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風信滿城 第九章
鈴鈴說,她曾冒著大雨,只為了再走一次和她那個心上人走過的路。
刻舟求劍不是傻子的故事,是心酸的故事。包含了多少的不甘與絕望在其中?
可是這段時間下了這麼多次雨,我再沒有看她去見過誰。
越是清醒的痛苦,就越觸動人。
她說,清醒和理智,都是半條命換回來的。因為崩潰沒有用,還得自己收拾殘局,沒人會替她擦屁股。
可是,她不是請假來陪了我?為什麼?
拜她所賜,我記憶重現,夜裡又做了一場大夢。
夢裡,我於一片五彩繽紛的花海與他相遇,他在我眼前,風下白衣獵獵,正看著我微笑。
一如既往的溫柔。唯獨予我的溫柔。
而我不懂珍惜,咄咄逼人,問他為何躲我,避而不見,是為了留著給誰?
花香拂過,那是他的味道,便是夢裡我也無法忘懷。
「你在想誰?回答我。」
他注視著我,眼裡是三月的鶯飛草長,是我不敢摘下的那顆指路星。
「你。」他低語。
我只聽得見心裡馬兒的嘶鳴,常年冰霜下的寒被他大年三十般的暖驅散,千里落英繽紛,終於這一刻,與我有關。
獨自宿醉那日,我將與他的所有埋在了心底。隱藏比釋放輕鬆,膽怯的我不必花費勇氣。
可我忘記了,那是一顆種子,是埋不得的。種子,無時無刻不在生根,然後,會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時刻,探頭冒芽而出。
「真要如此嗎?」他問:「寧願遺憾,也要忘了我嗎?」
簡簡單單十一個字,讓我在夢中大徹大悟醍醐灌頂。
天地相遇,有了歲月。歲月相遇,有了永恆,而我與他相遇,才真的有了生命。
一切盡意,百世從歡,在愛與失落循環往複中堅持。
我開始瞞著所有人去愛他。在夢中。
記住他的樣貌,然後躲進人群,不虛此行。
圖什麼呢?不圖財,不圖色,不圖開心,甚至連在一起,也沒有想要去圖。
「能不能不要離開?」
「你還在嗎?」
「你會一直在嗎?」
「你能一直在嗎?」我止不住顫抖。
「我不想醒來!」
「叮!支付寶到賬三點五億」
垂死夢中驚坐起。我醒了。武俠小說那些一夢白頭的故事,怎麼可能發生在二十一世紀的我身上?
我萬分不解,為何明明在記憶中只佔據了千萬分之一的人,會這樣的難忘。
我好像卡進了老天爺的什麼bug里,來來去去,逃遁無門。可我不能這樣,我不能被系統清除,不想同病毒混跡。
「再堅持一次吧?」我嘗試。
很快,我就放棄了。
鈴鈴說的對,清醒和理智都是半條命換回的。我已失了半條命換得如今,怎麼能再去觸碰,損傷最後半條命?
我刪乾淨了手機備忘錄中那些無人看懂的暗語。將寫滿他名字的那沓紙撕碎,衝進馬桶。
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無字碑。英雄大多無名,能被人記住的,在歷史長河的比例中,可謂寥寥無幾。
而像武則天這種,自願無字碑的大人物,始終得我敬佩。而我也終於有機會,能靠近這個中國女性第一人。我同她一樣,此時立下一塊無字碑,什麼也不必留了。
我什麼也不要了。
從仙墜落人間,我現在需要做好一個吃喝拉撒的俗人。
油麥菜三塊五一斤,香芹兩塊錢一斤,小蔥兩塊三一斤,西葫蘆兩塊,土豆七毛,青椒一塊,排骨四十五,牛肉七十......
這個離家甚遠的城市,房價從六千一平開始,上不封頂。一頓外賣,再便宜也要十五塊。電費一塊五一度,水費五元一噸。
現在,我一月房租兩千,一場演出從一百五到三百五不等。有時旅遊旺季,一天四五場演出不在話下,雖然累得頭暈腦脹,可是支付寶進賬還是令人分外欣慰的。
等到了淡季,一切便不容樂觀。可能兩三天接不上演出,我就得去接些做些客串演員或者禮儀的活。再抽空去幫各處工作室帶幾節課。現在工作室大都只要全職老師,兼職越來越不好做。
我似乎又找到了新的動力。活著,總需要個動力不是嗎?我難道真的不喜歡錢嗎?錢都不喜歡,那我該喜歡什麼?
「叮!」
剛到公司,我直奔排練廳而去。沒什麼需要編的舞,我自己練練也是好的。可是手機響起,我不得不先行打斷我的「動力」。
「在上班嗎?記得抽空給爸媽回個電話,爸媽惦記著你呢。」
原來是我哥發來的微信語音。
「我剛跟媽通過電話。她說不曉得你每天忙什麼呢,也不敢打攪你。她問我你最近過得好不好,吃的好不好,能不能把覺睡夠。」
「你說你,女孩子家家的,一天天非亂跑,回家呆著多好?又舒坦!媽一天就擔心你了!人家閨女都是媽媽的小棉襖,就你,盡讓咱媽操心。」
「你跟我啊不一樣的!我是男人,媽都說叫你別那麼拼,沒錢了她給你打,家裡不差你的。別說媽了,你要差錢,我這也不能虧著你啊!」
「趕緊給媽報個平安吧!這兩天我有點忙,你晚上麻溜滾我酒館來,我有事交代你,聽見沒!」
「好哦...」再配一個可愛的表情包,我給我哥回復。
又打開了我媽的對話框,聊天內容還停在兩個星期前,我媽教訓我不要老吃外賣,沒事多跟朋友出去轉轉,別一個人悶頭忙活。不差錢。
不差錢...又是不差錢...
按下語音鍵,我開口:「媽,我哥跟我說了,你下次直接給我發微信就好了嘛!還繞一大圈。我就演出的時候接不上電話,你發語音我看得到的呀!我...挺好的,都挺好...」
語音被我拖到刪除的位置,沒發出去。
眼淚砸向手機屏,我又慌忙用手背去拂。我不能讓我媽聽見抽噎的聲音,誰知道,本是開心的冒泡的聲音,會在那句「挺好的」上破功。
不差錢嗎?
為什麼不差錢?為什麼不差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