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
「啊,先生……小姐……你們……」
眼前的這一幕讓朱阿姨十分驚詫,但是她很快意識到自己說任何一句話都是多餘的,因為,高懷遠已經開口了。
「這就是我帶你來這裡的目的,我會向你解釋這一切。這些年我在哪裡,做了什麼。所有的問題,我都會向你解釋清楚……」
他將她扶起,怔怔地看著她淚痕滿面,沙啞著嗓子說道:「別哭,是我對不起你!」
可陳茉莉卻哭得更凶,她隱約已經覺察到了問題所在,關於他的消失,他的絕情,他的不告而別。
「朱阿姨,給我們弄點咸泡飯吧,莉莉,你吃點,暖暖身子。」
屋裡的空調才剛剛啟動,還不是很暖和。高懷遠覺得她的身體不停在發顫。他鼓起勇氣,輕輕的把她摟到懷裡,然後緊緊的用儘力氣地抱著她,這一刻他等待了多少個日夜啊。真實的陳茉莉終於在他懷中了,但是他明白,她終究不是自己的。他很快就得放手,必須得放手。
沒等他放手,她已經推開了他。這個曾經如此的貪戀懷抱,如今她已經沒有資格享受了。她沒有忘記,自己是有夫之婦,「對不起……」
她哽咽著說不出話,只是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火熱的目光。她害怕,她一旦心裡的那道牆被他破開一道口子,事情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她會沉淪在他的誘惑中,犯下不可饒恕的錯。
高懷遠及著拖鞋,坐到沙發上,把左腿擱在茶几上,讓他的假肢清晰的暴露出來。他默默地挽起褲管,讓裡面的結構逐步的顯現。
「你還記得我離開沙壩中學的時候嗎?」
他平靜的說著:「我回上海之前來學校看你……」
高懷遠畢業之後,參加了青年支教團,去了一所山區的中學。離G市不是很遠,但是要坐四小時的火車,加四小時的汽車。每個月他們都會在這條長達八小時的線路上來回幾次,不是她風塵僕僕的去往那個簡陋的學校看他,就是他風塵僕僕的回母校來與她團聚。他熱愛山裡的那些孩子們,但是支教一年多之後,他父親一定要他回上海。
她記得那是她大四的寒假前夕,那一天,她收到他的簡訊,說外公病危,他得火速回去,可能回去了就不能再來這裡支教了。
她去機場送他。在候機室里,他說莉莉,等你放寒假,你一定要來上海。我帶你去見見我的父母,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他們會喜歡你的、她羞澀的握著他手,重重的點頭說好,他們的事情,她還沒有向自己爸媽透露半點呢。總覺得自己還沒有畢業,還不是時候。他卻要帶著她去見他的爸媽了。
「到了別忘記發條簡訊給我!」
她隱隱的叮囑,他微笑著答應,然後狠狠的吻了她,直到她喘不過起來。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次機場的吻別卻成了永別。他坐的飛機劃過她頭頂的天空,帶走了他,一去不返,也帶走了她接下來的三年多的光陰。
他像在人間蒸發了,沒有一點消息。她打他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她找他原來大學的同學打聽,他們也都不清楚他去了哪裡。
她想去上海找他,可茫茫人海,她也不知道他家住在哪裡。沒有人知道他家的具體地址。只是知道他父親是一所學校的校長,可哪一所也不清楚。
「你究竟出了什麼事?」
她急切的問,眼光落在那條假肢上。
他拍了拍他的腿,道:「那一天我下了飛機,出機場的路上就被一輛貨車撞了……」
當他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醫院了。他的記憶卻出現了問題,他記得他的父母他的親人,卻忘記了大學里的一切,因為他的記憶停留在了上大學前。
他的左小腿,被壓得稀巴爛,送到了上海最好的醫院,可無法保住,截肢成了唯一的選擇。隨後,病危的外公也受不了最愛的外甥成了殘疾的打擊,撒手人寰。
高懷遠在醫院渡過了最痛苦的一段日子,那一段日子他開始抽煙,一度得了抑鬱症。為了治療他的失憶,以及抑鬱症,讓他散心。他在母親的陪伴下,去了國外。一邊看病一邊讀書。因為他肩負了一個艱巨的使命——他將成為龍翔集團的繼承人。
「啊,怎麼會這樣呢?董事長不是姓楊嘛?而你姓高!」
這會是一段怎麼樣富有傳奇色彩的故事?陳茉莉對他的身世大感奇怪,他以前說他爸媽都是老師啊。
「我的爺爺其實不是我爸爸的親生父親,龍翔的原來的董事長才是。現在的董事長是我爸爸的親哥哥。」
對於這一段歷史,他也是高中畢業之後才知道的。
高懷遠的親爺爺姓楊,楊福成原來是啟東的一個農民小裁縫,為家道殷實的人家做四季衣裳或者紅白喜事的「時裝」,也會剃頭,閑時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幫人家剃頭,順便也能招攬點裁縫生意。
他生了三個兒子,小兒子出生的年月剛好逢山中國歷史上不堪回首的三年自然災害,要填飽三張嗷嗷待哺的小嘴談何容易。楊福成狠下心,把剛出生的小兒子送給了鄰村的一個富裕人家。
70年代末,他所在的公社辦起了服裝廠,但是由於經營不善,服裝廠很快倒閉了。楊福成和幾個人合夥承包了服裝廠,從此開始了他的傳奇人生。楊福成抓住了改革開放的機遇,不斷的革新技術,擴大生產,日益頻繁的進出口貿易給他帶來了巨大的財富。
到了90年代,楊福成已然成為一名成功的實業家,正值浦東開發之際,他果斷的把自己的事業放到了大上海的吳淞江口。
楊福成雖然事業如日中天,但是大兒子的不幸去世使他遭遇了生平最大的打擊。大兒子也就是高懷遠的大伯,在2000年得骨癌去世,留下一個大孫女嫁給老外定居加拿大,一個二孫女是學聲樂的,也在國外。
此時龍翔實業已經上市,70歲的楊福成把二兒子拉上了董事長之位。但是二兒子根本沒有遺傳他的商業頭腦,掌舵偌大的一個企業,有點力不從心。
二兒子楊有信在年輕時玩鳥槍,傷了命根子,從那之後,性情大變,變得懦弱又膽小。他一生沒結婚,膝下無兒無女。只是收養了一個義子,叫楊衛。楊衛雖然是義子,但是楊有信視若己出,從小寵愛有加,加上爺爺楊福成也是喜歡得不了,養成了好逸惡勞,貪圖享樂,囂張跋扈的個性。
大學時,楊衛被發現吸食毒品,強制進行戒毒,沒有成功。楊衛輟學之後,成天與狐朋狗友鬼混,後來在一次打架鬥毆中被誤傷,送到醫院時已經沒有了呼吸。
楊家原本就人丁不旺,經過這一折騰,更是元氣大傷,楊福成偌大的江山竟然沒有了誰能來繼承發揚。眼看著自己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他那個憂心啊。
其實早在他發家之後就想過尋找那個小時候被送走的小兒子,十幾年來多方打聽都沒有結果。後來機緣巧合的是,他給一所中學捐圖書館,那校長與他長得頗有幾分神似,相談也十分投緣。他無意之中發現了高校長耳朵上的痣,與自己小兒子的印記很是吻合,頓時起了疑心。楊老旁敲側擊,拐彎抹角的向高校長表達了他的意思。高校長的父親早已經過世,母親還健在,這才把秘密抖了出來,他果然不是他們親生的。
震驚之餘,雙方親子鑒定了一下,高校長真的就是老楊失散幾十年的兒子。老楊那個激動啊,血壓一高,就進了醫院。這意味著他不僅多了一個兒子還連帶多了一個優秀的孫子。
那時候高懷遠還沒有高中畢業呢,他老爸高瞻遠矚,決定不讓兒子知道這個秘密,要等他高考之後才告訴他。而且他不希望兒子因為此事而改變原來打算考師範的志向,老楊愛子愛孫心切,只要兒子孫子肯認他,當然不會橫加干涉。
結果高懷遠高考時偏偏受涼發燒,發揮失常,好在被西北的X大錄取了,也算是圓了子承父業的夢。
直到錄取通知書下來,他爸爸才告訴他,那個常來他家玩的楊爺爺,其實就是他親爺爺。不過此事對高懷遠並沒有多大影響,他只不過是多了一個有錢的爺爺。爺爺每年都給他很多壓歲錢,可他從小就沒見過這個爺爺,所以恭敬有加,但是親熱不起來。
這個事情,高懷遠從來沒有和陳茉莉提過,他只是不希望她被他的家境嚇到。那一個冬天,他的確是打算帶莉莉去見見家人的,順便把真相告訴她,可還沒有等到他實施,不幸就這樣發生了。
高懷遠在失憶之後經過積極的治療,恢復的七七八八,但唯獨忘記了陳茉莉,忘記了大學里的這段情。他的親爺爺安排他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攻讀企業管理,他迫切的希望自己的孫子能接過他的班,但是高家奶奶有個條件,那就是在她在世之年,不允許兒子和孫子改姓楊。楊福成滿口答應,高家養了他兒子孫子這麼多年,他當然不能忘恩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