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四十 漢紀三十二（公元25年一公元26年，共2年）
卷第四十漢紀三十二
（公元25年一公元26年，共2年）
主要歷史事件
三請劉秀稱帝，劉秀即位，是為光武帝
赤眉軍進入長安，更始帝單騎出逃
劉秀即位后，馬上訪求「通儒」卓茂
鄧禹軍紀嚴明，名震關西
更始帝被勒死，劉恭夜裡為他收屍
匈奴單于迎立盧芳為漢朝皇帝
鮑永解散軍隊后，投降劉秀
賈復與寇恂結怨，劉秀令二人和解結友
劉秀囑咐馮異，征伐關鍵是瓦解和安撫
主要學習點
凡事都要判斷本末先後
天命難知，人道易守
每個人心中的秤都不一樣錯誤決策後面都是情緒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
建武元年（乙酉，公元25年）
1春，正月，方望與安陵人弓林，一起擁立前安定公劉嬰為天子，聚眾數千人，佔據臨涇縣。更始帝派丞相李松等人去討伐，將他們全部斬殺。
【華杉講透】
劉嬰是漢宣帝的玄孫，十九年前，還是一個嬰兒，被王莽選中為西漢皇太子位，沒有當上皇帝，王莽呼之為「孺子」。劉嬰一生僅僅做了三年皇太子，四歲被囚，又通令禁止任何人與他講話。孺子嬰長大后，六畜不識，話也說不清楚，成了一個傻子。如今又被兩個只有幾千人就敢爭天下的野心家利用，立為「天子」，結果被殺。
2鄧禹挺進到箕關，擊破河東都尉，進軍包圍安邑。
3赤眉軍兩部在弘農會師。更始帝派討難將軍蘇茂迎擊。蘇茂大敗。赤眉軍於是大舉集結，每一萬人為一營，一共三十營。三月，更始帝派丞相李松與赤眉戰於蓩鄉，李松大敗，死者三萬餘人。赤眉軍北上推進到湖縣。
4蜀郡功曹李熊遊說公孫述，說他應該稱天子。夏，四月，公孫述即皇帝位，國號成家（以成都為家），改元龍興，李熊為大司徒，公孫述的弟弟公孫光為大司馬，公孫恢為大司空。越嶲郡蠻夷首領任貴，率全郡投降公孫述。
5劉秀向北，攻打尤來、大槍、五幡於元氏，一路追擊到北平，連戰連捷，又戰於順水北岸，乘勝輕兵進擊，反而被變民軍反擊打敗。劉秀跳下一個高坡，正遇上騎兵王豐，王豐下馬，將馬讓給劉秀，劉秀才得以逃脫。敗兵退歸范陽。因軍中見不到劉秀，有人說他已經被殺，諸將不知所措。吳漢說：「卿曹努力！大王哥哥的兒子還在南陽，何愁沒有主公！」眾人依舊恐懼，過了好幾天才平靜下來。賊軍雖然戰勝，但是忌憚劉秀威名，夜裡引兵離去。大軍繼續挺進，到了安次，再與賊軍交戰，破之。賊軍退入漁陽，所過之處，大肆擄掠。強弩將軍陳俊對劉秀說：「賊軍沒有輜重，應該令輕騎兵搶在賊軍前面，下令沿途百姓堅壁清野，這樣，等賊兵到了，什麼物資也得不到，糧食斷絕，我們可以不戰而勝。」劉秀同意，派陳俊帶輕騎繞到賊軍前面，看見防衛嚴密的村莊，就下令他們堅壁固守，散放在野外的糧草，一律掠取收繳。賊軍到了，一無所得，於是潰散。劉秀對陳俊說：「消滅這股賊軍，全靠將軍您的計策！」
6孟津將軍馮異給李軼送去一封書信，向他分析禍福，勸他歸順劉秀。李軼知道長安已危，但是當初劉伯升之死，他是主謀，心中不能自安，於是回信說：「李軼我本來與蕭王首謀造漢，如今李軼鎮守洛陽，將軍鎮守孟津，都是戰略中心，機軸之地，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希望我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請將軍轉告蕭王，我願獻上愚策，以佐國安民。」李軼自從通信之後，就不與馮異爭鋒。所以馮異得以北攻天井關，攻克上黨兩座城池，又南下河南成皋以東十三縣，降者十餘萬。武勃率兵萬餘人來攻，馮異與之戰於士鄉，大破之，斬下武勃。李軼閉門不救。馮異見他說話有信用，向劉秀彙報。劉秀回信給馮異說：「李軼多詐，別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把他的信給各郡守、校尉傳閱。」大家都奇怪劉秀為什麼要泄露李軼的書信，朱鮪得到消息，派人刺殺李軼，於是城中相互猜忌，很多人都出城投降過來。
朱鮪聽說劉秀北征，而河內空虛，於是派他的將領蘇茂、賈強率兵三萬餘人渡過鞏河，攻打溫縣。朱鮪親自率數萬人攻打平陰，以牽制馮異。檄書到了河內，寇恂即刻勒兵馳出，並且移告下屬各縣，緊急發兵，到溫縣會合。軍吏都進諫說：「如今洛陽兵渡河，絡繹不絕，我們應該等部隊集結完成之後，才能出師。」寇恂說：「溫縣，是郡城的屏障，如果失了溫縣，郡城也守不住。」於是驅馳趕到溫縣，第二天，寇恂與敵軍交戰，正好此時馮異派來的救兵以及諸縣兵馬都趕到了。寇恂讓眾兵將登城鼓噪：「劉公兵到！」蘇茂部隊聽見了，陣勢搖動，寇恂於是出城突襲，大破之。馮異也渡河攻打朱鮪，朱鮪敗走。馮異與寇恂一路追擊到洛陽，繞城一圈，耀武揚威，然後回去。自此洛陽震恐，白天也緊閉城門。
馮異、寇恂移檄彙報戰況，諸將進帳祝賀，然後請求劉秀上尊號，稱帝。將軍、南陽人馬武首先說：「大王雖然堅持謙讓，但是把宗廟社稷置於何處呢？應該先即位為天子，然後再議征伐。否則像今天這樣，到底誰是賊呢？」
【華杉講透】
馬武說得對，劉秀此時不宜再以蕭王名義行事，因為他的蕭王是更始帝封的，而他現在已經在和更始帝交戰，不能沒個說法，向兄弟們明確共同願景。如果還是蕭王，就應該聽更始帝命令，不聽就是叛賊。自己稱帝，則兄弟們都爭做開國功臣。時機也差不多了。
劉秀驚道：「將軍何出此言？可以將你斬首了！」於是引軍回到薊縣。又派吳漢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將軍追擊尤來，斬首一萬三千餘級，一路窮追猛打，到了浚靡縣才回師。賊軍散亂逃入遼西、遼東，被當地烏桓、貊人等蠻夷搶掠殺光了。
都護將軍賈復，與五校軍戰於真定，受了重傷。劉秀大驚說：「我之所以不讓賈復獨當一面，就是因為他一貫輕敵冒進，果然！讓我失去一員名將！聽說他的妻子有身孕，如果生下女兒，就嫁給我的兒子。如果生下兒子，我女兒嫁給他！不要讓他擔心他的妻子兒女！」後來賈復傷好了，追到薊縣和劉秀相見，兩人都非常歡喜。
劉秀回到中山，諸將又請上尊號，劉秀又不聽。走到南平棘，諸將再次堅持固請，劉秀不許。諸將退，耿純進言說：「天下士大夫，拋棄親戚，離開故土，跟從大王於矢石之間，無非就是希望能攀龍鱗，附鳳翼，以成就其志向。如今大王您拖延時辰，違逆眾望，不正位號。臣擔心士大夫們絕望技窮，則有去歸之意，不能長期跟著您吃苦了。大眾一散，再要召集起來就難了！」耿純言辭極為懇切。劉秀深深感嘆說：「我會考慮的。」
到了鄗縣，召馮異，問四方動靜。馮異說：「更始必敗，宗廟的責任在於大王您，應該聽從大家的意見。」正好儒生強華從關中帶著赤伏符來，上面寫著：「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斗野，四七之際火為王。」（四七二十八，從高祖到光武初起，二百二十八年）。群臣於是借著這事再請求劉秀即位。六月二十日，劉秀（本年三十歲）在鄗南即皇帝位，改元，大赦。
7鄧禹圍攻安邑，數月未能攻下。更始大將軍樊參率數萬人從大陽縣渡過黃河，準備攻擊鄧禹。鄧禹在解南迎擊，斬殺樊參。王匡、成丹、劉均合軍十餘萬，一起攻擊鄧禹，鄧禹作戰不利。第二天，六月二十四日，王匡等人認為是六甲窮日，不宜出戰，鄧禹才得以休整，重新排兵布陣。六月二十五日，王匡等人率全軍出擊，攻打鄧禹。鄧禹下令軍中不得妄動，等到王匡攻到營下，才傳發諸將，擊鼓並進，一鼓作氣，大破王匡軍。王匡等人皆敗走，鄧禹追斬劉均以及河東太守楊寶，於是平定河東，王匡等人逃回長安。
張卬與諸將商議說：「赤眉軍隨時會打過來，我們恐怕撐不住，不如搶掠長安城，然後東歸南陽；事情如果不順利，我們不過是重新進入江湖中做盜賊罷了！」於是一起進宮，遊說更始帝。更始帝憤怒不言，他們也不敢再說話。更始帝派王匡、陳牧、成丹、趙萌屯駐新豐，李松駐軍掫城，以抵禦赤眉軍。張卬、廖湛、胡殷、申屠建與隗囂合謀，準備在立秋日殺牲畜祭祀宗廟時一起劫持更始帝，實施之前搶掠長安然後東歸的計劃。更始帝知道了他們的陰謀，託病不出，召張卬等人進宮，準備將他們全部誅殺。唯獨隗囂稱病不去，與賓客王遵、周宗等人勒兵自守。更始帝狐疑不決，張卬、廖湛、胡殷等懷疑有變，於是突圍而出。只有申屠建在，更始帝於是斬殺申屠建，派執金吾鄧曄率兵包圍隗囂宅第。張卬、廖湛、胡殷帶兵火燒宮門，入戰宮中，更始帝大敗。隗囂也突圍而出，跑回天水。第二天一早，更始帝東奔新豐，投奔趙萌。更始帝也懷疑王匡、陳牧、成丹與張卬等人是同謀，於是一併召入；陳牧、成丹先到，當即斬殺。王匡恐懼，率兵進入長安，與張卬等人會合。
8赤眉軍挺進至華陰，軍中有齊地巫師，經常擂鼓起舞，祭祠城陽景王（城陽景王劉章，劉肥之子，呂后時期受封朱虛侯，呂后駕崩后九月，周勃掌握北軍，劉章率千人入未央宮，殺丞相呂產，因平定呂后一族有功，受封城陽王，謚號景），巫師狂言：「景王大怒曰：『當為天子，何故為賊！』」有取笑巫師的，馬上就生病，軍中驚動。方望的弟弟方陽對樊崇等說：「今將軍擁百萬之眾，西向帝城，而無稱號，名為群賊，不可以長久。不如立宗室，挾義誅伐，以此號令，誰敢不從！」樊崇等人深以為然，而巫師狂言更甚。前至鄭縣，樊崇等人相互商議說：「如今迫近長安，而鬼神若此，當求劉氏共尊立之。」
之前，赤眉軍經過式縣的時候，擄掠故式侯劉萌之子劉恭、劉茂、劉盆子三人，帶在軍中。劉恭少年時就研習《尚書》，后隨樊崇等人投降更始帝於洛陽，也被封為式侯，擔任侍中，後到長安。劉茂與劉盆子留在軍中，屬右校卒史劉俠卿管轄，負責放牛。等到樊崇等欲立劉氏為帝，訪求軍中景王後代，得七十餘人，唯有劉茂、劉盆子以及前西安侯劉孝與景王血緣關係最近。樊崇等說：「聽說在古代，如果天子親自率兵，就稱上將軍。」於是以書札寫上「上將軍」。又以兩個空札一起，放在笥中，於鄭北設壇場，祭祠城陽景王，諸三老、從事皆參加大會。列劉盆子等三人居中站立，按年齡大小以此取書札，劉盆子年紀最小，最後探取，取得「上將軍」書符；諸將皆稱臣，跪拜。劉盆子時年只有十五歲，披頭散髮，光著腳都沒有鞋穿，衣衫襤褸，一身臭汗，見眾人跪拜，嚇得將要哭起來。劉茂對他說：「把上將軍書符收藏好！」劉盆子卻把那符摺疊扔了。之後任命徐宣為丞相，樊崇為御史大夫，逢安為左大司馬，謝祿為右大司馬，其餘皆列卿、將軍。劉盆子雖然被擁立為帝，還是朝夕跪拜劉俠卿，想到外面去和牧童們嬉戲；劉俠卿怒而制止他。樊崇等人也不來拜他這個皇帝。
9秋，七月初一，劉秀派使者持節拜鄧禹為大司徒，封酇侯（這是之前蕭何的爵位和封地），食邑一萬戶，鄧禹當時年僅二十四歲。又朝議選拔大司空，劉秀因為赤伏符上有讖言說，「王梁主衛作玄武」，於七月初七，任命野王縣縣令王梁為大司空。劉秀又想以讖言任命平狄將軍孫咸為大司馬，大家都不高興。七月十二日，任命吳漢為大司馬。
【華杉講透】
衛，是指春秋時的衛國。公元前252年，衛懷君前往魏國覲見魏安厘王，被執殺，魏安厘王改立自己的女婿衛元君為衛君。元君十二年（公元前241年），秦國攻下魏國東部領土，秦國開始在這一帶設置東郡。秦國廢掉元君，改立衛國公室後裔衛角為衛君，把新立的衛君角遷徙到野王縣，並把濮陽合併到東郡。玄武，是北方之神。劉秀按此讖言，任命王梁為大司空，還要繼續按讖言任命孫咸，大家不高興了。國家名器，既不論功行賞，也不按資排輩，按神秘的讖言，當然眾心不服。看來按讖言行事，不只是王莽的把戲，也成為一種民間文化，劉秀也深受其影響。
當初，更始帝以琅琊人伏湛為平原太守。當時天下兵起，唯獨伏湛晏然自安，撫慰百姓，照常治理郡務。伏湛門下督（郡國守相的屬吏，主掌兵衛。漢全稱為「門下督盜賊」，簡稱「門下督」）建議伏湛起兵，伏湛將他逮捕斬首。於是官吏百姓都信任歸附他，平原全境因此得以平安無事。劉秀徵召伏湛為尚書，命他整理舊有典章制度。又因為鄧禹西征，拜伏湛為司直，代理大司徒事（相當於代理宰相職權，司直，是丞相府司直，丞相府的執行長）。劉秀車駕每次外出征伐，伏湛就留下負責鎮守後方。
10鄧禹從汾陰渡過黃河，進入夏陽縣。更始帝左輔都尉公乘歙帶領他的部隊十萬人與左馮翊所部兵馬在衛縣布防，抵禦鄧禹。鄧禹將他們擊破，公乘歙敗走。
宗室劉茂在京縣、密縣之間聚眾起兵，自稱厭新將軍，攻下潁川、汝南，部眾達到十餘萬人。劉秀派驃騎大將軍景丹、建威大將軍耿弇、強弩將軍陳俊攻打他。劉茂前來投降，被封為中山王。
11七月二十九日，劉秀抵達懷縣，派耿弇、陳俊駐紮在五社津黃河渡口，監視滎陽以東；派吳漢率建義大將軍朱祜等十一位將軍，將朱鮪包圍在洛陽。八月，劉秀進入河陽縣。
12更始政權宰相李松從掫城帶兵回來，跟從更始帝，與趙萌一起，攻打王匡、張卬於長安。連戰一個多月，王匡等敗走，更始帝遷居長信宮。
赤眉軍到了高陵，王匡、張卬等人迎降，於是連兵一處，一起攻打東都門。李松出戰，被赤眉軍生擒。李松的弟弟李況為城門校尉，開門把赤眉軍放進來。九月，赤眉軍進入長安，更始帝單騎而走，從廚城門出逃。
當初，式侯劉恭因為赤眉軍立了他的弟弟劉盆子，把自己綁了，到詔獄報到。更始帝敗走，劉恭才走出詔獄，求見定陶王劉祉。劉祉將他的刑具解下，兩人一起追隨更始帝到渭水河畔。右輔都尉嚴本，擔心更始帝走失，自己會被赤眉誅殺，於是將更始帝遷往高陵，自己率兵宿衛，實際上是將更始帝軟禁起來。更始帝的將相都投降了赤眉。只有丞相曹竟拒絕投降，用佩劍格鬥，被殺。
13九月初六，皇帝劉秀下詔，封前更始帝劉玄為淮陽王，吏民有敢傷害劉玄的，以「大逆」論罪。有把劉玄送到官府的，封侯。
14當初，宛縣人卓茂，寬仁恭愛，恬靜坦蕩，安居樂道，性情樸實，不追求虛華的外表，行事在清濁之間，從不走極端，從成年到白頭，從來沒有跟人爭執過。鄉黨故舊，雖然行為做不到跟他一樣，但是都愛慕欣賞他。哀帝、平帝年間，卓茂為密縣縣令，愛民如子，樹立善言善行的模範，來施行教化，從來不說兇惡的話，官吏百姓都親愛他，不忍心欺騙他。曾經有一個百姓，舉報說亭長收受他送的米和肉。卓茂問：「是亭長向你索取的呢，還是你有事求他而送他的呢，還是平時就有恩情所以你送他的呢？」回答說：「是我主動去送給他的。」卓茂問：「你自己去送給他，又來告狀，這是為何？」那人說：「我聽說賢明之君，能讓百姓不畏懼官吏，官吏不向百姓索取。如今我畏懼他，所以才給他送禮，而他也收下了，所以我來向您報告。」卓茂說：「你就是真正的刁民！人之所以群聚而不亂，異於禽獸者，就是因為有仁愛禮義，知道相互尊敬。你卻不在乎這些，難道你能遠走高飛，不食人間煙火？官吏自然不應該弄權索賄，但是亭長一向是好官，你每年送他一點禮物，也是禮義。」那人說：「既然如此，那律令為什麼禁止呢？」卓茂說：「律令為行為立下法則，禮義則是順應人情，我如今以禮義教導你，你一定無怨無恨；如果我用律令來懲治你，你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就在這大門之內，小罪可以處罰，大罪可以誅殺，你回去自己想想。」
卓茂初到任的時候，對有些事情，擱置起來不處理，官吏百姓都笑話他，臨縣的人聽說了，也恥笑他沒有能力。河南郡專門給密縣又派來一位縣令，卓茂也沒意見，治事自若。過了數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遺，卓茂被擢升為京部丞（王莽時置大司農部丞十三人，一人主一州，掌勸課農桑。京部丞為十三丞之一）。密縣老少皆涕泣相送。到了王莽攝政時，卓茂因病辭職回鄉。劉秀即位為皇帝之後，先訪求卓茂，卓茂已經七十多歲。九月十九日，劉秀下詔說：「名冠天下者，當受天下重賞，任命卓茂為太傅，封褒德侯。」
【司馬光曰】
孔子說：「舉善而教不能，則勸。」（出自《論語》，對那有德有才的人，舉而用之；對那德行能力比較差的，也不是棄之不理，而是教導他。大家看你這樣，自然相互勸勉，就是正能量了）所以舜舉用皋陶，商湯舉用伊尹，不仁之人，自然就遠去了，因為二人都有高貴的品德。光武帝繼位之初，群雄競逐，四海鼎沸，摧堅陷敵之人，權謀詭辯之士，最受重視。而光武帝唯獨能注意尋訪忠厚之臣，表彰循規蹈矩的良吏，將他們從草萊之中，擢升到三公之上的高位。這正是他能光復漢室、國運長久的原因，因為他知道什麼事情應該先做，知道什麼事情才是根本。
【華杉講透】
什麼叫格局？劉秀這就叫格局。仗還沒有打完，首都都還沒定下來，多少人等著做開國功臣，等著論功行賞，封侯拜相。劉秀卻先尋訪忠厚之臣、徇良之吏，找到卓茂，任命為太傅，先給他封侯。因為劉秀的事業，不是建立一個新的政權，而是要恢復舊的政權，這是他的道統，是他的政權的合法性，也是讓天下人看到，他是來安天下的，不是來打天下的。司馬光說劉秀「知所先務，而得起本原」，這是《大學》里的話：
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本末先後，凡事你都要有判斷，什麼是本，什麼是末，什麼在先，什麼在後，知道本末先後，就接近大道了。比較劉秀和更始帝劉玄，你會發現，劉玄從來沒把自己當皇帝，從來沒有想過如何負起一個皇帝的責任，而劉秀始終在用皇帝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按皇帝的行為方式來行事。誰該做皇帝，「天命」就作出選擇了。
15諸將圍洛陽數月，朱鮪堅守不下。劉秀因為廷尉岑彭曾經是朱鮪手下校尉，派他去說降。朱鮪在城上，岑彭在城下，向他陳說成敗。朱鮪說：「大司徒（劉縯）被害時，我曾參與其謀，又曾經向更始帝進諫，不要派蕭王北伐，所以自知罪惡深重，不敢投降！」岑彭回來，詳細跟劉秀說了情況。劉秀說：「舉大事者不計小怨，朱鮪今天如果投降，官爵都可以不變，更何論誅罰！黃河為證，我決不食言！」岑彭回去再告訴朱鮪。朱鮪從城上放下繩梯，說：「你如果說的是真的，就請上城！」岑彭攀著繩梯要上。朱鮪見他確實有誠意，就表態投降。
九月十九日，朱鮪面縛（雙手反綁，面向勝利者，表示放棄抵抗投降），與岑彭一起到河陽。劉秀為他鬆綁，召見他，又令岑彭當晚送朱鮪回城。第二天，朱鮪與蘇茂等全軍出降。劉秀拜朱鮪為平狄將軍，封扶溝侯，後來又擔任少府，封爵世代相傳。
【王夫之曰】
朱鮪起於平林軍，舉事在劉縯、劉秀兄弟之前，和劉縯沒有交情。尊奉更始帝之後，為更始帝設謀殺劉縯，就像范增為項羽設謀要殺劉邦一樣，也是一番愚忠。更始諸將都是賊，唯有朱鮪不同。殺劉縯，進諫不要放走劉秀，都是他只忠於更始帝，不管其他人。諸將挾功而欲封王，只有朱鮪守著高祖「非劉氏不王」之約，封他膠東王，他也堅持不受。受命守洛陽，與寇恂、馮異血戰。長安城破，更始投降赤眉，洛陽孤立無援，他仍然堅壁固守，以殺劉縯為慚而不降。所以說，整個更始朝廷，有為之人，朱鮪一人而已！於事君之義，立身之恥，也沒什麼人能趕上他了。光武帝如果以私怨而廢天下公義，又如何能勸勉忠臣呢？孔子曰：「以直報怨。」什麼是直，就是理而已！
【華杉講透】
王夫之正論。劉秀的話不太恰當，「舉大事者不計小怨」，殺兄之仇，不是小怨，只是各為其主的「職務行為」而已。
劉秀命侍御史（在御史大夫之下，掌監察）、河內人杜詩負責安撫洛陽，凝聚百姓。將軍蕭廣縱容士兵暴橫，杜詩警告他，他仍不改正。杜詩於是格殺蕭廣，回來向劉秀彙報。劉秀召見杜詩，賜給他棨戟（有繒衣或油漆的木戟。官吏所用的儀仗，出行時作為前導，后亦列於門庭），並擢升他官職。
冬，十月初十，車駕入洛陽，住在南宮，於是定都洛陽。
16赤眉下書給更始帝說：「聖公如果投降，封為長沙王，超過二十天，就不再接受了。」更始帝派劉恭請降，赤眉派謝祿前往受降。更始帝跟著謝祿，光著上身（表示犯罪，準備接受鞭打），向劉盆子繳上皇帝璽綬。但是，赤眉仍然將更始帝定罪，置於庭中，準備處決。劉恭、謝祿為他求情，不被批准。於是將更始帝帶出去，劉恭追呼說：「臣儘力了，請得先死！」拔劍欲自刎，樊崇等把他救下來。於是又赦免了更始帝，封為畏威侯。劉恭堅持要求兌現承諾，竟然得封為長沙王。更始帝常常依靠謝祿居住，劉恭也保護他。
17劉盆子住在長樂宮。三輔郡縣、營長遣使貢獻（當時三輔豪傑處處屯聚，各有營長），兵士們就搶奪他們的財物，又數次暴掠吏民。於是豪傑們又各自回營固守。
百姓人心惶惶，不知所歸，聽說鄧禹乘勝而來，而且軍紀嚴明，都扶老攜幼，望風歸降，每天都有數千人，人數號稱有一百萬。鄧禹每到一處，就停下車，豎起符節，慰勞百姓。父老兒童站滿他的車旁，無不感悅，於是名震關西。
諸將豪傑都勸鄧禹直取長安。鄧禹說：「不對。如今我們雖然人多，但是真正能打仗的兵很少，前面沒有糧草積蓄可以取，後面的供應也跟不上。而赤眉軍剛剛打下長安，財谷充實，銳不可當。他們這些盜賊，群居一處，沒有什麼長久之策，財谷雖然多，他們自己內部的變故更多，不可能長期堅守。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地廣人稀，糧食牲畜都很豐饒。我們暫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以觀其敝，然後再做圖謀。」於是引兵北至栒邑。所處之處，各郡縣百姓都打開築以自保的營寨，爭相歸附。
18劉秀派岑彭攻打荊州群賊，攻克犨縣、葉縣等十餘座城池。
19十一月二十日，劉秀到懷縣。
20梁王劉永在睢陽稱帝。
21十二月十一日，劉秀返回洛陽。
22三輔百姓苦於赤眉的暴虐，反過來憐憫更始帝，想要把他救出來。張卬等人深以為慮，於是派謝祿將他勒死。劉恭夜裡趕過去，收藏他的屍體。劉秀下詔，命鄧禹將更始葬在霸陵。
中郎將、宛縣人趙熹，率軍出武關，路上遇到更始帝親屬，都光腳沒鞋穿，又飢又困。趙熹竭其物資糧食以供應他們，保護著他們前行。宛王劉賜聽說了，將他們接回家鄉。
【王夫之曰】
為了名正言順而有所推奉的，他的忠貞並不堅固；人家為了名正言順而尊奉你的，你的地位也不穩固；項梁立楚懷王，新市、平林立更始帝，都是這種情況。當初天下憤楚之亡，和今天望劉氏之再興，是天下人的同情，而不是項梁與張卬、王鳳、朱鮪的真情。懷王、更始帝沒有自知之明，受其推戴而尸位素餐，那名義豈足以統治天下，又豈足以節制桀驁者私利之心呢？楚懷王任用宋義，壓制項羽，而禍發於項氏；更始帝始終依恃諸將，而無與捍赤眉之鋒。以不堅之志，立不固之基，不管你是懷疑他，還是信任他，往哪邊走，無非都是召禍之門。
23隗囂回到天水，重招舊部，興修故業，自稱西州上將軍。三輔士大夫避亂者多去歸附他。隗囂禮賢下士，和他們建立布衣之交，以平陵人范逡為師友，前涼州刺史、河內人鄭興為祭酒（學官，掌教育和考試），茂陵人申屠剛、杜林為治書（治書侍御史，掌監察、司法），馬援為綏德將軍，楊廣、王遵、周宗及平襄人行巡、阿陽人王捷、長陵人王元為大將軍，安陵人班彪等為賓客幕僚。由此名震西州，崤山以東也都知道他的名聲。
馬援年輕的時候，因為家用不足，辭別他的哥哥馬況，想要到邊郡去耕田放牧。馬況說：「你是大才，將會大器晚成，一個優良的工匠，決不把沒有完成的半成品給別人看，你想做什麼就去吧！」於是馬援到北地，墾荒放牧，經常對賓客們說：「大丈夫立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後來，有了牲畜數千頭，穀物數萬斛，馬援嘆息說：「積累財富，在於能夠施捨幫助他人，否則，就是守財奴而已。」於是將牲畜穀物全部分贈給親屬舊友。聽說隗囂好士，就前往投奔隗囂。隗囂對他非常敬重，重要的決策都和他商量。
班彪，是班穉的兒子。
24當初，平陵人竇融祖上幾代都在河西做官，了解河西風土人情。竇融與更始帝的右大司馬趙萌關係好，曾私下告訴兄弟們說：「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實富足，又有黃河天險庇護，張掖等屬國有精兵萬騎，一旦有變，切斷黃河渡口，足以自守，這是保全宗族的地方！」於是通過趙萌，請求能到河西去。趙萌向更始帝推薦竇融，竇融得以被任命為張掖屬國（移民區）都尉。竇融到任之後，撫慰結交當地豪傑，懷柔羌族部落，很能得到他們的歡心。當時，酒泉太守、安定人梁統，金城太守庫鈞，張掖都尉、茂陵人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彤，都是州郡有實力的英俊之士。竇融和他們都親厚友善。等到更始帝敗亡，竇融與梁統等人商議說：「如今天下擾亂，不知道最後歸心於誰。河西地區夾在羌族和匈奴之間，如果不同心戮力，就不能自守。如今咱們這些人，權力級別都差不多，不能相互指揮，應該推舉一人為大將軍，統一領導五郡，以觀察形勢變化。」計議已定，又相互謙讓，最後依照資歷，一致推舉梁統。梁統堅決推辭，於是推舉竇融代理河西五郡大將軍。
五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都孤立無援，竇融等人寫信告訴他們新的安排，二人即刻解下印綬離開。於是以梁統為武威太守，史苞為張掖太守，竺曾為酒泉太守，辛彤為敦煌太守。竇融停留在張掖屬國，照常行使屬國都尉職權，設置官屬，監察五郡。河西民俗質樸，竇融的政策也寬和，於是上下相親，一片安樂富足的景象。修兵馬，習戰射，明烽燧，羌族或匈奴來犯，竇融則親自率兵與諸郡相互救援，都能迅速集結，每戰必勝。其後羌族和匈奴都震服親附，內郡逃避兵禍及飢荒的難民絡繹不絕地來投奔。
25王莽時期，天下人都思念漢朝，安定郡三水縣人盧芳，住在該縣左谷（三水縣有左谷、右谷），詐稱自己是漢武帝的曾孫劉文伯，說：「我的曾祖母是匈奴渾邪王的姐姐。」經常拿這套謊話在安定散布。王莽末年，盧芳與三水屬國羌族、匈奴起兵。更始帝到了長安，徵召盧芳為騎都尉，派他鎮撫安定以西。更始敗亡，三水豪傑共立盧芳為上將軍、西平王。盧芳派使節出使匈奴，與匈奴和親。單于認為：「漢室中絕，劉氏來歸，我應當像漢朝當年立呼韓邪單于一樣，立他為漢朝皇帝，讓他尊奉我！」於是派句林王率領千騎兵，將盧芳兄弟迎入匈奴，立為漢朝皇帝，以盧芳的弟弟盧程為中郎將，率領匈奴騎兵，回到安定。
26劉秀認為關中尚未平定，而鄧禹長時間都不進兵，賜書責備他說：「如今司徒你，就如同是堯，那長安城中的毛賊，就如同是桀。長安吏民惶惶無所依歸，你應該以時進討，鎮慰西京，維繫百姓人心！」但是，鄧禹仍然堅持他之前的戰略，繼續攻打上郡諸縣，又徵兵征糧，回到大要縣（屬北地郡）。積弩將軍馮愔、車騎將軍宗歆鎮守栒邑，二人爭權相攻，馮愔殺了宗歆，然後造反，攻擊鄧禹。鄧禹派使者向劉秀彙報。劉秀問使者：「馮愔跟誰比較親近？」回答說：「護軍黃防。」劉秀猜度馮愔、黃防兩人不能久和，一定會翻臉，於是帶話給鄧禹說：「縛馮愔者，必黃防也！」於是派尚書宗廣持節去招降。過了一個多月，黃防果然綁了馮愔，率領他的部隊前來請罪。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人也向宗廣投降，一起東歸，到了安邑，又想逃亡，宗廣將他們全部斬首。
馮愔叛變的時候，引兵西向天水，隗囂逆擊，在高平擊破馮愔軍，繳獲全部輜重。於是鄧禹代表皇帝，承製遣使，持節，任命隗囂為西州大將軍，得以專制涼州、朔方事務。
27臘祭之日，赤眉軍在長安宮中大設歌舞宴會，還沒有開始喝，群臣就開始吵鬧打鬥起來，而士兵們則各自斬殺守門士卒，衝進宮中，搶掠酒肉，互相殺傷。衛尉諸葛穉聽說了，帶兵進來，格殺數百人，才平定下來。劉盆子惶恐，日夜哭泣，從官都憐憫他。
28劉秀派宗正劉延攻打天井關，與田邑連戰十餘回合，劉延不能前進。等到更始敗亡，田邑遣使請降，當即拜為上黨太守。劉秀又派諫議大夫儲大伯持節徵召鮑永，鮑永不知道更始存亡，疑慮不肯服從，並把儲大伯抓起來，自己派使者飛馳去長安打探虛實。
29當初，劉秀跟隨更始帝在宛縣，娶了新野陰氏之女陰麗華。這一年，派使者去迎接陰麗華及劉秀的姐姐胡陽公主、妹妹寧平公主一起到洛陽，以陰麗華為貴人。更始政權的西平王李通之前娶了寧平公主為妻，劉秀任命李通為衛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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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麗華是劉秀少年時代的夢中情人，劉秀少年時到長安求學，看見執金吾（率禁兵保衛京城和宮城的官員，本名中尉。其所屬兵卒也稱為北軍，地位較高）車騎甚盛，十分羨慕，留下一句詩：「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這就是劉秀少年時代的夢想。
30當初，更始帝任命王閎為琅琊太守，張步據守琅琊郡，抵禦王閎。王閎曉諭招降，得贛榆等六個縣，收集兵馬與張步作戰，不能取勝。張步接受了劉永官號，在劇縣練兵，遣將一路攻下泰山、東萊、城陽、膠東、北海、濟南、齊郡。王閎力不能敵，於是親自去找張步求見。張步擺出盛大軍容接見他，怒道：「我有何罪？你之前攻打我，而且打得那麼厲害？」王閎按劍說：「我是太守，奉朝廷之命，而你擁兵相拒。我攻打你，是討賊而已，有什麼厲害不厲害！」張步起身，下跪謝罪，與王閎宴飲，待為上賓，讓王閎執掌郡事。
建武二年（丙戌，公元26年）
1春，正月初一，出現日食。
2劉恭知道赤眉必敗，秘密叫弟弟劉盆子交出皇帝璽綬，並且練習辭讓的台詞。到了元旦大會，劉恭先發言說：「諸君共立我的弟弟為皇帝，恩德深厚！但是，即位一年了，天下淆亂日甚，可見我弟弟並不能成事，恐怕死而無益，希望能退位為庶人，另求賢智之人。請諸君省察！」樊崇等人謝罪說：「這都是我們的罪過！」劉恭堅決要求讓劉盆子退位。有人說：「這事跟你有什麼相干？」劉恭惶恐，起身離去。劉盆子於是從寶座上下來，解下璽綬，叩頭說：「如今我做了皇帝，但是大家仍然繼續做賊，四方怨恨，不再信服我們，這也是所立非人的緣故。希望給我一條生路，讓我離去，給聖賢讓路！如果一定要殺我來為此負責，我也只有一死！」於是涕泣唏噓。樊崇等參會的數百人，無不哀憐他，於是都離開座席叩頭說：「臣等無狀，有負於陛下，從今往後，再也不敢放縱！」於是一起抱著盆子，把璽綬又給他繫上。盆子號呼，不得已。散會之後，各自回營自守。三輔翕然安定，稱讚天子聰明，百姓爭相回到長安，街市上又人頭涌涌了。過了二十多天，赤眉軍故態復萌，又各自出營，大肆搶掠。
3力子都為其部曲所殺，餘黨與諸賊會於檀鄉，號稱檀鄉賊，在魏郡、清河一帶寇掠。魏郡大吏（郡府里級別較高的官員）李熊的弟弟李陸，密謀策反，準備開城迎接檀鄉賊。有人向魏郡太守、潁川人銚期告密。銚期召問李熊，李熊叩頭服罪，願與老母一起就死。銚期說：「做官還不如做賊快樂嗎？你可以帶著母親，一起去投奔李陸吧！」派官吏將李熊母子送出城去。李熊找到李陸，帶他一起到鄴城西門，李陸羞愧，自殺謝罪。銚期嗟嘆，禮葬李陸，並讓李熊官復原職。於是郡中都服氣他的威信。
劉秀派吳漢率領王梁等九位將軍在鄴城東漳水河畔攻打檀鄉賊，大破之，十餘萬眾皆降。又派王梁與大將軍杜茂率兵平定魏郡、清河、東郡，所有地方百姓自守的營寨堡壘全部平定，三郡清凈，從洛陽到各邊郡的道路，全部暢通。
4正月十七日，劉秀封所有功臣為列侯，梁侯鄧禹、廣平侯吳漢，食邑都達到四個縣。博士丁恭諫議說：「古代封諸侯，封地不過一百里，強幹弱枝（加強樹榦，削弱枝葉，寓意加強中央集權，削弱地方勢力），所以才能天下大治，如今封四個縣，不合法制。」劉秀說：「古之亡國，都是因為無道，沒有聽說功臣地多而導致亡國的。」陰鄉侯陰識，是貴人陰麗華之兄，以軍功應當增加封地。陰識叩頭辭讓說：「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眾，臣是後宮親屬，如果再加爵邑，不可以示範天下，這就成了『親戚受賞，國人計功』了（此處引用公孫龍諫勸平原君趙勝的話，意思是以親戚的身份得了封爵，又以國人的身份論功行賞，那你是兩頭都占，不太好吧）。」劉秀聽從了他的意見。
劉秀讓諸將各自談談他們願意封在哪裡，個個都想占最好的縣，唯有河南太守、潁川人丁綝，申請把他的故鄉封給他。有人問他緣故。丁綝說：「我能力不大，功勞也小，能封一個鄉亭侯，就已經很豐厚了。」劉秀從其志，封他為新安鄉侯（漢朝法律，大縣侯位置跟三公平級，小縣侯位比上卿，鄉亭侯相當於中二千石）。
劉秀派郎中、魏郡人馮勤負責諸侯封賞之事，馮勤估量各人功勞大小，封地遠近，土壤好壞，處理得十分恰當，無人不服。劉秀認為他很有能力，讓他總管尚書之事。按照之前的慣例，尚書郎出缺，要由尚書令吏依次升遷替補，劉秀這是首次直接用地方政府推舉上來的孝廉為尚書郎。
5在洛陽修建高廟，每年春夏秋冬四季，合祀高祖劉邦、太宗劉恆、世宗劉徹。在高廟右側修建社稷，在洛陽城南郊建築祭壇。
6長安城中糧盡，赤眉軍將搜刮來的金銀財寶裝車，大肆縱火燒宮室、市裡，恣意殺戮搶掠，長安城中都沒有行人。於是引兵向西，號稱百萬大軍，沿著南山，一路轉戰搶掠城邑，進入安定、北地。鄧禹引兵南至長安，駐軍在昆明池，拜謁祭祀高廟，收取十一位先帝的牌位，送到洛陽，又巡行先帝園陵，設置吏士守衛。
7真定王劉楊偽造了一個讖記，說：「赤九之後，癭楊為主。」漢以火德，赤就是漢朝；九，劉秀是劉邦九代孫。赤九，就是劉秀。癭，是脖子上生的瘤子，劉楊脖子上長了一個瘤子，癭楊就是他。他就想用這麼一個讖言來迷惑眾人，意思是劉秀之後就是他做天子，並和綿曼縣的賊人互相勾結。劉秀派騎都尉陳副、游擊將軍鄧隆徵召他，劉楊緊閉城門，不讓他們進去。劉秀再派前將軍耿純，拿著符節，巡行幽州、冀州，沿途慰勞王、侯，秘密下令他逮捕劉楊。耿純到了真定，停留在驛站，邀劉楊前來相見。耿純的母親，是真定宗室之女，所以劉楊沒有疑心，況且自恃兵多將強，而耿純儀態安靜，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於是帶著從官去見他。劉楊的兄弟們帶著輕裝士兵在門外警戒，劉楊進門，見了耿純，耿純禮敬相接，又請劉楊的兄弟們都進屋。進來之後，耿純即刻關門，將他們全部誅殺，隨即率領軍隊出來。真定震怖，沒人敢動。劉秀憐憫劉楊只是有陰謀，並沒有實際反叛行動，就被誅殺，於是仍封他的兒子為真定王。
8二月十六日，劉秀車駕到達修武。
9更始故將鮑永、馮衍，終於確認更始帝已經死亡的消息，於是為更始帝發喪，釋放儲大伯等（當初劉秀派諫議大夫儲大伯持節徵召鮑永，鮑永不知道更始存亡，疑慮不肯服從，把儲大伯抓起來），封上印綬，將部隊解散，用布巾包頭，穿著平民服裝來河內投降。劉秀見了鮑永，問：「你的部隊呢？」鮑永離開座席叩頭說：「臣事奉更始帝，卻不能保全他，不敢再用他的部眾來換取富貴，所以全部將部隊解散複員了。」劉秀說：「你這個話有點大。」但心裡很不高興。
後來，鮑永因為立功，得到重用。馮衍卻逐漸被廢棄了。鮑永對馮衍說：「當初高祖賞季布之罪，誅丁固之功，如今我們能遇到明主，有什麼好憂慮的呢？」
馮衍說：「有人調戲鄰居的妻妾，那年長的罵他，而年紀小的卻向他示好。後來她們的丈夫死了，他卻娶了那年紀長的。有人問他說：『她當初不是罵你嗎？』他回答說：『如果她是別人的妻子，我希望她跟我好；如果她是我的妻子，我就希望誰調戲她，她就罵誰！』所以啊，天命難知，人道易守，只要守自己的道，還怕什麼生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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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說鮑永：「卿言大。」你這個話有點大。鮑永的做派，確實是矯情，將領投降，把自己的部隊解散了，再一個人去的，歷史上還真沒見過先例。天下未定，國家需要軍隊，你說不敢用軍隊來換富貴，算哪門子道理呢？
後面講到季布和李固的故事。季布效力於項羽，多次擊敗劉邦軍隊。項羽敗亡后，被漢高祖劉邦懸賞緝拿。后在夏侯嬰說情下，劉邦饒赦了他，並拜他為郎中。
劉邦在彭城之戰中大敗而逃，丁公率兵在彭城以西追上了劉邦，兩軍短兵相接，劉邦急了，回頭對丁公說：「兩條好漢難道要互相迫害嗎？」丁公便帶兵返回，劉邦因此突圍而去。項羽失敗后，丁公拜見劉邦，劉邦把丁公帶到軍隊中遊行示眾，說：「丁公作為項羽的臣子卻不忠誠，讓項羽失去天下的人，就是丁公。」於是劉邦殺死了丁公並說：「讓後世做臣子的人不要效仿丁公！」
10大司空王梁，屢次違反詔命（之前王梁與吳漢一起出擊檀鄉，劉秀詔命軍事由吳漢負責，而王梁卻擅自徵發野王兵。劉秀認為他不奉詔，下令他就地停止。而王梁又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由，自行進軍，所以說他屢次違背詔命），劉秀怒，派尚書宗廣持節到軍中，要將王梁就地斬首。宗廣用檻車將王梁押送洛陽。到了之後，劉秀又赦免了他，任命為中郎將，北守箕關。
11二月十九日，以太中大夫、京兆人宋弘為大司空，宋弘推薦沛國人桓譚為議郎、給事中。劉秀讓桓譚彈琴，喜歡他奏出的浮靡之音。宋弘聽說了，很不高興。等到桓譚從宮中出來的時候，身穿朝服，端坐府上，派小吏去把桓譚召來。桓譚到了，也不給他設座席，斥責他，然後問道：「是你自己改正呢，還是我正式糾舉你依法治罪呢？」桓譚叩頭謝罪，過了好長時間，才放他回去。後來群臣大會，劉秀又讓桓譚彈琴。桓譚見宋弘在場，態度失常。劉秀覺得奇怪，問他，宋弘於是離開座席，脫下冠帽，謝罪說：「臣之所以舉薦桓譚，是希望他能以忠誠正直引導君主，但是，他卻讓朝廷沉迷於鄭國的靡靡之音，這是臣的罪過！」劉秀於是動容道歉。
湖陽公主（劉秀的姐姐）新寡，劉秀和她議論群臣，看看她喜歡誰，公主說：「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劉秀說：「我想想辦法。」後來引見宋弘，劉秀讓公主坐在屏風后，對宋弘說：「諺語說：『富易妻，貴易友』，是不是人之常情呢？」宋弘說：「臣聽說，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劉秀回頭對著屏風說：「這事兒辦不成了。」
12劉秀征討王郎的時候，彭寵（漁陽太守）發突騎兵以助軍，轉運糧食，前後不絕。到了劉秀追擊銅馬賊到薊縣，（彭寵去覲見劉秀）彭寵自認為功高，期望也很高，覺得劉秀對他的接待規格不夠，心中不平。等到劉秀即位為皇帝，吳漢、王梁都是彭寵部下，並列三公，而彭寵卻沒有得到加封，所以怏怏不得志，嘆息說：「如果這樣，那我應該封王！難道陛下把我忘了嗎？」
當時北部州郡破敗，唯獨漁陽還算完好。漁陽有舊鐵礦，彭寵轉運鐵礦，購買糧食，蓄積珍寶，更加富強。幽州牧朱浮，年少有俊才，想要復興風俗教化，收買士人之心，就招攬州中名士，以及王莽時期的二千石官吏，都安排在自己幕府，徵調各郡糧食以贍養他們的妻子兒女。彭寵認為天下未定，還在用兵之際，不應該多設官屬，耗用軍費，所以拒絕從命。朱浮的性格，一向急躁自負，彭寵呢，也是倔強狠辣之人，兩人積怨越來越深。朱浮數次進讒言構陷彭寵，密奏說彭寵多聚軍糧，意圖難以預料。劉秀則故意將朱浮的密奏泄露給彭寵，以敲打他。這時，劉秀下詔徵召彭寵，彭寵上書，願與朱浮一起對質。劉秀不許。彭寵愈加不安。彭寵的妻子一向剛烈，不堪委屈，堅決勸彭寵不要應召，說：「天下未定，四方各自為雄，漁陽大郡，兵馬最精，為什麼被人告狀就棄之而去呢？」彭寵又與所親信官吏商量，個個都怨恨朱浮，沒有一個人勸他去洛陽的。劉秀又派彭寵的堂侄子后蘭卿去勸諭他。彭寵扣留子后蘭卿，發兵造反，拜署將帥，親自率領二萬餘人，攻打朱浮於薊縣。又因為耿況和他一樣有大功，而恩賞同樣微薄，數次派使者遊說耿況入伙，耿況不接受，斬了他的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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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是否對彭寵不公平，這沒人知道。公平是一桿秤，但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秤，每個人的秤都不一樣。劉秀和彭寵的秤就不一樣，而且外人也看不到他們各自秤上的刻度和秤砣。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就是只能以劉秀的秤為準。當你算出來和他的不一樣時，你只能去研究他的演算法，接受他的演算法。
按彭寵的演算法，耿況也受到了不公平待遇，耿況內心是否覺得委屈，我們不知道，但是，耿況的忠誠是堅決的。這就是兩人的不同，彭寵始終沒有死心塌地跟劉秀，而是一直在「審時度勢」。王夫之說，耿況當初歸附光武，也是因為寇恂態度堅決，他聽了寇恂的。但是，一旦決定，就義無反顧。亂世之去就，決之以義而已，義定之後，就守之以信，不可再窺視兩端。
所有的決策背後都有情緒，所有的錯誤決策後面都是情緒。彭寵的情緒，彭寵下屬的情緒，彭寵妻子的情緒，讓他們作出了錯誤的判斷和選擇。沒有任何政治資本，就守著漁陽那點兵馬錢糧，怎麼就能爭天下呢？彭寵府無智囊，家有悍妻，一步走錯，就萬劫不復。
王夫之說，不管彭寵怎麼樣，劉秀對彭寵是刻薄寡恩的，將一個後生小子朱浮放在彭寵的頂頭上司位置上，是對彭寵的輕視，故意泄露朱浮的奏章給彭寵，激他造反，也不知劉秀是何居心。當初劉秀到薊縣，彭寵去拜見他，滿心以為自己功勞大，劉秀一定會很親熱如兄弟般接待他，劉秀卻很冷淡，這已經讓他不爽了。或許，劉秀從內心認為彭寵不是真心誠意歸順，一開始就對他有成見吧！
13延岑再度造反（之前投降漢中王劉嘉的），圍攻南鄭，漢中王劉嘉兵敗逃走，延岑於是佔據了漢中，進兵武都，被更始帝的柱功侯李寶擊破，延岑敗走天水。公孫述派將領侯丹攻取南鄭。劉嘉收集散卒，得數萬人，以李寶為丞相，從武都南擊侯丹，作戰不利，退守河池、下辨，再度與延岑連戰，延岑北走，入散關，至陳倉。劉嘉追擊，將他擊破。
公孫述又派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向東攻下扞關，於是益州全境為公孫述所有。
14二月辛卯日（二月無此日），劉秀回到洛陽。
15三月乙未日（三月無此日），大赦。
16更始帝的大將們在南方還沒有投降的，還有很多。劉秀召集諸將召開軍事會議，用竹簡敲打地面，問：「郾縣最強，宛縣其次，誰來打這一仗？」賈復輕蔑地說：「臣請擊郾！」劉秀笑道：「執金吾去打郾縣，我還擔心啥！那大司馬（吳漢）去打宛縣吧！」於是派遣賈復率軍攻破郾縣，尹尊投降，又進攻更始帝的淮陽太守暴氾，暴氾也投降了。
17夏，四月，虎牙大將軍蓋延、督駙馬都尉馬武等四位將軍攻打劉永（在睢陽稱帝的），擊破劉永軍，將劉永包圍在睢陽。
前更始將領蘇茂造反，殺淮陽太守潘蹇，佔據廣樂，向劉永稱臣。劉永封蘇茂為大司馬、淮陽王。
18吳漢攻打宛縣，宛王劉賜帶著更始帝的妻子兒女到洛陽投降，劉秀封劉賜為慎侯。劉秀的叔父劉良、族父劉歙、族兄劉祉都從長安來。四月初二，封劉良為廣陽王，劉祉為城陽王，又封哥哥劉縯的兒子劉章為太原王，劉興為魯王。更始帝的三個兒子，劉求、劉歆、劉鯉，都封為列侯。
19鄧王王常投降。劉秀見了他，非常高興，說：「我看見王廷尉，就不再擔心南方了！」（王常是更始帝的廷尉，所以劉秀稱呼他為王廷尉。王常投降，就得了南陽郡，所以不用擔心南方了。）拜王常為左曹，封山桑侯。
20五月十九日，封族父劉歙為泗水王。
21劉秀以陰貴人雅性寬仁，想要立她為皇后。陰貴人認為郭貴人已經有兒子，始終不肯接受。六月初七，立郭貴人為皇后，以其子劉強為皇太子，大赦。
22六月十五，封泗水王劉歙的兒子劉終為淄川王。
23秋，賈復南擊召陵、新息，全部平定。賈復部將在潁川殺人，潁川太守寇恂將他逮捕下獄。當時國家草創，軍人犯法，大多相互包庇，而寇恂卻在街市上把他公開處斬了。賈復引以為恥，還師的時候，經過潁川，對左右說：「我與寇恂並列將帥，卻被他陷害，這次見了寇恂，我一定叫他吃我一劍！」寇恂知道他的想法，不想和他相見。寇恂姐姐的兒子谷崇說：「我是武將，可以帶劍跟從在你身旁，如果他有什麼動作，我也足以和他相當。」寇恂說：「不對，當初藺相如不畏秦王，卻屈於廉頗，那是為了國家。」於是下令所屬各縣盛具酒食，執金吾的軍隊入界，每人都供應雙份。寇恂到道旁迎接，然後稱病而回。賈復要起兵追他，但是將士們都喝醉了，只好過境而去。寇恂派谷崇向劉秀彙報了事情經過，劉秀於是徵召寇恂。寇恂到后，劉秀接見，寇恂進去，看見賈復在座，於是起身迴避。劉秀說：「天下未定，兩虎怎麼能私鬥！今天朕給你們和解。」於是並坐極歡，同車而出，結友而去。
24八月，劉秀親自率領諸將，征伐五校變民集團。八月二十六日，劉秀抵達內黃縣，在羛陽大破五校軍，接受投降部眾五萬人。
25劉秀派游擊將軍鄧隆協助朱浮征討彭寵，鄧隆軍駐紮在潞南，朱浮軍駐紮在雍奴，派軍吏回來彙報情況，劉秀讀到書簡，大怒，對來使說：「兩營相距一百里，怎麼能相互救援？等你回去，北軍已經失敗了！」彭寵果然派輕兵攻擊鄧隆，大破之。朱浮軍太遠，無法相救。
【華杉講透】
古代正常的行軍速度是一天三十里，如果要急行軍一百里，需要拋棄全部輜重，「卷甲而驅」，盔甲都要捲起來，輕裝晝夜兼行。然後呢，《孫子兵法》說「其法十一而至」，因為戰士們每個人走的速度都不一樣，一百里跑下來，十分之一的人先到，然後再十分之一，再十分之一……假定五千人的部隊，就分成五百人一小隊分批抵達戰場，假定敵人也是五千人，那他們就是打十次五千打五百的仗，而且是以逸待勞，一口一個，輕輕鬆鬆就把五千人分批吃掉了。
劉秀派鄧隆去協助朱浮，他卻紮營距朱浮一百里，那彭寵一定是圍點打援，先把他打掉了。所以劉秀一眼就看到了結局，因為這是軍事常識。
26蓋延包圍睢陽數月，終於攻克。劉永逃跑到虞縣。虞縣人造反，殺了他的母親、妻子。劉永與麾下數十人又逃到譙縣。蘇茂、佼強、周建合軍三萬餘人救援劉永。蓋延與之戰於沛西，大破之。劉永、佼強、周建逃跑佔據湖陵，蘇茂逃回廣樂。蓋延於是平定沛郡、楚郡、臨淮。
劉秀派太中大夫伏隆持節出使青州、徐州，招降郡國。青、徐群賊聽說劉永破敗，都惶怖請降。張步（劉永所封的輔漢大將軍）派他的掾（副官）孫昱跟著伏隆到宮門上書，獻上鰒魚（鰒魚，就是鮑魚。王莽最後束手無策，就每天在宮裡喝酒吃鮑魚。現在張步投降，也給劉秀獻上鮑魚，看來鮑魚在漢朝是最高級的食物了）。伏隆，是伏湛的兒子。
27堵鄉人董在宛縣造反，俘虜南陽太守劉驎。揚化將軍堅鐔攻陷宛縣。董逃回堵鄉。
28吳漢經略南陽諸縣，所過之處，多有侵暴行為。破虜將軍鄧奉正好請假回到新野，對吳漢擄掠他的家鄉非常憤怒，於是起兵造反，擊破吳漢軍，在淯陽屯據，和其他賊軍聯合。
29九月初二，劉秀從內黃回到洛陽。
30陝州賊軍將領蘇況攻破弘農。劉秀派景丹出征。不巧景丹薨逝，於是派征虜將軍祭遵攻打弘農、柏華、蠻中賊軍，將他們全部平定。
31赤眉軍引兵欲西上隴縣，隗囂派將軍楊廣迎擊，破之，又乘勝追擊，在烏氏、涇陽再次打敗赤眉。赤眉抵達陽城、番須一帶，天降大雪，坑谷都被雪填平了，士卒凍死很多，於是轉回，向東撤退，發掘諸皇帝皇后陵墓，取其寶貨。凡是以玉匣入殮的，屍體還都保存完好，賊軍於是侮辱呂后的屍體。鄧禹派兵在郁夷攻打赤眉，反而被赤眉擊敗，鄧禹於是撤退到雲陽，赤眉再度進入長安。延岑（此時延岑歸屬漢中王劉嘉）屯駐在杜陵。赤眉將領逢安攻打延岑。鄧禹認為逢安精兵在外，就引兵攻打長安，正趕上赤眉將領謝祿來救援。鄧禹敗走。延岑迎擊逢安，逢安大敗，死者十餘萬人。
赤眉將領廖湛率領十八萬大軍攻打漢中王劉嘉，在谷口會戰，廖湛大敗，劉嘉親手斬殺廖湛，於是挺進到雲陽，奪取糧秣。劉嘉的妻兄，新野人來歙，正好是劉秀姑媽的兒子。劉秀令鄧禹招降劉嘉。劉嘉於是跟著來歙到鄧禹處投降。劉嘉的丞相李寶，態度倨傲，鄧禹將他斬殺。
32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為征南大將軍。劉秀在大會上指著王常對群臣說：「這位下江兵的將領，輔翼漢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即日，拜王常為漢忠將軍，讓他與岑彭一起率領建義大將軍朱祜等七位將軍，征討鄧奉、董。岑彭等先攻打堵鄉，鄧奉救援。朱祜軍敗，被鄧奉生擒。
33銅馬、青犢、尤來等賊軍殘部共同擁立孫登為天子。孫登的部將樂玄殺了孫登，率領他的部眾五萬餘人投降。
34鄧禹自從馮愔叛變之後，威名稍稍受損，又缺乏糧食，屢戰屢敗，歸附者日益離散。赤眉、延岑暴亂三輔，郡縣大姓各擁兵眾，鄧禹無法平定。劉秀於是派偏將軍馮異去替換鄧禹。劉秀親自送馮異到河南縣，囑咐馮異說：「三輔地區遭遇王莽、更始之禍亂，又遇赤眉、延岑之暴行，生靈塗炭，無所依訴，將軍如今奉旨討賊，注意保護降者，把他們的首領送來京師，小民就地解散，讓他們回鄉務農。摧毀他們的營壘，不要讓他們再聚集起來。征伐不一定非要奪地屠城，關鍵在於瓦解和安撫。諸將不是不會打仗，只是太熱衷於搶掠。你本來就善於駕馭吏士，希望你節制自己，不要再讓郡縣百姓受苦！」馮異磕頭受命，引兵向西，所到之處，展示軍威，建立信譽，群盜多降。
【司馬光曰】
當初周朝人歌頌武王說：「鋪時繹思，我徂惟求定。」（出自《詩經》，是歌頌文王的，司馬光誤記。鋪作敷，同音通用。敷，布也。繹，演繹的繹，陳述。思，語末助詞，無義。徂，往，去。這句詩說周文王既有此德，我接受之，布陳此德，我之往伐紂，惟求安定而已。鋪與繹都是陳述的意思，一再言之，是反覆強調）這是說，王者之師志在布陳威德而安民而已。觀光武帝之取關中，也是此道。豈不美哉！
【華杉講透】
之前吳漢部隊在南陽「多有侵暴」，以至於自己人鄧奉憤而造反，如今劉秀又親口說「諸將非不健斗，然好擄掠」。可見劉秀的軍紀也不過如此了。聖王當然只想布陳威德而安民而已，但是將士們卻需要發國難財，這也是戰爭的潛規則。君王只是派他們去打仗，卻不能撥出足夠的軍費，要「因糧於敵」「以戰養戰」，實際上也就是默許了一張「搶劫牌照」，這是戰爭的醜惡面。《孫子兵法》講「掠鄉分眾」，掠鄉就是下鄉搶劫，打土豪；分眾就是分批去，人人有機會，不要我們在跟敵人打仗，下鄉撈油水全是你們的，那軍心就不平了。搶劫本身是軍隊的激勵手段。所以曾國藩是大儒，他打下金陵城，說一分錢也沒有，沒有金銀財寶要上繳國庫；王陽明更是聖人，他平定了宸濠之亂，打下了寧王的南昌城，也是一分錢沒有。錢都到哪裡去了？都是將士們分了，君王是不能真正認真過問的。皇帝要天下，主將可以封侯，那麼多士兵呢？有那麼多官位分配嗎？有那麼多錢賞賜嗎？大家就自己發財吧！但是像鄧禹那樣，搶劫耽誤了正事，那就不行了。
35劉秀下詔，召鄧禹回來，說：「不要和窮寇爭鋒！赤眉沒有糧食，他自然會向東退卻，我們以飽待飢，以逸待勞，只須折下一根樹枝，就可以鞭打他們，這不用你們擔心，不要再妄自進兵！」
【王夫之曰】
赤眉軍棄長安城而西進，不是鄧禹把他們打跑的，而是他們糧食沒了，到別的地方去擄掠，等把別的地方搶光了吃完了，他們必定還會回來。鄧禹不在，他們有崩潰之勢之時，在後面跟蹤追擊，卻自己晏坐長安，等他們回來。那時候他們像決堤的河水一樣沖回來，還擋得住嗎？於是鄧禹又退守雲陽了。這時候，鄧禹自己士氣低落，又想去反攻長安堅城，能不敗嗎？善用兵者，要善於掌握時機。岳飛說：「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就是這個道理。
【華杉講透】
鄧禹參加革命時間早，劉秀對他是有點偏心了，在劉秀還是更始帝的大司馬的時候，鄧禹就投奔他，長夜密談，有志在天下的默契。張居正把鄧禹和蕭何相比，他說，蕭何對劉邦「有發蹤指示之功」，鄧禹在初見劉秀並得到任用時，就能舉用諸將，各當其才，這也是他「佐命之元功」。劉秀指著地圖哀嘆天下之大和自己力量之小的時候，鄧禹鼓勵他，又勸他延攬英雄，務悅民心，這又是修德的事。所以中興諸將，識見沒有超過鄧禹的。而鄧禹的戰功雖然不如諸將，卻能獨為一代元勛，是因為他能識天下之要務。
再加上王郎興起，劉秀逃亡的時候，鄧禹又跟隨左右，天寒地凍中給劉秀生過火，這樣的君臣際遇，就超過了勝仗、敗仗之類「小事」。劉秀把最重要的關中委託給他，也就是把掙得天下第一大功勞的機會給他，但是他開始時不能直取長安，而是北上蓄積力量。等他力量蓄積好了，又一次次打敗仗。結果呢，劉秀不但沒有指責，還這麼給他面子。
總結起來，鄧禹之功，一是啟發劉秀立志，立定「平天下」之志；二是為劉秀定心，堅定取得最後勝利的信心；三是定戰略，在布武之初，就能修德以行王道；四是定人才，舉賢任能，所謂「進賢者受上賞」，事業越大，組織越大，人力資源工作價值越大；五是跟皇上一起落過難，吃過苦，有「落難兄弟」的私人情誼。有這五條，對於劉秀來說，其他就都是小節了。
劉秀又任命伏隆為光祿大夫，出使張步，拜張步為東萊太守，一批新任命的青州牧、守、都尉，都一起和伏隆東行上任。又授權伏隆，可以直接任命縣令以下官員。
36十二月三十日，劉秀下詔，凡是被王莽撤銷封國的宗室列侯，全部恢復原來的封國。
37三輔地區發生了極其嚴重的飢荒，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民往往聚為營堡，各自堅壁清野。赤眉軍擄掠也搶不到東西，於是引而東歸，部眾還有二十餘萬，沿途散亂逃亡。劉秀派破奸將軍侯進等人屯駐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人屯駐宜陽，以阻其歸路，下令諸將說：「賊軍如果向東逃跑，宜陽兵團可以往新安會師。賊軍如果向南逃竄，新安兵團可以往宜陽會師。」馮異與赤眉在華陰遭遇，互相對抗六十餘日，戰數十合，赤眉官兵投降五千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