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築巢
靜靜坐在車裡,庄淳覺得自己面無表情,但那張望的神情卻把自己賣了個徹底。
剛下飛機,鄒明就遞給了他個信封,裡面硬硬的,像照片。他沒有看,不敢看,怕看了自己就會直接飛撲上去。這不可以,會嚇跑她。而且再跑之後恐怕是真的找不到了,她可以做到。
等了好久,太陽越垂越低,卻把人心兒都燒得焦灼了。想見的人沒有出現,急迫與倉皇中,腦袋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害怕分秒之間就會有意外打斷這遲來的見面。甚至,會奇葩地認為下一秒地球就有可能毀滅,你就站在她們面前,卻抓不住她們。
幼兒園門口慢慢安靜,來接孩子的家長基本上都離開了。庄淳通過後視鏡嚴厲地盯著鄒明。
「平時都是放學前就來了。」鄒明意會,回視庄淳緊張地回答。
庄淳沒有再說話。腦海浮現的場景迅速變成小說里男女主人公離婚,男主要回來搶孩子,被女主意外察覺到,然後帶著孩子遠走高飛的情節。此刻他像個青春期的少女帶著患得患失紛飛的思緒,完全不由自己。
鄒明不清楚庄淳在想什麼,看著他忽明忽暗的臉色,也不知道他是緊張還是心裡有什麼不好的想法。他剛想出聲說點什麼去寬慰他,這時候一輛白色福特從他們身邊經過,鄒明立馬正襟危坐。
「大哥。」
庄淳循聲望去,車子停在幼兒園門口的上方。一隻淺灰的高跟鞋踏出車門,及膝的銀灰色裙裝上套著件粉藍色的襯衫,綁著馬尾。
心卡在嗓子眼上,說不出的辛苦。
瘦了。更安靜內斂了,舉止多了一種沉澱的風味。
心裡突而泛起一絲苦澀。也許只是許久沒見過她穿得如此正式,所以才感覺疏離,庄淳如此對自己解釋。
李襲月,哦不。
她現在叫李月。李襲月曾是她青春懵懂時期的名字,現在她不要了,也實在要不起。青春已經所剩無幾,她還能拿什麼當代價去換取那些美好的天真與青澀?所以,饒了她吧,她敗了,也已經徹底投降認輸了。
現在,做了母親后,她過起了名叫李月的人生。
李月幾個小跑,進了幼兒園,不一會又一個人出來。從後座拿出了張羊絨毯子微笑著走了回去。
孩子好像睡著了,被她抱在懷裡,虛抱著孩子的那邊手還拿著一雙小鞋子。出到院門口,回頭隔著金銅色的大門笑著和老師說著什麼。之後沒有回到車裡,而是抱著孩子慢慢向山坡上走去,最後坐在樹蔭下的長椅。看著遠處私人住宅里探牆而出的嬌艷花枝,似乎在思考,一副風清月明的樣子。
大大的包被動了一下,李月伸手把挨著孩子臉的被子劃開一點,動作自然而親昵。看著孩子的睡顏,輕輕的拍著孩子的背,淡淡地笑著,然後頭靠在長椅上靜靜地看著黃昏時分的天空。
庄淳閉上眼,慢慢撫平自己的心緒。
她現在很幸福。
沒有他,她一樣過得很幸福,更幸福。原來,從來不是自己讓她幸福,而是…她讓自己幸福,是她把幸福與自己分享。
胸口千斤重,壓得庄淳難以呼吸,只覺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痛。
庄淳的臉全黑了,車裡的氣壓無下限地降,讓人窒息。鄒明努力地縮在駕駛室的一角,好想當個隱形人,好想打開車窗透透氣……
不一會,被子里伸出了個小手,搖搖晃晃地摸向李月的臉頰。她轉頭,笑容慢慢變大,低頭吻在孩子的額頭。臉頰停靠在孩子額上,眼神隨意掃著街景。突然,李月瞳孔劇烈收縮,笑容漸漸消失,臉色冰冷。
前面,一個男子正走向她們。
李月像一個母獸一樣緊張起來,似乎害怕對面的雄性會傷害她的孩子。她努力維持鎮定並表現出強勢的樣子,試圖嚇退入侵的敵人。
深呼吸,在內心劇烈的鬥爭中,她凶暴地擊退了翻湧出來的脆弱。慢慢收回眼神,在孩子耳邊細語。然後從容地站起,將垂落的被角翻上孩子的頭頂,蓋住了孩子的臉,迎面向庄淳走去。
「這麼巧,出差嗎?」她微笑著,笑得安靜。
一陣恍惚。庄淳想立定,閉上眼讓自己恢復平靜,但不能。身子不自覺地輕晃,像地震里搖搖欲墜的房子。
他不知道該怎麼把自己的虛弱藏起來!
他多希望久別重逢之時,她能奮不顧身地衝進他的懷裡,就像以前很多次他們一起去旅行,她總是挽著他的手臂,低低地哼著曲兒,偶爾會喂他吃冰淇淋。
五年了,是五年零三個月十六天!這漫長的分離,難道她真的一點也不想他嗎!
「不介紹下?」庄淳微眯眼睛緊盯著她懷裡的孩子,聲音沙啞。
他帶著悲傷。眯起眼似若無情的臉孔是他心情低落時最明顯的表現。李月記得。
但一切都與她無關了,與她們無關了。這一刻她終於想起來,是他對不起她,對不起她們!
還有,她早已發誓不再愛他了!
「不了,孩子的父親會介意。」
她依舊笑著,如初春的微風般柔和。
庄淳看痴。
但沉迷的唯獨他一人而已。那個他留戀的身影已經毫不遲疑地解了車鎖,直接打開了駕駛室的門,把孩子放到副駕駛位置。繫上安全帶,絕塵而去。
留下庄淳獨自一人站在夕陽餘暉的風中,忽地有點冷。
「看見過那孩子嗎?」
庄淳回到車中,像只被打敗的野獸,狼狽又落寞,正在自舔傷口。
「那!」他用了「那!」彷彿一切已與自己無關。
鄒明心想糟糕,還沒對上,就已經認輸了。是心虛還是愧疚?
「只看到過側臉,不敢太靠近。」
鄒明想說嫂子認得我。
並且李月是個非常機敏和智慧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察覺,整整三天,她沒有讓孩子在與她相反的方向露過正臉。但現在他不敢提,想必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匕首,刀刀插入後座那個人的心臟。
有些事,還得他自己緩過來。自己種下的苦果,別人幫不得。
「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