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天長地久有時盡(一)
過了兩三日,蘇懷瑾講完學回到行宮復命時,見蕭琮臉色不太好看,奏對完后悄悄問了高啟年,才知道沈筠那日回來之後,夜間竟起了高熱,第二天傍晚熱雖退了,只是到現在人還躺在榻上起不來,不免也有些擔心,很想去看看她,又怕皇帝多想,因此在一旁踟躕著沒有立刻離開,倒是蕭琮見了,嘆了口氣對他道:「蘇相稍後與朕同去看看她吧。」
誰知他們剛到寢殿外,就聽裡面陸伯言在說話,知道他在看診,便都止住了腳步,只聽他道:「你們這些人簡直是,沒有一個懂事的。」
沈筠邊咳邊道:「你就別總說陛下了,這事真不能怪他,人家也是想讓我高興高興,誰知道會遇上星雲他們呢,。況且他好歹是個皇帝,一天到晚被你那樣數落,人家不要臉的嗎?」
蘇懷瑾聽到此處,心中微訝,忍不住看了蕭琮一眼,只見他也是無奈苦笑,不禁暗道,這陸伯言也太傲氣了點,之前被封為御醫令丞時,他就固辭不受,最後也是沈筠堅持才勉強點了頭,而且只領俸祿不當值,如今跟當皇帝說話也都這麼不客氣嗎?
只聽陸伯言接過她的話道:「那是要他的臉還是要你的命?我還沒說你呢,你們便是不信我,那陳御醫當年也是白叮囑了嗎?叫你控制情緒控制情緒,你還只不當回事吧。」
沈筠嘆了口氣道:「陸兄,陸先生,陸大人,那種情況,我怎麼控制情緒,換成你也不能無動於衷吧。還有,你能不能體諒一下病人?我現在從頭到腳沒有一個地方是不痛的,你等我好了再說我行不行。」
陸伯言也嘆了口氣,不得不放柔了聲音問道:「哪裡痛?怎麼個痛法?」
沈筠卻有些煩躁地道:「就是痛啊,我哪知道是怎麼個痛法,就是全身上下,連骨頭縫裡都覺得痛。」
陸伯言想了想道:「你一天到晚躺在榻上,渾身酸痛也是正常的。起來走走就會好些。」
沈筠又嘆了口氣:「你以為我一天到晚都想躺著嗎?之前我只是覺得沒力氣,所以即便不大願意動,也還能謹遵醫囑,每日到處走走,如今是只盼著能迷迷糊糊睡過去一會兒也好,可根本就痛得睡不著,哪有精神起來溜達?陸伯言,你就不能跟我說句實話嗎,若是真到那一步了,我還有我的身後事要安排。」
蘇懷瑾聽到此處,有些不可置信地把蕭琮望著,見他只是閉上眼,轉過身走到迴廊的圍欄邊,緊緊把住欄杆,便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他也曉得卿卿身體一向不好,回來之後尤其差,所以蕭琮才會不管不顧地帶著她來行宮療養,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此時陸伯言長出了口氣道:「阿筠,相信我,真的還沒到那一步,而且越是這種時候,你自己越要堅強,精神不能垮,你要想想,思君和良辰都還小,不能沒有母親,況且,是你自己說想要跟陛下天長地久啊,現在就要放棄了嗎?」
沈筠哀哀地道:「天長地久有時盡,我又有什麼辦法。」
陸伯言只得柔聲撫慰道:「阿筠,我知道你現在很煎熬,灰心喪氣是難免的,但你也知道,陛下一直在為你尋訪名醫,說不哪天就找到個世外高人,把你徹徹底底醫好了呢?」
沈筠聽了哂道:「陸大人怕是戲本子看多了,哪有那麼多的世外高人。」
陸伯言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知道,光跟你說這些也無用,這樣吧,我待會兒開些鎮痛安眠的葯,你吃了就能好好睡一覺,睡醒了若覺得精神好些了,一定起來走動走動,慢慢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沈筠咳了幾聲,才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只是別把我今天說的這些翻給陛下聽就行。」
「為什麼。」
「他一天到晚操心的事還少嗎?才不到四十歲的人,頭髮已經白了那麼多,何必再給他心裡添堵呢。」
陸伯言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了句:「放心吧,我跟他沒那麼多話說。」
等他開完方子出來,就見到了垂頭喪氣立在廊下的蕭琮和蘇懷瑾,看樣子是站了有一陣了,便壓低聲音對他們道:「二位準備這副樣子去看望病人嗎?」說完對二人拱了拱手,轉身走了。
蕭琮和蘇懷瑾對視一眼,便都咬著牙撐起微笑,又立了片刻,才往殿中走,待進了內殿,蕭琮一邊道:「卿卿,懷瑾兄長來看你了。」一邊轉進屏風,就見沈筠已撐起身子坐起來了,便坐到她身邊,幫她穿好外衣,又帶她到鏡前理好鬢髮,這才扶著她出來,沈筠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故作輕鬆地道:「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捧著我跟捧著塊豆腐似的。」
蕭琮掃了一眼她額角滲出的細汗,實在說不出話。
倒是蘇懷瑾勉力笑道:「不是豆腐,是他的心肝兒肉。」
沈筠皺了皺眉道,「這話從懷瑾兄長嘴裡說出來,我怎麼就覺得那麼彆扭呢。」
此時海棠已烹了茶上來,三人圍坐在一起閑聊了沒幾句,就聽海棠低聲道:「陛下,娘娘該進葯了。」
蕭琮皺了皺眉,點點頭,便有醫女捧上湯藥,沈筠嘆了口氣,端過來一飲而盡,就又若無其事地跟他們說起話來,蘇懷瑾見了,心中五味雜陳,覺得自己那一臉微笑實在有點撐不起來了,沒說幾句,便囑咐沈筠好生休養,起身告辭。
等他走了,蕭琮見沈筠有些睏倦的樣子,剛才陸伯言說要給她吃鎮痛安眠的葯,想來是開始起作用了,便將她摟到懷中,又跟她說了幾句閑話,待她睡著了,才將她抱回榻上,輕輕給她攏上被子,握著她的手,紅著眼圈呆坐了一陣,直到高啟年進來伏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什麼,才理過被子將她的手蓋好,起身往正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