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枚尾戒在等你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見過夜之羽。
轉眼間，一個月過去了。
自從dream香水的發布會大獲成功，我就變得忙碌起來，每天都有跑不完的通告，接不完的採訪，見不完的贊助商。我就像個陀螺，被精心刷上了閃亮的金漆，光芒萬丈地遊走、旋轉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世界里。電視上、網路上、雜誌上、報紙上……各種渠道的媒體都對dream香水進行了鋪天蓋地的報道，作為香水代言人的我，不出意料地紅了。甚至有當紅的娛樂節目伸出橄欖枝，想要邀請我去參加真人秀。
但是，這一切對於我來說，是那麼的不真實。
特別是到了深夜，筋疲力盡的我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眼前浮現出在「美少年公寓」里生活的那段時光，總是會有一種現在在做夢的感覺。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夠做回那個平凡的自己，難過的時候不用勉強微笑，沉默的時候不用故意開口，想要躲起來的時候不怕被人認出……而不是像現在，周圍掌聲四起，內心卻空洞一片。
那深不見底的洞口，始終有個名字呼之欲出。
我故意不去想，不去看，不去聯繫，卻擋不住周圍還有很多花楹直播間的粉絲。
這一天，我正在後台等著化妝。公司為我請來的化妝師是個年輕的姑娘，我和她一向相處得很好，偶爾不忙的時候還可以聊上幾句。
不過，今天她明顯要比平時更興奮一點，眉梢眼角都浮動著想要和人分享的喜悅。
化完妝，趁著她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忍不住笑著問她：「秦姐姐，我看你今天很高興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好事？」
「啊？這麼明顯嗎？」她笑著放下手中的東西，伸出手摸了摸臉頰，然後眨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告訴我，「我剛才在來的路上，遇到了我很喜歡的一個主播，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在直播間出現了，所以今天能在這裡遇到他，我覺得特別開心！」
直播間的主播？我愣了一下，想起這裡是星漾公司，能在公司里遇到的主播，除了千歌之外，應該沒有別人了吧？
「原來秦姐姐也喜歡看直播啊！」我看著她緋紅的臉頰，忍不住開起了玩笑，「讓我猜猜，能讓秦姐姐喜歡的主播，莫非是網路上炒得很熱的花楹直播間的千歌？我剛好認識他，要不要我介紹他給秦姐姐認識？」
「啊？」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的話音剛落，她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後好笑地搖了搖頭，「雲小姐也知道花楹直播間嗎？那真是太巧了。不過我喜歡的主播可不是千歌，而是那個『最神秘的13號主播』——夜之羽啊！」
就在她說出「最神秘的13號主播」的一剎那，我的心臟便驟然停跳了一下，而當「夜之羽」這三個字撞擊到我的耳膜時，笑容已經僵在了我的臉上。
竟然走到哪裡都逃不開這個名字……
我剛想隨便找個借口把話題轉移開，但是在開口的一瞬間，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念頭。
秦姐姐怎麼會在星漾公司見到夜之羽？難道他今天也出現在這裡了嗎？他是來……看我的嗎？
這個猜測讓我的心跳瞬間加速，一股酸澀中夾雜著期待的情緒佔領了我的心頭。
我正要向秦姐姐詢問到底是在哪裡看見夜之羽的，化妝間門口卻突然響起工作人員的聲音。
「雲小姐，見面會就要開始了，請您跟我來。」
我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疑惑，站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今天是dream香水的粉絲見面會，按照公司要求，我將和粉絲們一起度過三個小時的時間，除了例行的對品牌的推廣和簡單的問答，還會有令粉絲們熱情高漲的互動環節。
這段時間以來，其實我對應付這樣的場面已經駕輕就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站在台上，總是心不在焉。
我的目光從台下的粉絲們臉上一一掠過，卻並沒有看到期待中的那張面孔。
心一點點地沉下去，但是我的臉上仍然保持著得體的微笑，有禮而不失熱情地回答著粉絲們的問題。
「雲小姐，聽說你還是一名學霸，能和我們分享一下學習的秘訣嗎？」
「雲小姐，我同學也超級喜歡你，但是今天她因為有事情沒能來，你能幫她簽個名嗎？」
「雲小姐，你長得這麼漂亮，一定有很多男生追吧？請問你有男朋友嗎？」
……
奇奇怪怪又層出不窮的問題中，似乎有人發出了「撲哧」一聲輕笑。
人群里發出一陣騷動。
我順著聲音望過去，竟然看到一臉戲謔的千歌和滿臉溫柔的蘇辰櫻出現在了粉絲隊伍里，正揮舞著雙手為我加油。
唯恐天下不亂的千歌還誇張地朝我做了一個飛吻的動作，瞬間引發了現場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
我好氣又好笑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沖著好久不見的蘇辰櫻點了點頭。
得到他們的回應后，我不露痕迹地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還是沒能看到那個人。
他真的來了嗎？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也許是秦姐姐看錯了吧……上次分開時，他明明那麼生氣，而且這麼長時間都不聯繫，以他的性格，怎麼都不會偷偷跑來這裡看我的……
我一遍一遍地說服自己，心裡的難過卻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難道我和他以後就只能這樣下去了嗎？
靠近之後的遠離，無意之間的誤會，就像兩條相交的直線，在短暫的碰撞之後，越走越遠……
這樣的猜測讓我的心痛得揪成了一團。
但是見面會還在繼續。
在台上主持人的維持下，現場又恢復了井然有序的狀態。
「親愛的粉絲們，今天的問答環節到此結束，下面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互動環節了。你們當中會有幸運的人上台和我們的代言人云一朵小姐親密互動，下面我來公布遊戲規則……」
話音未落，現場就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
剛才還勉強保持隊形的粉絲們一聽要公布規則，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朝台前擁來，現場瞬間亂成一片。
雖然我在見面會開始前，已經預料到了粉絲們會很熱情，但此時此刻，他們瘋狂的行為仍然讓我驚呆了。
主辦方很明顯也被大家震住了，台上的主持人大聲地說著什麼，卻沒有一個人能聽進去。
混亂中，不知道是誰突然發出一聲尖叫。所有人都轉頭看去。只見場地邊高高豎起的宣傳板連著下面固定的鋼架，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於是驚恐的叫聲此起彼伏。
很快，所有人瘋了一樣開始逃離。
失去了平衡的鋼架搖搖欲墜，空氣里瀰漫著危險的氣息！
可是，為了避免粉絲闖入後台，在我登場之後，通往後台的門已經被徹底關閉，現在全場唯一的出口就在粉絲們的身後——距離我最遠的地方。
台上的主持人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裡，穿著長裙和高跟鞋的我想要衝下台去，卻被洶湧的人群阻擋了去路。
這一刻，沒有人還會記得我是誰，所有人都為了自己的生命在竭盡全力。
我幾乎能夠聽到鋼架「咯吱咯吱」摩擦的聲音，厚重的鋼架已經開始傾斜。
怎麼辦？怎麼辦？
我急得滿頭大汗，卻找不到自救的辦法。
在數次嘗試失敗之後，我覺得自己已經難以逃開被砸的命運，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我閉上眼睛的同時，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大吼。
「愣著幹什麼？快走啊！」
一隻有力的手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臂。我睜開眼，看到了千歌緊張的臉。
「你怎麼……」
我明明看到他和蘇辰櫻都在後面靠門的位置，按道理，早就應該逃離了這裡，為什麼他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驚訝地抬起頭，看到瘋狂擁往出口的人群里，蘇辰櫻還在拚命地逆著人潮往裡面擠。
「別廢話，趕緊離開這裡！」
千歌顧不上跟我多說。
他拉著我剛跨出一步，我的鞋跟就被卡在了台階的縫隙里，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腳踝處傳來。
「啊——」
我發出一聲痛呼。
「怎麼了？」
千歌轉過頭，看到我卡在那裡的腳，二話不說彎下腰，直接把鞋子從我的腳上拽掉，直起身，攔腰抱起我就走。
「放開她！」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突然有一道身影從人群里飛奔而來，一把把我從千歌的懷裡拉過去，並且順手推開了他。
千歌踉蹌著後退了一步，還是沒站穩，跌坐了下去。
「千歌！」
我驚呼一聲，掙扎著想要去扶他。
但是，耳邊響起了夜之羽惱怒的聲音：「你寧可讓他抱，都不讓我……」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吃醋？」
我生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他的臉色一黑，狠狠地盯著我，恨不得把我吃掉。
「朵朵，別管我，你快走……」
幾乎僵滯的氣氛里，千歌飛快地從地上爬起來。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我們的頭頂就發出「轟隆」一聲。
我的眼前一黑，只覺得有人抱著我，飛快地滾到了台階下面，掉落的雜物砸在我們身上，一直護著我的人發出一聲痛呼。
但是比這聲輕呼更讓我血液發涼的，是剛才我們站立的地方傳來的那一聲疼痛的悶哼。
「千歌！」
我使勁推開抱著我的人，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想要過去看看，腳上的疼痛卻讓我瞬間摔了下去。
我顧不上疼痛，一步一步地爬過去。
巨幅的宣傳板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剛才還光影四射的舞台上，支撐的鋼架斜著倒下來，剛好在台階下面形成一個安全空間。我從安全空間鑽出來，眼前出現的一切讓我差點暈過去。
「千歌！」
我哭喊著爬向千歌，而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華麗的西裝布滿了塵土，沉重的鋼管滾落在他的頭邊。有刺目的血液從腦後棕色的髮絲里緩緩滲出，很快染紅了潔白的耳朵和面頰。
我雙手顫抖、呼吸停頓，小心翼翼地想要去碰觸一下他垂落在身旁的雙手，卻被一雙溫熱的手阻止了。
「朵朵，你先別動他。」
蘇辰櫻不知道什麼時候沖了過來。他抓住我的手，白皙的面孔上神色凝重，在鬆開的瞬間，我分明感到他的手也在顫抖。
「打120！快打120！有人受傷了！」
已經脫離危險的粉絲群里，終於有人恢復了理智。短暫的寂靜過後，開始響起慌亂的聲音。
「千歌！你醒醒！你醒過來看看我啊！」
等待救護車的間隙里，我手足無措地趴在千歌的身邊，失聲痛哭。
有踉蹌的腳步聲一點點接近，熟悉的清冷氣息從身後傳來，但是我不想回頭。
我等了他那麼久，盼了他那麼久，卻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樣的場景下見面。
而千歌，那個總是對我笑，恨不得把整個世界都捧到我面前的千歌，卻因為他無端的猜忌和吃醋，渾身是血地躺在這裡。
我該怪誰？該恨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訓練有素的醫生和護士衝進來，飛快地把昏迷不醒的千歌抬上了擔架。
我爬起來，想要跟上去，腳上的疼痛卻讓我身體一歪，然後有人輕輕扶住了我。
下一秒，我就甩開了那雙手，一瘸一拐地朝著門外走去。
滿眼的白色，刺鼻的消毒水味，手術室閃爍的紅燈。
腦袋裡一片混亂，我像是溺水的人，死死地握緊雙手，第一萬次在心裡祈禱：九天神佛，世間所有的神靈，我雲一朵願意付出包括生命在內的所有代價，只求千歌能夠醒來！
就在剛剛來醫院的路上，千歌曾經在救護車上睜開過眼睛。
那時候，我以為他終於脫離了危險，忍不住喜極而泣。
但是，當我對上那雙毫無焦距的雙眸，聽著他被鮮血染紅的嘴唇里發出無意識的低喃，才發現他根本沒有清醒。
「朵朵，不要哭……我最喜歡看你……笑的樣子，你笑給我看……好不好？」
「朵朵，你要幸福啊！要讓自己……幸福……」
……
他勉強睜著眼睛，對著頭頂的空氣喃喃地說出了這兩句話，然後就再次陷入了昏迷當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手術室里的指示燈始終沒有熄滅。
「朵朵，這裡有我，要不你先去處理一下身上的傷……」一直陪在我身邊的蘇辰櫻聲音乾澀地在我耳邊建議。
我機械地搖搖頭：「不！我要在這裡等著他！」
終於，手術室的門緩緩開啟。
我和蘇辰櫻衝過去，還沒等我們開口，就聽到走在中間的醫生滿臉沉痛地說道：「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病人腦部受到重創，搶救無效……」
搶……救……無……效！
這四個字彷彿一把大鎚，砸開了我的心臟，讓我瞬間失去了理智。
「不！你騙人！你們騙人！」我瘋了一樣，對著醫生大吼，「不會的！千歌不會死的！他剛剛還在救護車上醒過來了，還跟我說話了！你也看到了是不是？蘇辰櫻，他們都是騙我的對不對？」
我轉過身，死死地抓住蘇辰櫻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塊浮木。
「朵朵……」
蘇辰櫻悲傷地望著我，那雙永遠微笑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見一絲笑意，有的只是濃重的傷痛。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失望地鬆開手，踉蹌著不斷後退。
「為什麼？為什麼？」
我不停地對著空氣發問，直到後背撞上了一個人。
「朵朵……」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聽到這個聲音，我的身體一僵。下一秒，我就轉過身，劈頭蓋臉地朝著身後的人打過去。
「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千歌！」我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泄渠道一樣，不管不顧地把所有的怒火發泄到了夜之羽身上。
比我高出了整整一個頭的夜之羽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任由我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臉上還帶著一道道傷口，身上的衣服也慘不忍睹，曾經比星光還要閃耀的眼睛里全都是絕望。
「是我，都是我的錯。」
他低著頭，整個人都像是被壓垮了一般，再也看不見一絲驕傲的樣子。
「我恨你！夜之羽，我恨你！」
劇烈的情緒波動終於讓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世界天旋地轉，我徹底暈了過去。
「你好！你就是傳說中的雲一朵吧？我是夜之羽的室友，天上地下帥氣無敵的千歌，很高興認識你！」
初次見面的少年伸出手俏皮地和我打著招呼。
……
「啊哈哈！原來你這麼有趣，怪不得連夜之羽那個大冰山都開始接近女生了，以後我們也要多多交流哦！」
發現我在背地裡詛咒夜之羽的少年，眨著一雙狡黠的眼睛，露出一臉感興趣的表情。
……
「嗚嗚……朵朵，你都不和我跳舞，偷偷跑到這裡和辰櫻聊天。你是不是喜歡他啊？你不要喜歡辰櫻好不好？我比辰櫻喜歡你啊，你喜歡我好不好？」
聖誕夜裡，因為看到我和蘇辰櫻聊天，故意裝醉的少年不滿地向我抗議，波光粼粼的眸子里閃動著真假難辨的情意。
……
「唉！說實話你不信，非得讓我說假話才行。」他無奈地聳了聳肩，「我就是因為怕你在這裡受欺負，所以才辭了直播間的工作，主動跑來和星漾簽約的啊！本來是想讓你高興的，你卻一點都不領情……」
突然出現在星漾集團的少年，神情低落地告訴我，他辭去了直播間的工作，只為了守在我的身邊，我卻刻意地躲避。
……
「朵朵，別管我，你快走……」
明明可以逃脫，卻非要回來救我的少年，神情焦急地催促著我，那一刻他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安危，只想著讓我脫險。
……
「朵朵，不要哭……我最喜歡看你……笑的樣子，你笑給我看……好不好？」
「朵朵，你要幸福啊！要讓自己……幸福……」
救護車上，滿臉是血的少年，睜著無神的雙眼，血液凝固在長長的睫毛上。他一向引以為傲的美貌變得狼狽不堪，但是念念不忘的竟然還是我，從來沒給過他回應的我。
……
無數過往的片段在我的腦海中來回播放，直到最後耳邊響起醫生無情的宣判。
「不要！」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伸出手抹去額頭上的冷汗，才發現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那天暈倒醒來后，我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里，不吃不喝，反反覆復回憶著曾經發生的一切，直到筋疲力盡睡著，然後再從噩夢裡驚醒。
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變成了什麼樣——手機早被我關機，扔到了一邊，不管是誰都敲不開緊閉的房門。
我把自己和整個世界隔離，好像只要這樣，就可以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千歌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
「Madeawish,Icandream（許了個願，我可以夢想）
IcanbewhatIwanttobe（我可以做我想要的）
Notafraidtolivelife（不怕生活）
Andfulfilmyfantasies（並實現我的幻想）
……」
床邊的電腦還在不知疲倦地循環播放著我第一次在屏幕上看到千歌時的那段視頻，千歌空靈的歌聲已成絕響。
我獃獃地看著屏幕右側不斷刷出的蠟燭，無數的網友聚集在這裡，表達他們對千歌最深切的哀思。
「嗚嗚……聽到千歌王子意外身亡的消息，我的心都要碎了。願千歌在天堂里能夠繼續歌唱。」
「噩耗傳來的那一刻，我還不敢相信……我最愛的千歌，願你在另一個世界安息！」
「據說千歌王子是在dream香水粉絲見面會的現場遭遇意外的，我要一生抵制dream香水！抵制星漾集團！」
「同樓上！」
「同樓上！」
……
漸漸地，網友們將對千歌的哀悼轉移到了對dream香水和星漾集團的仇恨上。從他們的話語間，我終於了解到，在我消失的這幾天里，因為那場事故，整個dream香水的銷量一落千丈。
不僅如此，一直在業內佔據領導地位的星漾集團，昨天正式被立案調查，作為總裁的施京遠也被警方帶走，原因不詳。有網友甚至懷疑之前見面會的那場事故並不是意外，而是一場蓄意的謀殺。
看到這個消息，我停滯了幾天的大腦終於開始艱難地運轉。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施京遠的辦公室門外聽到他和夜之羽的對話，還有我偷偷錄下來交給夜之羽的那段錄音。
不論我和夜之羽之間發生了什麼，施京遠都必須因對菲亞孤兒院曾經做過的一切而受到應有的懲罰。
而有些事，也是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
時隔多日之後，我終於走出了房間，並且在第一時間回到公司，提出了解約。
一直對我照顧有加的經紀人在聽到我的要求后，皺了皺眉頭。
「你想好了嗎？你的事業才剛剛開始，雖然發生了一點意外，但是只要這段風頭過去，很快就會東山再起的。再說公司現在也正在難關，你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不！」我頂著他的目光，堅定地搖了搖頭，「也許您不知道，其實我對這個行業根本沒有興趣，當初會簽約，也是因為施京遠拿我舅舅全家人的性命威脅我。」
說到這裡，我突然想起，如果當初沒有施京遠的逼迫，我還好好地生活在「美少年公寓」里，不會有後來發生的一切。
這樣一想，我對這個地方和這份工作更是深惡痛絕。
「而且，我不想和這個讓我失去了最好朋友的地方再有任何瓜葛。」
「雖然是這樣，我還是覺得你真的很適合這個行業，我……」
經紀人再次試圖說服我。
「抱歉！」我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總之，我去意已決，您不用再挽留了。如果不能通過正常程序解約的話，我並不介意訴諸法律。畢竟，當初施京遠對我舅舅家的威脅，只要想查，自然會有證據。」
「你……」
經紀人被我強硬的態度氣得說不出話，但是又顧忌到我說的事情，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那好吧，不過走正常程序的話，你肯定要付一些違約金，至於金額，我會和公司交涉，盡量讓你滿意。」
「沒問題。」我點點頭，站起身，「那我就等您通知了。」
走出這棟埋葬了千歌的大樓，我抬頭望了望頭頂的藍天，突然覺得這個城市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舅舅家已經再也回不去，「美少年公寓」里也沒有了我的立足之地，我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呢？
一周后，我正式和星漾集團解除了合同。
也許是怕我真的走法律途徑給集團雪上加霜，公司提出的違約金在我可承受的範圍之內，所以我毫不猶豫就付了。
反正那些錢也是當初公司給的酬勞，所以我並沒有什麼感覺，有的只是終於擺脫束縛的輕鬆。
只是，和公司解約后，之前住的房子就不能再住了。
我把自己的東西草草收拾了一下，隨便在街邊找了一個小旅館住下來。
當天夜裡，我接到了很久沒聯繫的蘇辰櫻的電話。
「朵朵，你是不是和星漾集團解約了？」
電話剛接通，蘇辰櫻就擔憂地問我。
「是啊！」我躺在旅館硬硬的床板上，望著泛黃的天花板，輕輕地回答。
「那你現在有地方住嗎？」
「有的。」
簡短的問答過後，聽筒里是漫長的沉默。
從我認識蘇辰櫻到現在，這是我們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千歌的事情就像是扎在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每次想起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最近蘇辰櫻都在幫忙處理千歌身後的事情，我卻連千歌的葬禮都沒有勇氣參加。
我像一隻遇到了危險就把頭埋進沙子的鴕鳥，一廂情願地想要忘記所有的事情。
但是，有些事情，終究還是躲不過的。
「那個……朵朵。」
過了很久，蘇辰櫻才猶豫著開口。
我預感到了他要說些什麼，剛想開口打斷，但他已經脫口而出。
「你真的不能原諒夜了嗎？那件事誰也不希望發生……後來他去找過你很多次，聽說你都沒有見他，能不能……」
「蘇辰櫻！」我並沒有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接著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我們不要再提這件事，也不要再提這個人了，好嗎？」
「可是——」
「我忘了告訴你，上周我回過一次學校。」我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已經申請了國外交換生的名額。很快，我就會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讓我傷心的地方。」
「啊？」蘇辰櫻終於被突然的消息轉移了注意力，他急切地問道，「交換生？去哪個國家？」
「法國。」我並沒有隱瞞，「那是我爸爸媽媽曾經去過的地方，我想去看看。」
「那你走之前，我們能見個面嗎？」蘇辰櫻在電話里憂傷地說，而且他似乎害怕我會拒絕，趕緊補充道，「你放心，夜現在已經不住在公寓里了，你過來不會見到他的。」
「那……好吧！」
答應過後，我放下了電話。
申請交換生的事情，是我這幾天偷偷辦的。
這個消息，一個月以前老師就已經告訴了我，按照成績，我是最符合條件的人，而我一直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離開。但是發生了千歌的事情，我已經找不到自己留下的理由，所以，在最終時間截止前，我給了老師肯定的答覆。
現在要走了，我突然發現，除了告訴蘇辰櫻之外，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說。
這樣也好，不會有太多的留戀。但是對於唯一的朋友，我決定還是要正式告別。
見面的地點仍然在「美少年公寓」的天台，花園的景色還是那麼美，坐在這裡的人卻充滿了離別的悲傷。
「真的要走嗎？」蘇辰櫻遞過來一杯紅茶，眉眼間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悵惘。
我接過紅茶，輕抿了一口，淡淡的茶香和濃濃的苦澀在我的口腔里打轉，就像我此時低落的心情。
「我還能留下幹什麼呢？」
我苦笑著望向他。
「朵朵……」
蘇辰櫻看著我，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又怕我生氣，所以眉頭都皺成了一團。
他真的是個善良又溫柔的人，我默默地在心裡想。
不管是夜之羽，還是千歌，還有我，能夠和蘇辰櫻這樣的人成為朋友，絕對是我們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情。
所以，我不想讓他為難，索性直接把自己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蘇辰櫻，你還記得我第一次來到公寓時的情形嗎？」我輕輕地開口，聲音里充滿了懷念，「那時候的我，覺得自己和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是後來你告訴我，每個人都有別人看不到的一面，需要用心去看……」
想到那些平靜的歲月，我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再後來，我和你成了朋友，和千歌總是打打鬧鬧，和夜之羽……」提起這個名字，我的心底依然會有尖銳的疼痛，「我以前一直以為，不管以後我能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大家都會永遠做朋友，但是——」
腦海中閃過千歌倒在血泊中的樣子，我的氣息開始變得不穩。
「但是因為我和夜之羽之間的誤會，害得千歌失去了生命……如果你是我，大概也無法原諒自己，無法原諒夜之羽。」
我望著頭頂深沉的夜空，喃喃地說道：「最近我時常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接受夜之羽的邀請，沒有住進『美少年公寓』，那最後的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我是個會給別人帶來災難的人，所以才總是會失去重要的人，你說是嗎？」
「不，不是這樣的！」蘇辰櫻的目光里滿是對我的心疼，「你是我們遇到過的最好的女孩子，不管是夜，還是我和千歌，我們能認識你，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可是我後悔了，我不該出現在你們的生命里，我……」
滾燙的淚珠從眼眶中湧出，我用雙手捂住臉，哭得全身都開始顫抖。
「唉——」一聲長長的嘆息過後，蘇辰櫻把我輕輕擁在了懷裡。
「你相信嗎？朵朵，如果千歌地下有知，他不會希望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為了他這樣痛不欲生，更不願意看到你為了他放逐自己……雖然你已經做了決定，但我還是想說，終有一天，你會發現，沒有人會比千歌更希望你得到幸福。所以，你要勇敢啊，朵朵，千歌在天上看著你呢！」
「真的嗎？」我仰起頭，「他不會恨我，不會怨我，還願意把我當成朋友？」
「當然！」
蘇辰櫻摸了摸我的頭，斬釘截鐵地回答。
因為和蘇辰櫻的這場談話，在臨走前，我終於鼓起勇氣，一個人來到了千歌的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不知道是誰挑的，黑白色的照片里，千歌初看上去一臉嚴肅，但是再仔細看，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晶亮的笑意，微微翹起的嘴角好像也挾著一抹壞笑，和生前一樣靈動俏皮。
「千歌。」我緩緩在墓前跪下，把手中的花輕輕放在另一束花的旁邊，那束花看起來還很新鮮，這裡剛剛似乎有人來過，「對不起，我一直沒來看你。」
一陣微風吹來，夾雜著泥土清香的空氣從我的耳邊輕輕掠過，溫柔得幾乎讓人產生幻覺，似乎冥冥之中有人在給我回應。
忍了很久的淚水順著臉頰肆意地流下，我抬起手指，輕拂著他的照片。
「我以為……你會怪我，但是蘇辰櫻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希望我得到幸福。後來我想到你對我說過的那兩句話，突然明白，如果我不來，那才是對你心意的最大褻瀆，所以，我來了。」
照片里的千歌調皮地望著我，似乎下一秒就會突然告訴我，一切只是他的惡作劇。
「我明天就要離開這座城市去巴黎，所以接下來幾年我都不能來看你了。你不要生氣，我會在心裡永遠記得你，永遠不忘記。」
離開的時候，我擦乾淨墓碑上的灰塵，再次看了一眼那一束不知是誰放的鮮花，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再見，千歌！
我在心裡默默地和他告別。
第二天，嘈雜的機場，我把手機卡從手機里抽出，毫不猶豫地丟進了垃圾桶。
航班起飛的時間還沒到，我靜靜地坐在等候區里。
旁邊坐著的是一對小情侶，各拿著一部手機在看。
突然，距離我比較近的女孩發出一聲驚呼，然後氣憤填膺地拍著旁邊男孩的肩膀說道：「真是的！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壞的人，強拆孤兒院鬧出了人命，還用盡手段瞞了這麼多年，不過幸好老天有眼，最後還是被揭穿了，還賠了孤兒院一大筆錢，真是活該！」
「是嗎？」男孩有點敷衍地點點頭，「反正和我們也沒什麼關係，你看過了就算了。」
「那怎麼行！」女孩一聽就不樂意了，正要義正詞嚴地批判自己的男友，但手機上傳來「叮咚」一聲，讓她瞬間忘記了剛才的話題，眉飛色舞地對著手機歡呼，「哇！小靜告訴我，我最喜歡的那個主播竟然上線了，哈哈！我要趕緊打開看看。」
很快，女孩的手機屏幕里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大家好！我是花楹直播間13號主播夜之羽，歡迎大家今天收看我的直播。」
「我家冰山王子真是太帥了！不過怎麼看起來，他好像瘦了……」
旁邊的女孩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我卻什麼都聽不進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瞥向手機屏幕。
「其實今天並不是我直播的日子，只是我最愛的女孩今天要遠行，我不能去送她，怕她看到我會生氣……」屏幕里的面孔消瘦而蒼白，一雙眼睛卻黑得彷彿極地的深海，他用清冷的嗓音深情地說道，「所以，我只能通過直播平台，請求每一位此刻在機場收看直播的人，如果可以，請你們把音量調到最大，也許我最愛的女孩此時就在你的身邊。我想告訴她，不管她走到哪裡，我都會永遠等著她，等她的原諒，等她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我的錯。」
「嗚嗚……好感動！」
善良的女孩一邊看著直播，一邊真的把手機的音量調到了最大。我的耳邊傳來了更加清晰有力的聲音。
「我愛的女孩，對不起，請讓我等你，請讓我用餘生償還欠你的債，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
裊裊的餘音里，我紅著眼眶，站起身，拿起旁邊的行李，頭也不回地朝著登機口走去。
四十分鐘后，一架飛機從城市上空的雲層里穿行而過。
我帶著從未說出口的愛戀和遺憾，也帶著永不磨滅的傷痛和記憶，奔向了另一段嶄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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