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下一張網
藍月小築。
清風徐來,竹林簌簌。竹葉晶瑩,如玉雕琢。竹影婆娑,奇石兀立,靈霧飄蕩,繚繞朦朧。
碎石間,一條清澈的小溪流淌,延伸進藍葉竹林深處。
小築有一座小院、一座閣樓、一座亭台。
亭台內,有一座白玉石桌,石桌上,擺放著一盤殘棋。
月光姣姣,竹葉婆娑,向上望去,彷彿一輪藍月懸空。
不遠處,十丈大小的葯園中,百餘株珍貴靈藥枝葉搖擺,吞吐著天地靈氣,花團錦簇,散發著清新葯香,生機勃勃。
蘇陌盤坐亭台中,手握藍竹魚竿,在烏金鉤上掛上丹泥,甩線入溪,怡然垂釣起來。
突然,狂風乍起,森寒冰冷的殺意籠罩涼亭,一道道身影,如鬼魅般從各個角落現身,在一名紫衣女子的帶領下,將他團團包圍起來。
蘇陌眉頭微挑,淡淡道:「千影幻殺劍陣,重在影、幻二字,輔以詭譎身法,殺人於無形,是靈階中品陣法中少有的暗殺戰陣。但你們施展的時候,殺意太重,彼此配合尚顯生澀。不過能在短短五個多月內,修鍊到如此地步,倒也不錯了。媚娘,這段時間辛苦了!」
話音剛落,陣法消散,人影退去,嗡鳴聲乍起。
數只百銀尾蜂悄然出現在蘇陌頭頂,如瀑布傾瀉而下。
蘇陌神色不變,搖頭道:「陣型不穩,章法混亂,雖然氣勢驚人,卻是徒有其表,慕白,你懈怠了。」說罷,抬起右手,五指張開,一抹紫色光華在掌心流轉,將偷襲的噬魂蟲禁錮!
「慕白,五壇靈蜜佳釀,別忘了給我送去喲!」
「有什麼好得意的,下次我肯定能瞞過公子!」
「下次再說,反正這次是我贏了?!」
「……」
看著吵吵鬧鬧走來的兩人,蘇陌搖了搖頭,笑道:「看來這次行動,除了影響有點大,過程應該比我想象的順利。既然如此,我先去睡覺了,你們慢慢吵!」
「不順利!非常不順利!」媚娘身影一閃,抓住蘇陌的手臂,美眸幽怨,楚楚可憐道,「公子,我們這次損失可大了,連負責收尾的雪兒都受了重傷,現在還卧榻休養,你不能這麼絕情啊!」
蘇陌看著身體快要埋進自己懷裡的媚娘,沒好氣道:「身受重傷?卧榻休養?剛才的千影幻殺劍陣不是她主持的?」
「怎麼可能,一定是公子看錯了,雪兒對公子最是痴戀,怎麼可能對您出手。如今正在卧榻不起,身形消瘦,整個影衛更是一片愁雲慘淡,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露宿街頭,任人欺凌……」
媚娘神色凄然,眼淚鼻涕死命的往蘇陌的衣衫上抹。
其情其景,真是聞者落淚,觀者同哀!
「五千靈石,六件雪蠶靈衣!」
「天哪!可憐我影衛出生入死……」
「再加兩瓶紫雲丹!」
「天哪!可憐我影衛拚死……」
「再加兩件上品靈器!」
「天哪!可憐我影衛殺人最多……」
「再敢胡鬧,可都沒有了!」
痛哭聲啞然而止,媚娘鬆開蘇陌的胳膊,嬌笑道:「公子,影衛的事情比較多,奴家脫不開身,麻煩你派人把東西送來咯。還有慕白,五壇佳釀可別忘啦!」
蘇陌擦了擦袖口,無奈道:「好了,別鬧了,說正事吧!」
「已按公子的吩咐,將石烈的家人和奴僕分類處置,為惡者誅,無辜者放,責令他們離開落日城周邊,立誓永不返回。」媚娘收斂笑意,鄭重道:「只是,這些人僅少數散去,大多選擇留在原地或者就近投靠親朋,並暗中串聯,開始調查我們……」
慕白薄唇微動,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但沒有出聲。
蘇陌笑了笑,大有深意道:「慕白有話說?」
「公子說過,我們所行所求並非俠義,只是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俗話說,除惡務盡,為什麼不把他們斬草除根?留下這些人,只會遺患無窮。」慕白臉上浮現一抹陰戾,開口便直指核心,「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些人未必會感念公子恩德,一定會籌謀復仇。況且他們身為惡人親屬,雖無大惡,但也享受了為惡者帶來的利益,應當徹底抹除。」
問出心中疑惑,慕白見蘇陌沒有說話,便試探道:「公子讓我們宣稱要殺了他們的至親,想必也是這個意思。若是覺得屠戮無辜有礙道心,對修行不利,慕白不怕,也不在乎,請公子恩准!」
出口滅門,閉口屠戮,慕白沒有半點猶豫,足見其狠辣決絕的性格。反倒是殺人更多的媚娘,臉上露出幾分不忍。不過她同樣有此顧慮,所以並未打斷慕白的話,靜靜地等待蘇陌決定。
「除惡不等於是所行非惡。咱們殺人這件事情,談不上什麼仁義,所以自始至終,我都不會以衛道者自居。」蘇陌搖搖頭,語氣平靜道,「不斬草除根,不是因為我優柔寡斷,也不是憐憫仁慈,更不是想做個偽善君子,而是恪守本心。」
知道這話不能讓兩人心服,蘇陌想了想,繼續解釋道:「你覺得他是惡人,所以殺了他,這就是你的本心。本心有衝突而無對錯,石烈當年害你全家,也是其本心所致,因此他自己並不以為是惡。」
「滅其滿門、屠戮無辜則不同,因你知道他們是無辜的,至少罪不至死。如果因為未來的不確定因素,而妄動殺念,只會讓自己逐漸墮落,最終丟掉人倫底線,墮入魔道,成為隨性濫殺的惡魔。」
媚娘面露思索,似有明悟。
慕白臉上陰鬱稍解,爭辯道:「那些後患怎麼辦?就任由他們成長嗎?」
蘇陌反問道:「解除後患?何需解除?又如何能徹底根除?」
慕白一愣,隨即道:「滅其家族,斷其香火,後患自解!」
蘇陌微笑道:「辦法倒是個辦法,只可惜,還是無法徹底清除後患的,所謂斬草除根,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
抬手在空中虛划,蘇陌淡淡道:「這個世界很大,有五洲七海,廣袤無垠。但同時也很小,每一個生活在世間的生靈,都是其中的節點,以點劃線,以線成面,像一張巨大的網,將萬物交織在一起。抹去任何一個節點,都會讓其它節點產生波動。他們曾經傷害過我們,我們找他們報仇,這是因果,與善惡是非沒有直接的關聯。」
慕白神色迷茫。
蘇陌見此,有些無奈,繼續道:「正如先前所說,去掉一個節點,會讓整個網上的節點都產生波動。只不過,離去掉的節點越遠,影響就越小,直到可以忽略不計。但是,若是順著這個節點延伸出去,抹殺更多的節點,則波動將會放大,直至影響到離它最遠的那個節點。就像在我們東勝神洲殺個人,很難在北原冰洲產生影響。但若是順著這個人的交際圈無窮無止的殺下去,恐怕天下都要震動。」
「殺一個人,會影響他的親朋家族;滅一個小家族,會影響到一郡的安穩;毀掉一個國家或者宗門,則會震動一域乃至一洲。如此傳遞開來,只要不斷持續,終究影響到每一個人,甚至包括我們自己。世間任意兩個生靈之間,其實都存在著某種聯繫,那麼這個後患,又如何能根除?」
道理已經闡明,蘇陌神色肅穆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是人之常情,沒有太多對錯可言。但漠視無辜生命的斬草除根則不然,它是有悖大道人倫的自我安慰,並不能帶來真正的解脫。」
「至於為什麼要恐嚇他們,當然是為了讓他們在臨死前承受更多的痛苦!報仇自然要報得痛快!殺人只需無愧於心,不悖人倫大道,何需害怕復仇?」
媚娘和慕白聽著,不覺面有愧色,低頭不語。
「世間道理往往都是說起來容易,能恪守本心者寥寥無幾。而且我早已查明,這些人固然惡貫滿盈且實力不俗,但他們的子孫大都是庸碌之輩,成不了什麼氣候。若真有什麼天資出眾之輩,公子我未必能容他活下去。和你們說這些,是希望你們不要輕易沉淪,未來的路怎麼走,能走多遠,終究要看你們自己。」蘇陌感慨道,「死亡對每個人都是未知的,心生恐懼自然在所難免。其實,如果經歷過一次就會發現,死……其實並不是那麼可怕……」
媚娘慕白面面相覷,公子這話什麼意思?總不能真的死過一次吧?
「罷了,大喜的日子,談論生死這種事情,未免有些無聊。」蘇陌從失神中醒來,自嘲一笑,說道,「你們都是苦命人,心性難免會受到影響,如今大仇得報,心愿已了,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慕白皺眉道:「石烈雖死,但石家……」
「石家這個龐然大物,不是我們能招惹的,就不要去管了。」蘇陌沉吟片刻,笑道,「皇室武盟不久將會開啟考核,你們中若是想擺脫散修的身份,不妨去試試,畢竟三國之中,就屬我們天林國武盟最強,功法武技繁多,修行環境也不錯,以你們的資質,換個身份過去,應該能得到重視。若是不想受約束,那就先閉關修鍊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或者準備充足了,再到外面闖蕩不遲。當然,這些只是建議,無論是作為你們的公子還是朋友,我都不會否決你們做任何決定。這幾年你們為我做了很多事,足可抵得上救命和傳道之恩,無需有太多顧慮。」
媚娘摟著蘇陌的手臂,嬌笑道:「哎呀,公子這是要趕我們走嗎?這可不行,在沒有得到名份之前,奴家可捨不得離開公子呢!」
蘇陌頭疼道:「不想走就留下,說這些怪話幹嘛!」
慕白低著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沉聲道:「屬下本是亡命之徒,承蒙公子搭救,傳道授業,方有今日修為。如今大仇得報,本應鞍前馬後,以報公子大恩。但屬下心中仍有執念,想要回青林城重建蒼雷獵妖團,以告慰先父在天之靈。當然,屬下肯定會小心行事,不會給公子帶來任何麻煩,還請公子能夠允許!」
蘇陌沒有避讓,大大方方的受了一禮,欣慰道:「去吧,要記得,修行修心,求道求真,無論是修士還是武者,都需要仔細打磨心境,才能走的高、走得遠。心有迷茫之時,不妨多看些先賢典籍,或許能有所幫助。」
慕白神色誠懇,哽咽道:「無論身在何處,只要公子有召,萬水千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