官場無親無故,思來想去還是只能去走招降過自己的宋君鴻的門路。
為了這一絲虛無縹緲的活路,他把自己和手下全部的家當都掏空了。
可不曾想到這宋君鴻不僅不曾索要自己一文錢的好處,還對自己如此的推心置腹,這讓他激動的都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了。
宋君鴻看他激動的樣子,忙笑著開慰道:「本將軍也不是不能吃你杯水酒,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你既已歸附我大宋,今後當與眾多袍澤一起戮力同心,保衛我國家百姓。如此方不負是一個真正的漢家兒郎。待他日你為咱們大宋建功立業之時,不需你來吃請,本將軍自會帶著酒罈來找你,一醉方休。」
聽著宋君鴻言辭懇切的一段話,程大槐再也禁不住的虎目含淚,抱拳誓道:「大人如此重恩,小人無以為報。今後程大槐這兩百多斤和手下千八百弟兄們的命就交付給大人了,水裡來水裡去,火里來火里去,絕不敢有二話!」
宋君鴻只好再次將他扶起,溫言寬慰了一番,又詢問了近幾日來在兵士安置和生活吃食上面有無困難,這才放心和方紹、孫狗子一起離開。
路上,方紹悄悄問宋君鴻:「子燁,依你看,朝廷會如何處置這程大槐和他的那票新附漢軍?」
宋君鴻篤定的說:「宋金之戰遠未終止,國家正是用人之際。而魯山長和我也都在上奏的摺子中幫其儘可能的美言了。天子和兩府宰執們都不是傻瓜,應該不會難為了他們。或許兵部的文書已經再路上了。」
方紹也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又想起剛才程大槐虎目含淚的樣子,笑了起來:「人心可用啊!我看這程大槐當是員虎將,子燁當設法將之納入自家帳下才好。」
宋君鴻笑了笑:「聽上面的安排吧。」
方紹撇了瞥嘴,既是自家種下的桃樹如何可能讓別人摘了果子?軍隊是什麼?軍隊是一個武將的本錢。須知大宋朝雖歷史上長期重文抑武,但自金國入侵,金國南遷以來,戰爭頻仍,國家再也不敢輕視武人。各地統兵大將也藉機擴充勢力,朝廷對地方武將掌控力有所削弱已是不爭的事實。雖不至於形成如唐末那種藩鎮之禍,但地方兵將的話語權在不斷增大。憑什麼?就是評的實力說話。所以大家才都在一邊邀功朝廷套取恩賞,一邊想盡辦法增兵買馬。
時逢亂世,此正丈夫大有為之時,宋君鴻豈可傻傻的不多做些打算?
不行,自己還是要找機會和老山長說說,否則萬一發生高雲從中作梗把這隻人馬分給別人這種悶事不免教人氣結。方紹在心裡暗暗的盤算著:如今的宋子燁啊,在排兵布陣、整軍經武方面已經日漸熟捻起來,可惜卻總是對於宦海中的那些波譎雲詭不願去多想、不去太提防。
這樣絕對不行!反正只要有他方紹在,就絕不會讓宋君鴻這樣傻乎乎的被人「君子可欺之以方」了去!
宋君鴻卻不知方紹心裡為自己做的諸般計較,只是快馬加鞭的來到的魯如惠的宣撫使司衙門。
進衙之後,孫狗子職級低微,不得只聞一些軍政大事,自顧在一個偏廂處守侯休息。一個小書辦迎了出來,引領著宋君鴻與方紹直往後院的魯如惠書房而去。
推門而入時,發現王矢已經先一步到來,正捧著一個茶盞在輕輕的吹著葉子。見二人進來,微微頷首致意。
二人趕緊上前行完禮后,在王矢的下首落座。
魯如惠歉意的笑了笑:「子燁,本想讓你多休息幾日的。」
宋君鴻忙拱拱手:「謝謝老山長慈恩垂惜。學生目前已經緩過精神來了。」因為這裡是後院書房而不是正式的衙堂,屋裡坐的也都是當年嶽麓書院時的老師生們,所以,宋君鴻和方紹就乾脆執的弟子禮。
「再說——」宋君鴻挺了挺胸膛:「這些年在軍旅捶打,學生早也沒那麼嬌氣。」開玩笑,王矢可就在旁邊坐著呢,在他的調教下,一隻羊羔也會變得和虎狼一樣強悍。
魯如惠欣慰的點了點頭。
宋君鴻試探著問:「老山長,學生在來的路上斗膽猜測了下,可是已經有了那『摸著天』的下落?」
魯如惠和王矢對視了一眼:「你如何知道?」
見此情形,宋君鴻心裡更加篤定。他答道:「老山長,其實這很簡單,學生目前是武臣,非軍務而不需與聞。你這麼緊急的讓晉夫把我喚來,必是有要緊事。可剿匪之役已畢,似也未曾聽聞有金兵大規模異動的軍報,故眼下的重大事情不過也就兩件。」宋君鴻掰著指頭數道:「其一嘛,是朝庭的議功配賞下來了。可如果有這種喜訊,老山長多半會給晉夫兄透個口風的。那麼便只剩下了這其二,您查獲到了匪首『摸著天』的行蹤了。」
對於『摸著天』的負傷在逃,魯如惠、王矢和宋君鴻的觀點都分外的一致和堅決:那就是哪怕上天入地、掘土三尺,也要把這個人找出來,除惡務盡!
雖然在前期淮南東路空前浩大的軍事行動面前,各處匪勢都已經被一掃而凈,『摸著天』就算僥倖逃得性命,數年之間也再不可能糾結不法重新為患了。
可是在這次的行動中,『摸著天』居然被偵知和金國有所勾連,這個性質就變了。且先不說要對這種投敵叛國的漢奸行為的憤慨,單以『摸著天』對淮南東路山川地形的熟悉,一旦宋金再戰,此人難保不會為金人引路前驅,為患甚大!
為天下太平計,亦為天下公平計,必當誅殺此獠!
只是人海茫茫,那『摸著天』又生性狡猾多疑,儘管魯如惠在淮南東路已經遍貼海捕文書,甚至許以重金懸賞各類線索,至今已有近半月過去,依然沒有聽說到任何消息。
這也讓宋君鴻如芒在背,憂心忡忡。
不想魯如惠終於找到了他。宋君鴻笑道:「果然還是老山長有手段。」
魯如惠輕輕一笑:「我也是託了一些故人舊友,才尋到的這廝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