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暗中，腳步聲，人聲，車輪滑動的聲音……種種聲音交織在一起，讓人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前方彷彿有光，讓人忍不住奮力衝過去，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彷彿沒有盡頭，彷彿永遠都無法到達……直到——用力睜開眼，看到眼前的白色房頂，聞著清晰沖腦的消毒水味道，陳倩才驟然有些清醒過來。

她還在醫院？沒死？

李蘭從門口提著水壺一進來就看到病床上正睜著雙眼，一片茫然地看著屋頂的陳倩，沒好氣地叨叨著，「個死丫頭，給了你早餐錢，你不會買東西吃啊？就為了省那麼點錢幹啥呢？這下好了，弄得進醫院了，這都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省那一兩塊的，卻倒回來要貼進去好幾百，上千塊，冤不冤吶？你這丫頭，也忒不會算賬了……」

陳倩瞪大眼睛，看著自家老媽，有些不可置信：「媽？！」

李蘭放好了水壺，扭頭瞪了她一眼道，「媽個鬼啊媽，老娘我為了你又請了一天假，也幸好是你張奶奶人好，不然啊，你老媽我早就被人掃地出門，徹底捲鋪蓋走人了。到時候，一家人就擎等著喝風餓死吧！就靠你爸跑出租的那點錢，夠幹啥啊？連買斤肉都不夠的……」

這熟悉且不斷歇的嘮叨，陳倩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聽到過了，現在聽到了，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只有當你真正失去的時候，才懂得曾經擁有的可貴。

從前年輕的時候，她總覺得老媽煩，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可現在，她卻覺得是如此的親切，如此的美好！

然而，陳倩的眼睛剛剛紅起來，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這一份如夢一般的美好時，李蘭女士就抬手一巴掌打到她的頭上，那樣子看起來兇狠，其實比撓痒痒都還不如。但縱然如此，也將陳倩剛醞釀起來的感動徹底給拍飛了，讓她整個人都愣住，看著李蘭沒辦法回神。

李蘭卻還在氣哼哼地說道：「下回記得吃早餐！給你錢，你就花，省個啥呀省，家裡賺錢的事兒有我跟你爸呢，用得著你這麼個孩子操心？要是再像這回這樣餓暈過去，我可饒不了你！」

接到老師的電話時，差點沒嚇死她，她還以為小女兒怎麼了呢？沒想到，竟然是在學校做操的時候餓暈了！真是氣死她了。

可是生氣惱怒的同時，她又有些心酸，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家裡四個孩子，就數這個小女兒最聽話，最乖巧了，老實的她都替她犯愁。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家裡面就這個樣子，只有她和丈夫陳中兩個人賺錢。她給人家當保姆，每個月八百，而丈夫陳中開出租，那輛計程車還是從別人手上承包過來的，每天賺到的錢都得分別人一半兒。可家裡卻有四個孩子讀書，平時的生活，吃喝拉撒，再加上孩子每年都得換的衣服，鞋子，學費，外加人情往來什麼的，他們能維持住收支平衡，不用找親戚朋友借錢就算好的了。

這種餓又餓不死，好又不算好的家境，要不是幾個孩子爭氣，說實話，李蘭真的是不想供了。有時候，她都覺得累，更別說她丈夫陳中了，那真是沒日沒夜地在干，就想多跑那麼一百幾十的，可以讓幾個孩子過得好點，至少讓他們能夠每個月都能吃頓肉不是？

陳倩看著老媽叨叨的面容，那熟悉並且年輕很多的臉，終於想起一個問題：她早就已經做奶奶了，她老媽也早就去世了，怎麼可能還會在？

那現在，到底算咋回事啊？

李蘭說了半天，卻看到陳倩還一副丟了魂的樣子，心裡也嚇住了，停下了嘮叨，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丫頭？你這是咋了？」

陳倩怔怔地看著她，脫口而出說了一句，「媽，你打我一巴掌吧，我覺得我現在就是在做夢。」

夢到了小時候，夢到了還年輕的媽媽，雖然跟別人對比起來，老媽的樣子依舊是中年老大媽，可她現在，確實是還年輕，可以追著二哥跑三條街把他逮回來揍一頓藤條炒肉的媽媽。

李蘭：……

這孩子怕是真傻了吧？看這話說的，啥玩意兒啊？

還做夢？她倒是想呢！不對，應該說，做夢也夢點好的啊，夢到自己住院？這不是腦子傻了是什麼？

李蘭翻了個白眼，還真是用力一巴掌打在陳倩的腦袋上，「你這個孩子啊，真是餓傻了都。還做夢呢？想啥呢你。」

終於感覺疼痛的陳倩，頓時眼睛紅了，她難道，不是在做夢嗎？

她不可置信地看看老媽，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腳，小身子，終於確定了一件事，她還真的回到了過去啊！

李蘭見她這樣，抬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道，「怎麼？還真是傻了？頭疼不疼。」

打完了，她就後悔了。這孩子，真是傻到讓她發愁。

陳倩卻看著老媽笑得格外開心，「媽，不疼。」

說完，她就伸手緊緊地抱住了李蘭，忍了半天的眼淚就這麼流了下來。

李蘭感受到懷裡被打濕的衣服，心頭一軟，抱住孩子，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道，「還說讓我打你，看，打疼了吧？真是個傻孩子。」

陳倩卻沉默著沒有說話。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渴望重新抱一抱媽媽，渴望了多少年。

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老天爺恩賜了這樣的機會給她，她一定不會辜負的。這一生，她一定會努力地彌補前世的遺憾。

感謝上天，讓她擁有了這樣可以重來一次的機會。

可等陳倩晚上出院回家，看到了家人，感動之餘，她還有一個現實的問題，那就是：她現在才8歲，正在上小學三年級，快要升四年級，而今年也才1998年。

家庭座機才剛剛普及沒多久，她還需要應付接下來的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再一次經歷一番慘無人寰的高考，這才能夠上大學，而讀完大學之後，她才可以掙錢。

所以，結論就是：她現在就是一個小屁孩，還是一個說什麼話都不會有人相信的小學生。除了努力學習，天天向上，她似乎就沒有任何作用了。

想賺錢，買房，趁著時間還早攢房子，攢鋪子？簡直就是做夢。

看到自家人那一桌子上就三個素菜，一個菜湯，外加一鍋白米飯，一籃子紅薯配的晚飯，陳倩覺得，她的所有想法都白搭。

這讓她不由得沮喪，整個人都蔫了。

大哥陳華今年14歲了，已經快要中考，正準備上高中，大姐陳敏，二哥陳傑是雙胞胎，都是11歲，馬上也要升六年級。

大哥陳華還在背英語字母表，以及單詞，只在一開始陳倩回來的時候問了兩句，然後告訴她，以後要是沒錢了，就找他。

陳倩知道，大哥陳華學習成績好，時不時參加比賽拿到第一名什麼，學校會給他獎勵，一百兩百，或者是三百這樣。這些錢在以後或許不算什麼，可現在，一百塊的購買力都非常厲害的，已經是很大的一筆錢。至少對於陳倩家是這樣的。

而陳華這個人，從小就自律嚴謹，穩重不需要別人操心，老媽李蘭也從來都不會管他自己的錢怎麼花，甚至有時候家裡沒錢了，還得找這個大兒子來支援支援呢。

大家同樣都是孩子，可大哥說話，爸媽就會認真聽，聽進心裡去，認真商量，認真考慮。可她陳倩呢，卻完全不會被搭理，甚至還會嫌她煩呢。

所以說，這人跟人之間，還真是很不一樣。

因此，陳華他看陳倩沒事了，也就沒有多管了，一邊吃飯，一邊背單詞，完全不知道她的心裡想的是什麼。

大姐陳敏倒是看到她神色怏怏的樣子，以為她還不舒服，她便關心地問道，「小妹，怎麼了？還不舒服嗎？」

陳倩搖搖頭，「沒有，姐，我沒有不舒服。」

二哥陳傑卻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裡，一邊嚼著一邊道，「嘖，小妹現在是矯情了啊，進了一趟醫院，整個人都變了。飯都不願意吃了。是不是想吃肉了？找大哥說說去？」

最後那兩句，他還故意壓低聲音，對著陳倩眨眨眼。可飯桌就這麼大，再壓低聲音也都全聽見了。

李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一筷子就敲到陳傑的頭上，道，「一天到晚凈想著吃肉，你咋不把你自己身上的肉割下來吃了算了？想啥美事兒呢？吃吃吃，你這次期末要是還考不上九十分，屁都沒得吃！」

老爸陳中拿著個紅薯，憨厚的笑了笑，道，「阿傑，要是你考上了九十分，老爸給你買肉吃。」

陳傑怪模怪樣的大叫著，「爸，你可說好了，我考上九十分，就買肉給我吃！」

「嗯嗯嗯，說好了。」

李蘭瞪了陳傑一眼，「三科九十才有肉吃，少一科少一分都不行。」

陳傑哀嚎，「媽，不帶你這樣的，怎麼還趁機提價了呢？」

「咋滴？不行啊？」

陳傑：……

他縮了縮脖子，討好的一笑，扒了一口飯道，「行，行，老媽您說了算。」

「哼。」李蘭這才滿意了，轉頭看著陳倩道，「丫頭要是實在吃不下，就先別吃了，一會我給你做個雞蛋面吃。」

陳倩看著眼前這溫馨熱鬧的場面，突然就釋然了：能重新活一次已經是萬幸，真的不用再去想太多，得隴望蜀，貪心不足，這可不好。

她要珍惜現在的日子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