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小馬

第二日，兩個人7點就出了門，坐公交車到了開發區，又走了一里多路才到塗料廠，花了大概半個小時。明玉不心痛一張5分錢的公交車票，心痛白白浪費在路上的時間。回宿舍換上工裝后，明玉直接去了質檢部，質檢部幾個女子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她講：「這裡是質檢部！」

明玉大聲回答：「是啊，這是質檢部啊！不是質檢部我還不來哩！」

聽到幾個女子在外面吵吵嚷嚷，裡屋幾個男子走了出來，打頭是質檢部的馬部長，緊跟其後的是明玉的師傅小馬。

小馬趕在馬部長的前面對明玉講：「都以為你要休息半個月、一個月哩，你來得正好，我們沒日沒夜的加班，缺人手……」對腆著肚子的馬部長講：「她就是我帶的徒弟蕭明玉，既然她回來了，就沒有必要招新的質檢員……」

馬部長看了一眼小馬，目光里有許多說不清的東西，皺著眉頭說：「人手都是人事部安排的，人事部說招新的質檢員就招新的質檢員，人事部說這位……明玉小姐已經離職就已經離職……」

小馬將尷尬的明玉拉到身後說：「不是人事部說，是人事部的孫阿姨說，人事部的孫阿姨就是質檢部的太上皇……」

這回輪到馬部長有些尷尬：「這家廠從來就沒有什麼太上皇，孫阿姨不是，劉阿姨也不是……」

小馬沒有繼續跟馬部長懟，轉而用誠懇的語氣說：「孫阿姨您又不是不熟，您跟她說一句她難道不聽啊？又不是招主管，更不是招部長，一個小小的質檢員而已……」

馬部長正色說：「小馬你這話講得不對，在制度面前質檢員可不能小，不僅不能小，還得大，大於天！」

小馬有點不耐煩地說：「我知道，我知道，質檢員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崗位，是整個工廠的生命線，質檢部出了狀況，直接影響工廠的生存發展……所以才請動您當這個部長嘛……」

馬部長依舊端著架子：「本來就是這個道理嘛，誰來當質檢部長都是這個道理……」

小馬有點耍無賴地說：「是哪個不願意當質檢部長，覺得屈才的……好歹是50年代的中大生……」

馬部長想嚴厲起來，但馬上就放棄了這個努力：「好，我去跟人事部說，你……」覷了一眼明玉，轉頭對小馬說：「要記得自己的承諾，不能弔兒郎當，更不能將工作場所當做談情說愛的場所……」

明玉的臉色略微變了變，但看到幾個年輕姑娘都不自在，立馬就明白馬部長所指不是自己，另有他人，微微笑了笑，沒有做聲，心裡想：「那個小德不是個好人，不曉得又收了哪個的健牌香煙，要往這兒塞人……」

小馬送馬部長出去，幾個女子鬆了一口氣。小馬沒有回來，質檢部的大姐回來了，她雖然是廣東本地人，但爺爺是南下幹部，北邊省份的人，向來對明玉很是關照。一見到明玉就說：「怎麼就出院了，不好好將養會留下病根，我們女人可不能敗完那點身體底子……」

明玉不好怎麼回答，沖大姐鞠了躬：「上回不是大姐提醒，只怕我連命都丟了……」

「所以說，更應該休息啊！」大姐將嘴貼過來：「是不是有人給你穿小鞋，告訴大姐，大姐在市裡有人……這家可不是香港、台灣的私人企業，是市裡的國有企業……」

明玉第一回聽講這是家國有企業，心裡覺得來這家企業還真來對了，自己相當於是國家的人：「大姐以後罩著明玉……明玉一輩子記著大姐的恩情……」

「大家都去忙自己的，非得等小馬到了才開始工作是嗎……」大姐招呼幾個袖著手站在一旁的年輕女子。

「聽鍾部長的……」幾個年輕姑娘意味深長地瞟視著明玉，想說什麼又沒有說什麼，對明玉的敵意卻明顯減少很多。

「大姐也是部長……」明玉覺得這裡的人事狀況太複雜了，大姐是部長，那小馬又是什麼角色呢？難道僅僅是個高級質檢員……

不久之後，人事部的孫部長來質檢部宣布了一個重要決定：小馬任代理部長，鍾紅星擔任常務副部長，明玉任主管……

這個決定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就連鍾副部長事先也沒有聽到一點風聲，但她只難受地抽搐了幾下嘴角，立馬回過神來，幾乎是熱情洋溢地拉住小馬的手說：「我第一個舉雙手贊成！小馬是什麼人，華南大學的高材生，塗料質檢系統的權威人物……大家鼓掌慶賀……來，鼓掌慶賀！」

明玉雖然沒有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第一個鼓掌。

幾個年輕姑娘臉色有些難看，但保持著慣有的矜持。她們看明玉的目光內容豐富，明玉不覺得是什麼好事，她甚至不想當么子主管……她不會管，也管不了……她突然想起員工手冊上的某一條來：「報告小馬部長，不是有一條講，實習員工不能升職嗎？我是實習員工啊……」

人事部的孫阿姨……哪裡是阿姨，一等一的一個沒人胚子，年紀看上去比小馬大不了多少……優雅地轉了一個身，攔在急於表態阻止明玉的小馬之前，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說：「你就是蕭明玉，湘省堯山縣人氏，讀過村級高中，有點不大不小的野心……」

明玉在孫阿姨……不，不……孫小姐的矚目下竟然覺得局促難安，站沒有站相，手放得不是地方，身材太過於豐滿，個子不該高人一頭……自己明明只是一棵苦楝樹，偏偏要來充木棉……

「小馬，孫阿姨走了……」孫部長又一次來了一個優雅的轉身，墨鏡在手裡像紳士的文明棍，所有人幾乎痴迷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照顧好小馬……」用墨鏡的鈦金腳架點了點鐘紅星。

「一定一定……」鍾常務馬上屁顛屁顛地上前招呼小馬。

「鍾阿姨不要客氣，不要客氣……」小馬接連後退了好幾步：「孫阿姨，好走，好走……」

「這個小馬是什麼人物……」明玉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卻看見小馬擺脫了鍾常務，徑直朝自己走過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全都投註明玉的身上。

「這個小馬要玩哪一出？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值得他這麼全神貫注……」明玉人倒是不慌，是好事是歹事，該來的都會來。她明玉是死過一次的人，怕么子怕?她第一回在眾人面前挺起胸脯，用一種大道至簡的寧靜迎接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