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重逢(3)
「聽你二哥說是來中山辦些事,順便來拜訪下許先生。」柳晴說的風輕雲淡,但甄宓心中隱隱覺得事情不至這麼簡單,卻也是淡淡一笑,未在說什麼。
柳晴見甄宓這邊也都打點妥當,沒什麼缺的和關照的,便起身告了辭。
甄宓看看外邊天色也已經晚了,怕是母親也不會傳召了。若是有什麼事,母親自然會知會人提前通知的。甄宓見一直未有動靜,便想去書齋畫些畫,一直以來她都喜愛畫畫,只不過前些日子忙著給先生整理書籍,便疏於練習,只怕長久不練會生疏了。
許先生為人一向清高,性喜清靜,雖然在甄府一住便是十數載,不過身邊伺候的也就童安一人,先生不喜吵鬧,這樣清閑倒合了他的心意。
所以甄宓得空的時候便會去幫著先生整理書籍文案之類,也怕童安沒她這般仔細。
秀玉怕叢兮跟去只會打擾甄宓作畫,所以就讓她留在了洛冰軒。
甄宓臨出門時吩咐道:「若是母親那邊來通傳,就去書齋叫我。」
叢兮應聲答是,送甄宓出了院門,便去廚房熬安神的湯藥。
甄宓穿過院內拱門,走過曲徑通幽的石子路,來到毓文齋的院內。自從大哥甄豫辭世之後,就連許先生也鮮來書齋,只有甄宓讀書作畫時會來。越走近毓文齋,她的心情越是沉重,雖然大哥離開已經三年了,但每次來到這裡仍會想起大哥在世時的模樣,他在這裡教她讀書習字,度過了很多快樂的時光。
甄宓站在毓文齋的大門前,現在雖是夜裡,她仍能在螢火下看見大門上點點銹跡。看著門前長高的雜草野花,屋子裡黑漆漆的模樣,不禁悲從中來,大哥是個喜歡讀書的人,在世之時,縱使晚上齋里也總是亮堂堂的。這物是人非之感讓她的心底湧起一陣悲涼,每每見到這熟悉的院門,舊時牽著她手的那個可親可敬的兄長如今已經與她陰陽兩隔,縱使思斷腸也不能重回舊時模樣。
這道門,似乎隔絕了兩個世界,外面的熱鬧始終也進不了門的那一邊,而那一邊的一書一物卻有著她太多太多美好的回憶。
甄宓抬手輕輕放在門環上,那斑斑銹跡微微刺痛著她嬌嫩的手指,可她仍舊那樣放著,想起自己與大哥一起請教先生的情景,鼻尖溢出一陣酸澀。微微一用力,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秀玉急忙提著燈籠往前一步,扶著自家小家進了門。
進門的左手邊仍是那張案桌,上面擺放著整齊的筆墨紙硯。雖然兄長已經不在,不過這裡每日倒也有人來打掃,看上去不至於太過破敗腐朽。
秀玉扶著甄宓站著,徑自走向案桌,點亮了桌上的白蠟,那微弱的火光頓時照亮了半間屋子。甄宓走向案桌,桌上仍是放著她上回作畫時平鋪的宣紙。看來,這裡已經好久沒有人來過了。如此情景,便對父親的心血有些惋惜,家中除了大哥與自己,便是沒幾個愛讀書之人,真是可惜了這一屋子的典籍經綸。
「小姐,光可夠?奴婢幫您把另一側的燭火也點了吧?」秀玉是怕這微弱的光會傷了甄宓的眼睛,便徵詢地問道。
「嗯,點了吧。」
兩側白蠟一齊點著果然亮了許多,其實甄宓只是覺得這樣更有兄長生前的樣子。
秀玉熄滅燈籠,將它放置一旁,擄起袖子幫著甄宓研墨:「小姐今日想畫什麼?」
甄宓想了想,想起兄長生前喜歡屈原的《九歌》,淡淡道:「畫一幅秋蘭圖吧。」
秀玉拿起一旁的鎮紙把翹起的紙邊從左到右慢慢壓平,便不做聲地站立在一旁。甄宓想了想,擄起右手的袖子便開始運筆,秀玉一瞬不瞬地瞧著,雖說她經常看小姐作畫,但總覺得看不厭,小姐筆下的畫總是很美很美,就連許先生也時常誇讚她。只可惜甄宓是女兒家,不能盡得許劭的衣缽。
只一盞茶的功夫,紙上便有了大致輪廓。甄宓抬眼瞧瞧秀玉,見她雖然興緻勃勃,但臉上已難掩倦容,便輕笑著道:「你先回去吧,一個時辰之後讓叢兮來接我便可。」
「小姐,沒人伺候怎麼行?」秀玉立即擺手。
「沒事,你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不過才一個時辰,去吧。」
「那……好吧,那一個時辰后奴婢讓叢兮來接您。」
秀玉說著用竹挑撥了撥燭火,屋裡又亮了一些,她才磨磨蹭蹭地推門離開。
就這樣又畫了一會,甄宓覺得肩膀有些酸疼,便停下來輕輕揉捏了幾下。這才剛停下,便聽得院門外有腳步聲,踩在細碎的石子上窸窸窣窣。這腳步聲並不急促,應該不是下人,會是誰呢?莫非是許先生?
正在甄宓思忖之時,那扇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剛跨進一隻腳,便瞧見了站在桌案後面的甄宓,他的神情凝滯了片刻,然後眼中竟有一絲雀躍。他進了門,回身將門掩上,站在離她幾丈開外之處,就那樣凝視著她。
眼前的甄宓已是經過精心裝扮的,再不是白日里穿著簡單衣飾的「使女」,甄宓也是一愣,想起白日里還欺瞞他道只是府上的使女,沒想到這麼快便穿了幫。
顯奕忽地一笑,眼中有難掩的欣喜:「我與姑娘當真有緣。」
甄宓此時也知他的身份,必是袁熙無疑,既然在此情景下相見,那自是不能如白日那般戲謔於他。況且他是公卿世子,顯赫身世遠在甄家之上,這禮數定是少不得的。甄宓想著便從桌案後走出來,正對著他,將右手壓住左手,衣袖略展,遮住手掌,只將指尖微露於外,雙手自胸前緩緩抬起,平舉至額前,雙膝微屈,頷首輕點,又緩慢站正身子,待衣袂穩定,便再次將雙手平舉齊眉,又一次屈膝頷首,方將雙手垂下,如此,方垂首而立。
袁熙自然知道她所行的是一絲不苟的正式揖禮,他一笑,心中瞭然,眼前之人定是已經知曉他的身份。同時也以官宦之家女子禮儀見他,也已經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並非當日與他所說是甄府的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