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惡語傷人六月寒
閃爍的煤油燈飄著黑煙,玻璃罩都蒙上了一層黑霧,那豆大的光亮變得更加黯淡了。
「啪」,又一隻蚊子陣亡了。
黑夜是它們的掩護,叫囂著接近人類,尖銳的口器出其不意的叮你一口,趁你不備撐個肚圓。
「爹,今天你們…」大妹猶猶豫豫的有些不太好開口問似的。
「大姐,你是不是想問今天有多少人關心我們是吧?」三妹一眼就看出了大姐的欲言又止。
大妹看看黑著臉的父親,又對上三妹亮晶晶的眼睛,輕輕點點頭,「是啊,今天好多人來家裡串門,媽媽都被吵得不能休息,頭疼的很。」
「我說怎麼大姐把門關的這麼緊呢?難怪了。那些人真討厭,就知道看我們的熱鬧。」三妹低著頭不開心,姐姐性格和善溫柔,不懂的拒絕人,今天肯定唄他們嚇到了。
「他們也是一番好意吧,送了布頭雞蛋來,我都按媽媽說的收起來了。」大妹像極了她媽媽總以善意去看待一切,老是為別人的行為找借口,自己主動扯著和善來掩蓋別人的目的。
老實人大抵如此,不管錯在不在自己,先從自己找錯,先攬在自己身上擔著,給別人欺負自己的借口。
「我呸,她們就是欺負大姐好脾氣,要我把他們東西丟了。」三妹揮著小拳頭氣憤的說。
火爆脾氣的三妹實在不像是劉軍家閨女的脾氣,她的性子野的很,跟男孩子都打架,劉軍背地裡常想,這丫頭怎麼就不是個男娃子呢,這樣的性情多好能撐住門戶。
孩子們的聲音實在是控制不住,而且還是五六個,床上的媽媽被她們吵醒了,她大出血后的身子弱的很,一天老想睡覺還冒汗,這天氣太熱了難受的緊。
「大妹,別理你三妹,她就是個炮仗,擱哪都能炸起來。」劉軍堂客坐起來靠在床頭柔聲說道。
劉三妹一看媽媽醒來,連忙跑到床邊賣乖,她個性開朗活潑自然而然的找著媽媽撒嬌,「媽媽老是說我,我也是為了大家好啊,那些人就是……就是長舌婦,天天叨咕別人家的事。」
隔著蚊帳,劉三妹的臉看不真切,影影綽綽的,劉軍堂客看著活潑可愛的女兒,還有不遠處乖巧的女兒們,都是鮮活的花骨朵兒,她得為他們好好活著啊。
多麼苦多麼難為了孩子就能咬著牙撐著,女性的柔韌在這裡發揮到了極致。
一家人吃過飯洗漱完畢,搬著竹床放到坪院里乘涼,蒲扇搖著驅趕蚊蟲。
夜深了,這些蟲子也都少了許多,不絕如耳的蛙鳴好像在邀功:蚊子都被我吃掉了。
累了一天,只有此刻才能輕鬆一會,仰望星空,人類的悲歡離合是如此渺小,不足一提。
昨夜的驚心動魄似乎是很久遠的事情,忙碌讓人無暇思考,閑下來后卻容不得忽略了。
女孩們坐在外面住床上玩耍,儘管累了一天,精力旺盛的孩子們還能嘻嘻哈哈的打打鬧鬧。
劉軍坐在床邊手裡輕輕的搖動扇子,老屋子裡濕氣重,倒不覺得悶熱。
「你今天怎麼樣?」劉軍坐了半天,才說了這麼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床上躺著的人半天沒回應,以為她睡著了,嘴唇動了動吐出幾個字:「就這樣吧!」
堂客面無表情的話語,顯然心中是有怨氣的,怎麼能不怨呢?
劉軍自己也怨啊,怨老天爺不公平,想要的得不到,人家兒子多的不想生,求著周主任開條子去結紮做絕育手術,還有獎勵。
他呢,一個帶把的都沒有看見過,最後孤注一擲也輸的慘不忍睹,差點連婆娘都賠進去。
偷雞不成蝕把米,說的就是自己這種了,劉軍苦澀的想。
他的慌不擇言,確確實實傷了妻子的心,「對不起,堂客你為我劉家受苦了。」
女人靠在床頭,頭朝里側看著臂彎里瘦弱的老七,早產的女娃子還不到三斤,自己身體虧損奶水少,這孩子不知道養不養的大?
越想越遠眼淚盈滿眶,手背掩飾著擦點,把心裡頭翻騰的疼痛壓下去。昨晚那話跟尖刀似的插進心口,那會兒是真不想活了,萬念俱灰,拼死拼活的男人不理解有什麼奔頭呢?
劉軍手伸進蚊帳抓著堂客的手,結婚十六載,帳子后的鮮嫩二八少女已經被生活打磨得形容枯槁,指節粗糙。
「對不起,秀秀……」劉軍已經許多年沒有叫過妻子的小名了。
這久未謀面的小名叫出來,希望喚起一點年輕時候的甜蜜,那時候他們新婚不久也是你儂我儂的。
被冷了的心又豈是如此輕易能回暖的,寒徹透骨的冰刀還言猶在耳,十幾年的付出被一言否定,她不會再信了。
男人的脊梁骨早就被他偏執的傳承香火中軟成了渣滓,青春年少時的意氣風發不復再現。
劉軍小聲的喚著妻子的小名,得不到半點回應,手心裡的那隻手無動於衷,既不掙扎也不動彈。
溫柔善良的秀秀從來不會這樣對他,劉軍後知後覺的發現妻子的變化,可能與以往的發小脾氣不一樣,但是他根本不記得昨晚說了什麼,那樣的場面刺激得他神經緊張,繃緊的像張大弓,胡亂的噴射傷人的箭。
唉,自作自受!劉軍到手重重的給了自己一巴掌,終於把女人的臉轉過來了。
秀秀厭惡的看著他,心裡浮起一種感覺,惺惺作態。曾經並肩作戰時,她躲在地窖里,聽著他裝瘋賣傻抖機靈護著她,心裡頭是甜滋滋的滿心滿眼都是信任。
時過境遷,現如今這一套用在自己身上卻是噁心的很,正是所謂惡語傷人六月寒,她的心已經冷硬如鐵,不會再信他半句了。
劉軍看著秀秀,以為她終於被他打動了,肯正眼瞧他一眼。驚喜的看著她,下一秒被丟開的手怔在那裡。
「累了一天,你也早點休息吧,叫孩子們進來睡吧。」秀秀嫌惡的在床單上擦擦手,借著給小七掖被子的動作掩飾了一二,現在她沒精力跟他扯皮,反正是不想搭理他了。
劉軍悵然若失,男人到底大條了些,看不真切蚊帳後妻子失望的眼神,順從的去喊孩子們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