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伐柯
「口令?」
「伐柯!」
那是在距咸陽城二十許里的摔碑店。夜方初更,天上的雲積得太厚,四野里早見不到一點星子了。
到處黑漆漆的。一片漆黑中,這兩句問答倏忽響起。天上猛地扯起了一道閃電,田笑才看到自己是來到了一片樹林中。
這片林子極大,到處都是參天的巨木,也不知它們在這黃土原中怎麼保存下來的。地上濕濕的,他看到了林中已有十來人散落的等候在那裡。他們個個黑巾蒙面,身材勁健,看來都是年輕人。
帶田笑來的也是個年輕人,這時田笑才發現他也已用黑巾遮了面。田笑方怔著,天上一個雷滾滾而下。那雷聲彷彿是一道命令,四周的人影都興奮起來。
只聽帶自己來的那個年輕人說:「這場雨也終於要落下來了,伐柯行動正式開始!」
——這天下午,田笑本還在咸陽城中廝混著。昨日與瘋喉女的一面對他的心理造成了極大的撞擊。這是一個亂糟糟的世界,從很小很小開始,田笑就認定這是一個亂糟糟的世界了。在這樣一個世界里,差不多沒有什麼可以完整與美好的。
可瘋喉女口中的古杉,卻對田笑的觀念構成了衝擊。難道,這個世上,真的還存在著那麼一點異數?
但女人口裡的男人多半是不可信的,尤其、在她所謂愛著時。
田笑不要相信這世上還有可以完整如古杉一樣的人。他看慣了這世上的一切以潰散的面目出現,他努力在裡面零零碎碎尋找著一些快樂,那是他活下去的興緻與動力。
身外的咸陽城風很大,空氣中到處有灰塵焦灼地飄著。奇怪的是,這街上到處還飄滿了紙屑。
田笑怔了怔,只見所有的紙馬鋪都在忙著。腦子裡轉了轉,也才明白,清明馬上就要到了。
風吹散了那喪葬一條街上所有紙馬鋪里用剩的廢紙,在這個灰黑的城市裡到處的飄著。田笑看著那些招魂的幡與紙房子、紙馬,感慨中夾雜著絲竊笑:人就是死了也還是如此的耽迷於外物的。
咸陽城此時看著像一個荒涼拉圾場,到處飄滿著名利與物慾抖落下來的虛妄的碎屑,死也要最後抓住的一點紙錢。田笑走在裡面,更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真實。
他快活得不由笑了——只有他是真實的,他是要在這個拉圾場里象一個田鼠一樣自然而快樂的活下去的!
哪怕整個世界的人都正追名逐利地追逐著那個他們眼中的「古杉」,他也無所謂了。
突然,他很想很想見到鐵萼英。
在這樣一個碎紙盒樣的城市裡見到鐵萼英絕對是一件快樂的事。
當田笑又一次在窗外偷覷到鐵萼英那張眉橫兩刀,鼻挺一線的臉,不由在心裡都升起一絲快慰來。
——總還算有那麼個跟這些天他看厭了的如「歲寒」韓家的大小姐,如他偷窺到的隱居終南的嚴慕靖那個假模假樣的女兒嚴可宜,如汾陽王府那個富貴擁身驕縱不堪的郡主不一樣的女孩兒。
可這更讓田笑怎麼甘心讓她委屈給古杉?
就在這時,他的肩上被一片樹葉輕輕地打了一打。
一片初春的落葉吻了吻田笑粗陋的衣衫。
可那不是自然的落葉!
田笑猛地回身,身後那人似乎也驚異于田笑的機警。田笑耳朵里只聽到一聲輕笑,那笑聲里有一絲戲弄的意味。接著,田笑只看到一個衣角在屋牆角閃了一閃。
是誰在戲弄自己?田笑一惱,身子疾快地就向那人追去。
前面的那個人影卻像在考量著田笑身法的靈活,他身子靈動地在咸陽城的僻巷裡到處亂鑽著。田笑惱火地跟上去,這麼足足你追我逃地繞了好有一盞茶的工夫,前面那個人影猛地停了下來。田笑極快地撲至,幾乎直到他鼻子尖前才猛煞住了腳。那人身影一飄,往後退了一尺。田笑以為他又要逃,拔步欲追,那人這時卻忽叫人毫無提防地就問:
「你恨古杉是不是?」
田笑怔了怔,他恨古杉嗎?
那個古杉抖起一身古穆修長的影子,招揚著溫謹如玉的風度聲名,承繼著十數代家門清華的身世,招引來大半個江湖中的女子的追逐……照說這也跟他不相干,他恨他嗎?
可,田笑腦中一閃過鐵萼英的影子,由不得對那古杉就有些著惱。
可他又覺得自己並不了解他,只依稀地在別人口中聽到過他,彷彿沉沉的歷史的河流與人生瑣悄的塵泥間用眼角的餘光睹到了些模糊的影跡。
他恨古杉嗎?
那人微微笑道:「我看到你在偷窺一個女孩。他搶走了你一個心上人的心,對不對?無論她是自願的還是被逼迫的來到咸陽,你都恨著他,對不對?」
田笑怔在當場。
他答不出什麼——自己還說不上真的愛上什麼鐵萼英吧?只是覺得見到她的樣子就有點開心。有點期待,有點渴望著看著她所作所為跟一般女子不同。
卻聽那人笑道:「看來不錯。我料對了。我試過,你的功夫也還真不錯。所以,你可以加入我們的『伐柯』了。」
「伐柯?」
田笑微覺錯愕。
只聽那人道:「你想想,在這咸陽城裡,雖說明面來的主角兒都是些女孩子,可她們真正是主角嗎?真正驅使她們來的除了她們自己的虛榮,大半倒是她們的父執吧?這些女子,她們敢來,也必有所仗持,不是有些家業、有些身手、有些姿色的,誰還敢來?誰不在家裡藏拙了?」
說著他微微冷笑:「可這樣的女子,她們一向就算小姑獨處,難道就不曾招惹上幾個少年人心動?嘿嘿,光我知道,她們之中,很有些久承某些江湖俠少青目的。有的,已曾得女孩兒家師長默許婚約了,可出了一個古杉,有多少這樣的痴情就此斬斷。」
他的目光突望向咸陽城灰塵飄蕩的上空,眼神中如有隱痛。「我不是一個傻子。我跟你是為了一樣的原因來到的咸陽城。但我知道,懷揣如此隱情來到咸陽的絕不僅只是我一個。有多少年輕人是懷恨而來的?為了明面上的規矩與江湖體統,他們表面上不好怎麼樣。」
「但,暗地裡呢?」
「恨古杉的不只你我兩個。這些天,我已聯絡上了十餘個江湖俠少,這批人個個手裡的功夫,腰間的刀劍,可都不是吃素的。嘿嘿,那古杉要在這江湖中掀起個什麼召親之擂,咱們明面上不好怎樣,但暗地裡,總可以讓他在那擂台開始之前就給我死掉!」
那年輕人眼中閃出一絲光來:「你是我找到的最後一個。今晚,必有雷雨。你來不來?咸陽城外,摔碑店裡,古家舊林,伐柯行動就此張網。據說,每逢春雷,那古杉是習慣出來在他家老林子一帶練劍的,我不信他就擋得住你我十餘個江湖俠少、一流好手的狙殺。就在今夜,我們先——廢了他!」
一片紙錢忽飄落在那小子衣袖上。
他伸指欲彈,卻忽咦了聲:「千棺過?」
……那片樹林好大,影幢幢的,光看這林,也可感覺到古家的淵澤流長了。
夜已落幕,雲深其上,遮星蔽月。林子又密,古木深掩,身邊所見更是黑洞洞的。空氣很濕,那黑就也是黏稠的。一片黑洞洞中,卻隱藏著就要滂沱而出的大雨。
那欲雨傾盆之意,像是讓人不安的源於蠻荒的勃勃殺氣。
稀疏地有閃電扯起,那時才可以見到林中那十餘人黑巾蒙面下也掩不住的身形姿態。
閃電一落,就聽到雷聲滾滾,似乎天都在大笑,嘲笑著這夜中的生命。
田笑眼尖,這十來天,他在咸陽城,明的暗的,幾乎把大半人物都觀察過了。他藉著閃電把這十幾人看著,有時心頭有如電光一閃,明澈透亮。
他很認出了幾個人,就像他早已認出,帶他來的那小子就是華山派「有松堂」的耿細光。這十餘人中,此時光依身形兵器,卻也給他認出了三四個,倒個個都是名門子弟。
那最左首個子極高,背微微弓起的不就是晉祠「留照」一脈中他曾見過的那個子弟?奇怪的是,田笑記得見到他時的樣子,還貌似恭謹的,又大半帶著種心不在焉的神氣。他個子很高,讓人印象深刻,可那時,田笑見到他時覺得那高也是松泄的,灰白的一張扁長的臉,沒有光芒的眼神,背還有點駝,全看不出精悍。
可這夜,他又見到了蒙面的趙家子弟,只覺得他背弓得都有如蓄勢,有著他當初見到時全未見過的勃勃生氣。
餘下幾人也都如此。田笑認出他們時,想起在咸陽城,他們或驕矜,或浮躁,或孟浪。在那一個明面的世界里,他們個個浮薄得讓人可厭,哪想到今夜會有這麼強悍的生命力?
外面那個虛浮的世界里是不容人有生命力的,哪怕據耿細光說,他們似乎都心有所系。但俗世規矩、名韁利鎖、家門禮數、江湖法度已磨空了他們的精力;可這些精力,隱於年輕的生命中的精力,竟然在這個要暗地裡刺殺古杉的蒙面之夜,在大雨欲來之前勃發出來。
當初田笑在咸陽城裡遇到他們時,心裡一直都在鄙視著他們的。可今夜,卻讓他們如此地像了個人,有著直白而又直白的爭取之心與殺伐之意。田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有趣起來,他們實在應該感謝古杉,感謝這樣一個夜,這個夜晚讓他們的生命忽然充滿了尊嚴。
他們輸給古杉的,是不是現在才顯露出來的這種東西?
雨忽然狂潑而下,耿細光是這次組織的頭腦,他忽然決斷地一揮手:「開始!」
他們這十餘人突然散開。
「伐柯」行動的暗號,就是一聲長嘯。誰如果先發現古杉,就要以一聲長嘯通知其它的人。
田笑在黑暗的密林里穿行,他想最先找到古杉,他此時覺得,這個獵殺行動是他玩過的最有趣的一場遊戲。
一顆年輕的心在他胸膛里勃勃而跳。田笑只覺喉嚨口痒痒的,年輕的生命力和隱忍欲發的長嘯之欲如此的誘惑著他。
這真是一場最好的遊戲,想起有十幾條喉嚨正自強自壓抑著那長嘯的慾望,田笑就忍不住開心起來。
古家這片林子好大,田笑在裡面穿行了已足有一頓飯工夫。四周黑黑的,什麼也看不到。彷彿一場捉謎藏,不知道同伴在哪裡,也不知道古杉在哪裡,甚至更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而這沉默的遊戲中,卻有著生死巨變的刺激。
太黑了,什麼也看不見。
田笑正在努力地睜大眼。可他剛把眼睛睜到最大,瞳孔縮到最細,彷彿跟他開玩笑似的,全沒提防,一道極亮的閃電就在他眼前閃起。
那電光極短,卻又極亮,晃花了他的眼,也照亮了眼前的整個世界。它一瞬即黑,可田笑已經看到,深密的似乎無窮無盡的樹林里,他面前的居然是一塊方圓半畝的空地。
接著又一道閃電拉起,田笑猛地一驚,在他面前的空地里,他猛然豁亮地看到了一個影子。那人長身沐雨,斜冠持劍,正挺立在那電光一閃的間隙里。
那一眼給人的印象太深了,彷彿那人憑空在這黑夜密林里突現,一出現又是如此的斜冠長劍的姿式。
——那是古杉,一定是古杉!
田笑喉中痛癢,正欲長嘯。突地,又一道小閃劃過,那林中空地里,那個人影已經不見。
田笑正不知是否還要做嘯,又一個閃電響起,他忽看到了兩個同伴,那兩個同伴突然仰首,想來也都看到了,正欲長聲嘯起。
可就在他們嘯起之前,卻聽到這片年代不知有多久遠的密林里,一個聲音忽高吟而起: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
這一句,直壓得那正待嘯叫的兩個人面色突白,運好了氣的嘯叫生生壓在了胸膛里,那種滋味可大大的不好過。
卻聽那朗吟已繼續道:
揮劍抉浮雲,諸候盡西來。
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
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
銘功會稽嶺,騁望琅琊台。
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隈。
那突發的放吟憑空而起,天風海雨般,也阻斷了田笑喉中的長嘯之念。
他只覺胸中一時壓抑無限。
「秦王、秦王……」他只約略聽出了秦王,可這個秦王是哪個秦王?是那個始皇,還是初唐時的那個秦王?可無論哪個,他都在唱著那個可以煥發出絢爛生命力的年代。
那聲音如松濤,如雷響,如深丘大壑之沉鳴,卻渺不知其發聲所自。
四周里一下只聽到嘯叫連連。「伐柯」中人人人發覺目標已現,就開始一疊聲的嘯起起來。可在那一聲又一聲極年輕極高揚的嘯叫中,卻有一個更沉雄高邁的朗吟繼續著:
連弩射海魚,長鯨正崔嵬。
頞鼻象五嶽,揚波噴雲雷……
田笑一聽動心,只覺世上奇雄,無過於此!
那朗吟之人這時已聽得伴隨著他的朗吟的,一時竟發出這麼多的嘯叫。他似乎也驚覺不對。天上的雷聲隆隆,一連串的電閃劃過密不透風的天空,田笑仰首望天,只見古木之巔,一下一下,剪影似的劃過一條條影子,那都是聞聲而至的自己此時的同伴。
卻見那朗吟的人影也已躍起,可惜那電光太短,只照到他的人影東飛西擲,似乎一下出現在這裡,一下出現在那裡。那人分明在躍起觀察四周形勢,他的身影更催發得密林中嘯叫連連。
一場「伐柯」之殺正式開始!
這不象一場連續的搏殺,因為夜太黑,大多時候什麼都看不見。只在那連片的電閃的間隙,可以見到一幕幕截斷了的場景。
田笑只見到一個個黑色人影飛衝上樹巔,於電閃間隙此起彼落,傾力地在向那古杉出招。
古杉卻見機極先,他先立在樹杪,再也不許「伐柯」眾人可以登高而立,逼迫得他們只能處身於樹榦的中段。
田笑看到了韓家的亡魂鐵,看到了江南霹靂堂的雷劍,也看到了蒲田下院的伏虎拳……他一起興起,大笑著向樹頂撲去,也對著那古杉傾力出手。
——今兒這真是一場酣戰,世間之樂無過於此!
可真到這時,他才發現,古杉手裡曳著的卻不是一把長劍,而僅僅只是一根樹枝。
古杉似乎不肯傾力,他僅只是退讓化解。突來之襲一時讓他決定不下態度。可「伐柯」之人可以說俱是江湖少年精銳,這十幾人聯擊之力豈同小可?
那古杉高蹈於樹杪之上,眾人只可騰起與他搏擊,雖被他迫得人人只能落身樹榦中間,可個個俱起了憤慨之心。連田笑都是一開始還只覺好玩,漸漸下手就不顧輕重了。他心中湧起的卻是和大家一般的心思:他憑什麼可以這樣!簡直太象是一個不可能的傳說了!他們不由都升起一種就是聯手也要打破粉碎這傳說的渴望。
猛地一個電閃劃過,田笑正與另外一人飛身而上。那人與田笑相距丈余。這一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飛襲。他們似乎都不願與別人聯手,只願趕在別人勢盡而落的間隙出手,以圖一場單對單的對決。
田笑於電光中望向那人的臉。只見那個人也蒙著面。可電光一閃,沒蒙上的眉眼卻瞬間也被照了個清楚。
田笑只見到一雙眉橫兩刀的眉毛。他心中轟然一響:不可能!
——但是她!
——她也來了,居然女扮男裝的趕來了!
田笑這一下騰起也就忘了出手,他怔怔地望著那蒙著面扮著男裝的鐵萼瑛出手。
她怎麼會也趕來?又為什麼會要對他出手?
可田笑接著看到了她的出手,只覺得,這麼些人中,只有她的出手不含怒意,卻完完全全的、正心誠意的、如同一場印證的、恭然謹肅地在向那古杉出招。
田笑也是這時也才認真見識到鐵萼瑛的功夫。
除了他,只怕少有人會看出這是一個女子的功夫了。她的招路極剛勁跳蕩。接著田笑腦中一閃,喉里忽苦苦的,象有一股膽汁泛了出來——她這哪是在決殺?她出手以圖的分明是一場親近!
她是一個有自己念頭的女子,她正在考量的是她心目中的那場傳說。
那簡直不是襲殺,那是一場渴慕,是一個強硬的女子檢校著自己心中的情感,是考量著那個對象的真偽。那樣的態度,已如此的接近於……愛。
田笑一時獃獃地停身在樹榦的中段。他看著鐵萼瑛的出手越來越端謹,他的心也越來越沉了下去。
人說女孩兒多水性,是水做的骨肉。可在她身上,田笑看不出這些。只覺她心中一旦有了感覺,是必要親手驗證的。而當她心中的感覺越強烈,她反而越沒有一般女孩立時生出的花巧與多變,她只是變得更加鄭重,鄭鄭重重地以較量在考較著她的愛。
那閃電的冷光一下把田笑的心都冷醒了。這已不再是他的遊戲與戰鬥,他倚在樹榦上旁觀。卻忽覺得今夜的雨真的好冷,打得他全身肌膚都燙了,只心口一塊卻冰涼涼的。
耿細光確是一個聰明的人。他突然繞到遠處,躍至樹杪再奔近而襲。
餘下人一見紛紛效仿,那十餘人轉眼已各在樹杪團團把古杉圍住。
古杉的衣衿已有多處被利器劃破,他仗鞘還擊。衣衫的下擺一條一條地在閃電中飄蕩,可每一下的飄蕩映入人眼中時都在電光閃過的一瞬中有若靜止。端端是……好風慨!
「伐柯」之人的圍攻已越來越悍厲,大有把性命都押上去之勢。田笑明顯看出古杉已再不能輕鬆應對了。他不由懷疑,一旦古杉遇險,鐵萼瑛只怕就是冒死也要相救的。
——可她如果冒死相救,自己是不是到時也會冒死助她?
田笑正沉湎於自己的想象里,忽聽得古杉一聲輕叫,人影斜斜而墜,他猛地放棄了高位,落得極快,用速降之力突然脫出「伐柯」諸人的包圍。
田笑只耳聽得「伐柯」同伴中人一聲怒叫,人人附尾,疾追而至。
他眼看著古杉就在自己身前溜過,不知怎麼,卻動都沒動一下手指。
只聽到一連片的樹葉披響,那些樹枝不知劃破了多少人的衣衫,田笑看著自己的同伴們在眼前一一劃過,都疾追向那古杉。最後閃過的兩人掠過自己身側時,一人回頭怒看了自己一眼,低聲罵道:「軟蛋!」
那似是耿細光。
另一人卻嗤聲一笑:「耿兄,他多半知道了自己是被找來當替罪羊的,所以才不肯出手,這小子倒夠聰明。」
田笑腦中一轉,已明白了這些蒙面的小子為什麼找上自己。
——殺了古杉的話,雖然他們心中定會相當得意,但只怕在江湖上,明面里是無論如何也要想法擺脫干係的,所以才會突然地找到自己。
原來他們找自己不過只是一隻用來替罪的羊罷了!
他心中好笑之念升起:這個世界,原來真沒一件事可以認真的,到處是精明的算計。那算計下就是千瘡百孔的人性。原來、自己剛剛還欣賞這些假樣的子弟生平頭一次由心中的嫉恨催發出最原始的殺機時,他們也未嘗忘記、要對他們生於斯長於斯的社會與規則做出交待的。
耳中卻遙遙聽到耿細光怒道:「回頭再找這小子算帳!」
「伐柯」與古杉諸人都已去遠。
田笑抖抖身上衣服,落到地上。
他並不生氣,不過是又一次從別人的熱鬧中冷眼走過罷了。
他幼失怙持,從小就是個到處飄流的浪子。這個世界鑼敲鼓打的熱鬧他見得多了,不過從來都是站在圈子外邊冷眼相瞧。別人也從不把他當做場面上的正經人物,他慶幸由此掙脫掉了不知多少枷鎖。
這個人世,那些熱鬧,遠遠看著固然有趣,一陷其中,想來定是煩難無限的。比如結婚這樣的大禮,說起來固然快樂,但有哪個婆婆不在兒子婚前愁煩得要死?田笑記得小時隔街徐阿婆為了忙兒子那婚事浮腫起來的臉。從那時才明白,那些表面的快樂是裝給別人看的。忙這忙那,不過是忙著要合別人的式。
大家互相哄著,騙著,假裝出一個虛樂呵,不過好讓這貧瘠的人生多少有些事情好做。
他慢步走出了古家的那片密林,前面有個小山崗。山崗不大,座落在這裡卻頗得意趣。
田笑只覺得古家所在的地段兒當真風水不錯。他不通文墨,不過這地勢卻讓他想起在韓城太史公墓上看到的幾個大字:即景乃崗。
這四字他一向半懂不懂,不過借用在這裡倒大似不錯。
雨下得疲了,也不知追殺古杉那一撥人倒底怎麼樣了。
只是田笑看看自己濕透的衣服,一想起追逐古杉的那些人身上一色穿著的防雨的油綢,在夜色中也黑得兀亮的樣子,就覺得這些跟自己很不相干了。
雨傾泄久了,天上的雲似乎也稍薄了些,四周景物隱約可見,眼中比適才略見清明。不一會兒,田笑卻見到距自己前面百餘步遠的地方似乎有那麼兩個影子。
他還沒很看清,卻聽到一個聲音已大叫起來:「田哥哥,田哥哥!」
聽那聲音,看那人影興沖沖招手的樣兒,田笑就已下辨出,那分明就是環子!
這麼黑的夜,這麼大的雨,她怎麼會跑到黑黢黢的這地方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嗎?
田笑心中一怒。他急步向前,卻聽到「咯」的一聲,似有人打起火鐮。
這麼個雨天,那火居然還是亮了起來。
田笑眼前一亮,只見不遠幾十步開外的去處,卻坐了一個老人。他身下是個小木杌子,這麼個荒郊野外,居然他有興趣搬了板凳出來!然後田笑盯到他瘦小的身子上那小小腦袋上面的髮髻和髮髻上插的一根筷子,不由一愣,馬上認了出來,正是前日小店中摔碎了茶壺的那個老頭兒。
環子就立在他的身後,臉上被火光映得紅紅的,神色間分明見了自己大是興奮,一隻手還在招著。
田笑還在奇怪她眼力怎麼這麼好,自己沒看到她時她能先認出自己,接著想起,這丫頭是聽得出自己的腳步聲的。
那老頭兒正用一個紙捻子把火頭接上。那紙捻子也不知怎麼那麼禁燒,一直不見滅。
田笑湊上前,開口即是責備:「好好的不在城裡呆著,你一個人怎麼亂跑?」
環子嘴一撅,委屈道:「怎麼是一個人?我跟著老爺爺兩個人一起呢。」
田笑不信那老頭兒也是從咸陽城裡跟環子過來的。
他疑惑地看著那老頭兒侍著的小杌子——咸陽城距此二十來里地,這麼遠的路,他還會帶個小杌子過來?
那老頭兒卻似他肚子里的蛔蟲似,已看出他的心思,嘆了口氣,拍了拍身下的凳子,嘆道:「你以為我愛帶著它,這麼遠,不累贅嗎?但今天我是老丈人見女婿,沒辦法,多少得帶點儀仗,端那麼個架子出來。」
田笑看著他一張小臉上小眉毛小眼睛擠在一起,卻偏裝做一本正經的樣子,一張小杌子放在乾地里,腳上鞋襪卻都沾著爛泥,不由差點「撲哧」一下笑出來:搬這麼個小破凳子就可以算做儀仗了?這又有什麼架式可言?
接著卻想:他又在騙誰?要給誰充老丈人了?
卻聽那老頭兒一迭聲地嘆氣:「唉,有什麼辦法,女兒大了,就再不能象小時那麼乖。你不給她找,她也會自己出來找女婿的。一動彈,就會給你惹出無數麻煩來。可我現當著准老丈人的身份,有什麼辦法?只好不怕遠不怕髒的跑過來,勞累且不必說了。真真是……唉……」
他看看身邊的環子「你且不要再長大了。我那丫頭要也還是像她這麼大就好了。這個年紀多好,不會犯花痴,不會想著找女婿,又天真,又這麼好玩,又會乖。」
田笑心裡不由好笑:居然會有人說環子乖!
他這裡念頭還沒轉罷,卻已聽環子大叫道:「誰說我不會找女婿?我早找著了,我在等著田哥哥成親后就好給他做小的!」
田笑一聽,頭不由立馬就「嗡」地一下。
那老頭兒哈哈大笑,他拿眼望向田笑:「怎麼,小子,那天在咸陽城裡,那一溜跟頭摔得你舒不舒服?」
他不提,田笑真還差點忘了。一回想起那日小酒店外面那一連串的挨絆,加上最後嘴啃的那一口泥,心頭由不得怒了起來。
他跳起來戟指怒道:「果然是你,臭老兒,你今天給我還回本兒來。」
說著,拿眼覷著那老頭兒,要瞧上個空兒就得隙出手。
他一想及動手,才猛地覺得不對。那老頭兒看似瘦小孤伶地坐在那裡,坐下來還沒有三尺高,滑稽得不得了,可田笑一念及出手,卻不知這第一步要怎麼踏出了。
這老兒!他全身上下的姿態居然看起來毫無漏洞,似乎自己怎麼一步往前跨都會貽他以可乘之機似的。偏他的身態自自然然,全無哪一家門派的固定之姿,隨意而動,可怎麼著都讓人無機會出手。
田笑心裡一驚,猛地想起那日沐澤堂外胡兔子吐出的那七顆牙來——這老人絕非等閑相與。一想到這兒,田笑不由真的急了,他急的是:他本來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有點仇怨,他有機會有能力就小報復下,要是沒有,他也就算了,不出手又怎樣?可這時,卻覺得自己只不過剛才提過一口氣,這時卻被逼得再也收不了手一般。
那老頭兒只笑眯眯地看著他,田笑只覺得他神氣雖松閑,自己這此刻的姿式,一心的念頭,一舉一動都在受他控制般,他似打定了主要要稱稱田笑的斤兩。
田笑不喜歡這種被人控制的感覺。他與世無忤,一向出手,也只圖好玩。打得過打,打不就逃。可就是打不過,也還從沒有這種被人控制的感覺。
這是什麼人?竟象是江湖中只在傳說中,從沒有人親眼看到過的那種高手!
田笑停即停不下來,被逼得只有使出壓箱底的本事。
只見他身子微微一轉——對方即然無隙可乘,他只有動起來,誘也要誘得對方露出一點空隙來。
他身子滴溜溜一轉,貌似要左閃,腳步卻已右趨,肩膀方右側,可心意卻已向前。
別看他平時看來閑閑散散,再無出奇之處,此時身法一施之下,連久識田笑的環子都突然在他身上看出一種平時再都看不出的光彩。
那老頭兒微微一楞,心法加力,口裡「咦」了一聲:「你居然還會『隙駒』步?」
田笑嘿嘿一笑,身子微動,那身法果然如駒過隙。
那老頭兒似也頗感意外,「你跟久已失蹤的孤僧或絕跡江湖的二十五郎有什麼關係?」
田笑卻全沒注意他的問話,抓住他疑慮一現之機,身子猛地一竄而退,動如脫兔。然後腳尖一點。那一退有如引弦,這一進卻如放箭。他身子一竄而進,這一進卻終於得以突破,比剛才立身之處已大前進了一大步。
猛地見那老頭兒神色微變,似乎莊重起來。田笑心頭一喜,不由微覺得意,面對如此高手,自己居然可以逼得他神動,也足以小小自得了。他得意之下,不由把一套偷學來的「隙駒步」更是使了個花團錦簇。打定主意,怎麼也不能讓他瞧不起自己,說什麼也要欺到那老頭兒身前!
那老頭兒卻微微抬著頭,望著田笑,神色越來越是凝定莊重。
田笑見到這麼個功夫像只在傳說中才有的高手都被自己引出這般神態,心下不由大樂。一時前竄后跳,只圖再進一步。
他這麼返折舞弄了很有一會兒,只覺自己步法酣暢,在被逼之下,居然使出了自己從未到過之境,不由更是歡喜,得空拿眼望向環子一眼,想在她眼中看到一點欽佩來。
可這一眼之下,卻發現環子驚異固驚異,兩隻眼睛睜得圓圓的,一張小嘴也張成一個小圓,長著尖尖下巴的小臉上,一時打開了三個小圓圈,可那眼睛並不象看著自己,而是自己身後。他心中一冷,轉眼望向那老人。卻見那老頭兒雖一臉莊重,可那莊重的眼神原來也並非望向自己,而是像什麼也沒看,更似在看向自己身後很遠很遠的地方,直似要透過自己的身子把目光送到要多久遠有多久遠。
田笑心下大怒,枉自己這麼賣力,平時練功夫還沒有這次這麼賣力的,就算在師傅的竹板子下也沒費過這般力氣,他們居然當自己是透明的!
他本是隨性的人,也不管自己身法施用得正酣,猛地一回頭,身子接著打旋,竟疾轉向後面,倒要看看他們在看自己身後的什麼。
倒虧得他本是天性隨意的人,心法隨性而動,否則心頭略有偏執滯礙的話,這麼於專心之際猛然撒手,可是最易走火入魔的。
他轉身之時,耳中同時聽到的卻是那老頭兒吐出口的三個字:「你來了。」
田笑心中不忿,差點沒介面道:「我早來了。」
接著卻發現,原來自己背後有人。
一見那人,田笑不由就氣不打一處來:我田笑什麼時候這麼賣力的表演來,好容易想出上那麼一次風頭,居然從一開始又被你搶了個盡。
只見他身後五十餘步遠,卻衣袂飄飄地立了個人影。
那人影也並不如何特別,只是剛好站在田笑目力所及的視野快要模糊的地方,並不突兀,也毫不刺眼。他只是那麼和恰地站著,衣衫俱濕,讓人只覺得雨流在他身上都成了泉。他背後的遠林低雲,都隱隱只見個輪廓,風一吹過,那風似乎也變得和恰了。他也沒什麼特別,特別的只是他那麼一站,就站得這地方忽然風景起來,靜默的姿態也不知怎麼就像招呼來了那本沉睡著的近林遠巒。
田笑心中一片無耐……這人居然又是、古杉!
因為,那人給人的感覺就是,讓人覺得、他就應該是古杉。
那人影微微一頷首。
身後的老人一聲輕笑。
田笑便覺得身後有一種力量把自己直往前推。
他不由自主地沖前了十餘步。他一錯神之下,心頭已經失控,這時自己好象已全為身後的老兒所控。一時他只覺得自己左肩欲動,胳膊中突生力量,就要劈起。然後只見到對面古杉眉毛難以覺察地一動,身子似向後退了退,又似根本未動。
其實這麼暗的夜,隔了幾十步,哪裡就看得到古杉的眉毛了——田笑心頭一凜,驚覺那定是身後的老人已把他自己的感受傳到了自己心裡。
田笑生性樂觀,不由微感高興,又是好奇又是興奮:原來一個絕頂高手的心頭對外物的感應是這樣的!
可接著他卻高興不起來了。只覺得自己身體已全成了那老頭兒的傀儡,一時胳膊想這麼動,一時腿又想那麼踢——死老兒分明把自己當做了和古杉較勁兒的砝碼。
田笑越想越怒,可越怒越脫不了那老頭兒的控縛。
其實從頭至尾,他只覺得自己身上的肌肉一會兒這裡,一會兒那裡,一跳一跳的。雖有時欲出腿,有時欲揮臂,可從頭到尾,他幾乎一動都沒動,只是起了「動」的念頭。
那念頭卻如流水一樣,不停地更改,可這起念之意似乎也全可為古杉所洞察。他身子雖是靜的,可衣衫飄飄拂拂間,人影若虛若實。田笑雖沒跟他直接動手,可借著那老頭兒植入自己心頭的感受,竟似跟那古杉已交手了千百招般,對他有了點更透徹的了解。這了解越深,也越驚駭:原來,功夫練到深處居然可以這樣子的!
可他這時的身份卻像夾雜在兩個高手之間的玩偶。這種感覺想必是痛苦的。可才感覺到自己好如小丑,田笑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他猛地覺到這場面的無聊,自己做為一個小丑大是無聊,可那些偏要製造出個小丑的人又何嘗不無聊?他們只怕比那小丑還要無聊。
他一笑輕鬆間,心頭立脫控縛,一個跟頭一翻,已抽身而去,在空中叫道:「你們要打,自己動手吧,快來打給我看。不跟你們玩了,我還沒見過如你們這般的好手呢!」
場中局勢登時一緊。
那兩人遙遙相對,彷彿要一觸即發。
半晌,那老頭兒卻忽哈哈大笑:「好、好、好!慕晴那妮子果然眼光還不錯,你果然配得起她,也不許負了她。」
田笑向那老頭兒望去。只見他坐在那小杌子上,於一片泥濘間,硬要裝出一副莊重之色,卻掩也掩不住的滑稽。
只聽那老頭兒道:「我這關你算是過了。」
「可那些來打擂的,你趕快給我打發了,那些『名門正派』的丫頭你一個不許娶。」
田笑只見古杉笑笑不開口。卻聽那老頭兒說道:「我老兒這次來嫁女兒來對了。你就等著娶她過門吧。弘文館顧忌你我,鋪排下好大的比擂熱鬧。咱們就讓他們擺起來,到頭給他鬧騰個大的才算有趣,就當他們免費給咱們做了套吹打。」
不知怎麼,田笑只覺古杉面上微現悵惘。
他神色間未置可否,只洒然一揖,就此飄身而退了。
古杉一不見,田笑轉過心思來,這才回味起那老頭兒的話。
什麼叫「嫁女兒」?什麼叫「慕睛那妮子」?他心頭一片驚凜,只覺得後背寒毛直豎——自己枉跟這老頭兒嘻嘻哈哈過好兩次,現在才認出,原來他就是江湖上久傳凶名的「邪帝」!
——偏邪得已可自封為帝,眾人皆認為他是邪中之帝,其兇狠狡詐處,還能了得?
田笑心裡一激靈,看了老頭兒身邊還怔忡的環子一眼,猛地一倒身,不顧地上泥濘,沖那老頭兒就是一拜。口裡道:「遲老人家……」
那邪帝分明心頭還自恍惚的品位著自己剛見過准女婿的風神呢,正自出神,對田笑猛然的恭謹微覺得好笑。田笑卻突然閃身而起,一撲而上,趁邪帝走神之際一把抓住了他身邊的環了,閃身即退。
他一退極快。立定后一把就把環子藏在自己身後。
環子被他猛地帶過來,抓得胳膊生疼,不由怒道:「田哥哥,你幹什麼?」
田笑不理,卻沖那老頭兒高聲喝道:「你是江湖前輩,可也要放尊重。無論如何,你名聲有多大,可別想在我妹子身上打主意。」
他臉上氣色凜然。
那老頭兒似也沒想到他突然會起這些念頭,怔了怔,上上下下打量了田笑幾眼,忽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我已多少年沒見過江湖中所謂的正義男兒了。不錯,我就是那個壞得透骨,專殺無辜,凶名無兩的邪帝。你快發抖,你快快嚇得發抖啊!」
他在那裡笑得前仰後合,直要打跌。田笑先還惱他這樣,接著,他本是沒定性的人,唇邊不由浮起些微笑來。
那老頭兒看著他的樣兒,慢慢象看到塊寶,哼哼道:「你小子別這神態。哼,我怎麼越看你越喜歡。要不,你給我當徒弟吧?我一輩子還沒收過徒弟呢。」
可接著,他忽然又帶著戲弄又故做緊張地道:「你快快拒絕,千萬別答應。你要答應了,我就沒收你做徒弟的興緻了。你拒絕得越緊,或文縐縐的、說想當我的忘年交也好,或粗暴暴的、說還想給我當師傅呢,我就越喜歡。你最好說要跟那古杉對打,搶著做我女婿才好。要不就沒趣了……嘻嘻,我這麼一說,你是不是一下子拒絕也不好,不拒絕也不好,怎麼著都象情願要跟我當徒弟了?」
他一眨眼睛:「我有一門最強的功夫,叫『陷人兩難』,這就是心法,今天算傳給你了。你可聽到了,不許賴。你幹嘛還不磕頭拜師?三拜九叩我不要,我要四敗七寇。我手下有這麼兩拔人,一撥兒就叫『四敗』,一撥兒就叫『七寇』,是不是好名字?」
田笑被他弄得樂了起來,天知道這沒正經老頭兒到底是什麼主意?只是大大不像江湖傳名的兇惡。
管他的呢,田笑不想被他調戲,只答了三個字:「去你的……」
那老頭兒哈哈一笑:「好,就去我的!」
說著,他雙手往地上一拍,身子騰起,在空中仍是坐姿,居然用屁股夾著那小凳子,就這麼一跳一跳地遠去了。
遠遠的,只聽他叫道:「我丫頭姓遲,我可不姓遲。她這麼漂亮,又這麼驕傲,我幹嘛給她當親老子?我要給她當野老子才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