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順眼
溫芷加快速度爬到了地面上,只見孟雯雯的身體已經水平懸在了空中,被兩股力量拉扯著。
一邊是呂文博,他正拉著孟雯雯的雙手,像拔河那樣吃力地向後拉扯;而另一邊,無形的力量握著孟雯雯的兩隻腳踝,留下一雙血淋淋的手印。
人類的力量怎麼可能和厲鬼抗衡,再這樣下去,不是孟雯雯的身體被撕成兩半,就是呂文博也一起被拉過去。
溫芷剛爬出來的時候,呂文博就低低地對孟雯雯說了一聲抱歉,鬆開了拉著她的手。
「啊啊啊啊——」
身體被懸空著向後拉扯,轉眼就出了房間,孟雯雯發出尖銳的叫喊聲,不甘心地扒住了門框。
塗著指甲油的長長指甲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道,劈裂開來,指甲下柔嫩的肉不斷地往外流血。
求生的慾望佔滿大腦,哪怕十指流血,孟雯雯也已經感覺不到多痛了。
她用盡了全力扒住門框,尖叫著朝裡面哀求:「幫幫我,求求你們幫幫我,溫芷,溫芷你救救我……啊啊啊!」
孟雯雯只來得及留給溫芷一個充滿眼淚的絕望眼神,就被身後那股力量扯了出去,指甲劈裂的十指在門框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溫芷把裝著斷指的瓶子抱在懷裡,飛快地追了出去。
孟雯雯的凄厲慘叫就在前方,她正被女鬼握著雙腿拖著走,看方向,女鬼是要把她拖進井裡。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孟雯雯也依然沒有放棄,拚命用雙手扒著地面,能拖一點時間算一點時間,兩隻手掌和胳膊肘被水泥地面磨得鮮血淋漓。
這樣強烈的求生欲和悲慘的場面,令溫芷有些動容。
想到孟雯雯一直以來對自己都還算不錯,她加快腳步往前追,幾次彎腰試圖抓住她的手,卻總是只差那麼一點兒。
終於,在女鬼已經把孟雯雯扯進井裡,即將把她拽下去的時候,溫芷總算是抓住了她的袖子,孟雯雯也立刻握住了她的胳膊。
溫芷來不及鬆一口氣,整個人就猛地往下一栽。
鬼的力量足夠把她們倆都拉進去!
溫芷整個人幾乎向內對摺成了兩半,井壁就夾在她的胸膛和腿之間,井的邊沿懟在她的肚子上,卡得她肋骨生疼。
溫芷:「我……」
溫芷想要把懷裡的斷指瓶子遞給孟雯雯,讓她鬆手。
這樣,即便孟雯雯掉進井裡與女鬼面對面,只要她穩得住,把斷指還給女鬼,應該就能存活,而她留在地面上,可以用繩子把她拉回來。
可是溫芷剛剛說了一個字,孟雯雯的表情就變得十分驚恐。
她用右臂死死纏住了溫芷的胳膊,左臂使勁勾住了她的脖子,恨不得把整個人都掛在她的身上,「不!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溫芷瞪大眼睛,只來得及罵出一句蠢貨,就被孟雯雯拽了下去,掉進了那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撲通!
兩個人同時掉入水中,在不算寬敞的井內激起巨大的水花,成片的水拍到井壁上,又被打了回來,再次澆在了水面上。
原本平靜的井水不停地泛起波瀾,不一會兒,一朵新的水花濺了出來,水花中心,冒出了溫芷濕漉漉的腦袋。
溫芷現在的模樣慘透了,渾身濕透。
她是以倒栽蔥的姿勢扎進水裡的,口鼻嗆了不少水,有一部分水還進到了她氣管里,使得她拚命咳嗽,滿臉通紅。
好在,斷指瓶子還在她懷裡。
「好黑……」
溫芷朝四周張望。
她的手機早就不知道掉哪兒去了,就算能找到,進水成這樣也不一定能用,在井中,唯一的光源就是井口,可這個公寓的光線太黑暗,就連井口都是昏暗的,更別提井裡。
即便溫芷的視力很好,在這裡也只能看到東西的大致輪廓。
這時,水面再一次起了波動,一顆頭緩緩浮了出來。
「孟雯雯,你這蠢才真是把我害慘了,這下我們怎麼上去?」
溫芷一邊說著,一邊向那顆頭顱靠攏,遊動的過程中,一顆圓圓的東西忽然擦到了她的肩膀。
溫芷停下來摸了摸,摸到了人類的五官和女人濕透了的捲髮。
孟雯雯留的就是捲髮,還是鮮亮橙橘色的羊毛捲兒,她記得很清楚。
這是孟雯雯的頭。
已經與軀幹分離的頭。
那麼在她面前的……
溫芷看著不遠處浮在水面上的黑影,不敢再往前動,那黑影也只是靜靜地停留在原地,沒有向她逼過來。
一時間,井內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砰砰,砰砰,砰砰。
溫芷甚至能聽清自己狂亂的心跳。
她深呼吸了好多次,顫抖著開口道:「程瑤,我找到了你丟失的手指,現在把它還給你。我只是偶然住進了這個公寓,無意冒犯,希望你高抬貴手,放我離開。」
對面沒有任何動靜。
那個黑影彷彿就是井壁上的一張畫。
「你不說話,我、我就當你答應了。」
溫芷打開懷裡的瓶子,用手指擋住瓶口,讓裡面的福爾馬林順著她的指縫流出來。她把那根斷指拿在手裡,小心翼翼地向黑影靠近。
「給你,物歸原主。」
溫芷把手遞到黑影面前,緊張地盯著她。
片刻的靜默后,黑影終於緩慢地蠕動了起來,一隻蒼白纖瘦的手從濕漉漉的黑髮之間伸出,搭在溫芷的手掌上,拿走了她手心裡的斷指。
這一刻,溫芷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總算落回了肚。
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遠離了女鬼,恨不得貼到離她最遠的井壁上。她仰起頭,使出全身的力氣沖井口大喊:「呂文博,給我扔根繩子,讓我上去!」
無人應答。
早在她被拖進井裡的時候,呂文博就嚇跑了。
井口旁現在什麼人都沒有,溫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他媽是什麼塑料隊友。」
溫芷摸了一把臉上的水,感覺自己有點想哭。
這個井的井壁都是水泥抹面的,角度幾乎垂直,又掛著水,滑溜的很,她想徒手爬出去,簡直是做夢。
就在溫芷陷入絕望的時候,一根粗麻繩從井口拋了下來。
「呂文博?」
溫芷仰著脖子向上看,並沒有看到青年的影子,甚至連他的胳膊或手都沒有看到,這根繩子就像是被憑空拋下來的。
溫芷眨眨眼睛,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有點不可思議。
「謝謝你。」
溫芷沒有回頭,自言自語地說了一聲謝,便抓緊繩子準備向上爬,突然,一陣冰冷的氣息從身後將她包圍。
是女鬼從身後貼上了她的身體,她的雙腿環住了她的腰,死白纖細的雙臂勾住了她的脖頸,就連頭顱也搭在了她的頸側,滴著水的黑色發稍時不時戳在她的臉上。
溫芷:「……」
她現在的感覺又驚悚又古怪。
她覺得自己是被一條蟒蛇纏住了,對方帶給她的壓力和恐懼讓她喘不過氣來;但是她又覺得,在自己背上的,只不過是一個體溫比較低的姑娘而已。
鬼曾經,也只是普通的人類。
「這裡太黑太涼了。」
溫芷吸了一口氣,開始往上爬。
「我帶你離開這裡。」
話音剛落,溫芷感覺到摟著她脖子的手臂微微一緊。女鬼的身體本來就冰冷僵硬,在她說完那句話后,似乎更僵了。
此刻,溫芷已經抓著繩子往上爬了一小段距離,身體完全脫離了水面。
按理說,水的浮力突然消失,她的身體又承擔了兩個人的體重,她的負荷應該會很大才對,但她現在反而輕鬆極了,身體格外輕盈,握著麻繩的手也不覺得被磨得很疼。
溫芷突然意識到,其實不是她背著女鬼在爬,而是女鬼在將她往上帶。
很快,她就爬出了井口,回到了地面上,走向公寓的大門,並且在門口遇到了進退兩難的呂文博。
呂文博以為溫芷和孟雯雯都死了,擔心馬上就會輪到自己,瘋狂地衝到了門口,又看到外面還在下雨,想到龐齋的死狀,不敢出去。
於是他就尷尬地卡在了這裡。
「你背上……」
看到溫芷居然還活著,呂文博彷彿又有了念想,眼睛里剛升起一絲希望的光芒,就看到了她後背上的長發女鬼,驚恐得五官扭曲,「你背上那個是?」
溫芷抬手打斷他的話,免得他說出什麼不好聽的,惹事生非,「現在我們應該可以離開公寓了。」
說完,她不顧呂文博的反應,走了出去。
邁出公寓大門的一瞬間,溫芷還是有點害怕的,但當她的鞋子踩進水裡,涼水灌入她的鞋裡,浸泡她的腳趾,已經變得沒那麼密集的雨水打在她的臉上,再一次刷洗她的臉龐時,她反而平靜了許多。
白霧散盡,只剩細雨。
在這個公寓,她的身上沾了太多的塵埃和血腥。
洗一洗也好。
在公寓外圍有一圈黑色的鐵柵欄,徹底離開公寓範圍的大門就在那裡,距離公寓門口有十幾米遠。溫芷一邊背著女鬼朝大門走,一邊吸收腦海中新的記憶。
這是女鬼傳進她腦海中的記憶。
對於溫芷來說,那更像是一個夢。
在夢裡,她共享了女鬼的視角,共情了她的心理。
老夫婦把女孩兒分屍后,將她的屍塊扔進了絞肉機,得到了幾桶骨渣和肉沫的混合物,並衝進了下水道。
等他們處理完所有事情,才看到有一截手指在絞肉的過程中掉了出來。老頭懶得再過一遍剛剛的流程,就把手指封進瓶子里,存入了密室。
至於女孩兒身體的其他部分,則隨著污水進入了下水管道,流向四面八方。
她死得悄無聲息。
她消失得悄無聲息。
她帶著無盡怨恨死去,怎麼能甘心?
在濃重的怨氣下,她化為厲鬼,控制著那些散布到各個角落的骨渣和血肉,以水為載體緩慢向公寓的方向匯聚,聚到井水中,重新組合出了她的屍體。
她在井水中泡了兩年。
日日夜夜,感受到的,只有無邊無際的冷。
兩年後,老夫婦的女兒到了和她死前同樣的年齡。
恰好這時,公寓來了個流浪漢,把井口打通了,於是在某個漆黑的夜裡,她從井裡爬了出來,殺掉了女兒。
就像當年老夫婦對她一樣,她拔掉了女兒的頭,折斷了她的四肢,並取走了她左手的無名指。
不夠,這還遠遠不夠。
在殺死女兒后,她把唯一的目擊者流浪漢關進了密室里,清除了公寓的財物,把老夫婦女兒的死嫁禍給了他。
又過了幾天,當老夫婦已經對尋找兇手不抱希望的時候,她將女兒的屍體弄回了公寓,讓流浪漢和屍體一起出現在了女兒的房間里。
老夫婦看到了,自然就以為是女兒化成鬼回來——女兒不但把流浪漢抓起來送到他們面前,還想懲罰那些見死不救的冷漠住戶。
當公寓的住戶陸續死亡,老夫婦還無比欣慰。
這一切都是她的手段。
她就是想要在老夫婦看見希望的時候,把他們打入地獄。
從來就沒有什麼女兒的鬼魂啊。
一直一直,只有她這個惡鬼而已。
是不是很精彩?
她知道,她殺掉的女兒是無辜的。
女兒的死,是她用來刺向老夫婦心口的那把刀。
那又如何,她是厲鬼,難道她會懺悔嗎?
不,她只會殺掉見死不救的目擊者和冷漠的住戶,為她陪葬。
僅僅是共情女鬼的心理,溫芷就已經能清楚地體會到她那濃烈的毒和恨,那兇猛的惡毒情緒堵在她的心口,幾乎要讓她窒息。
等等……
殺掉冷漠的住戶?
溫芷立馬扭過頭,看向身後的呂文博。
呂文博原本站在門口觀望,見溫芷走出了幾米遠還沒被白霧侵蝕,就稍稍放下心,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突然,他看見溫芷神色緊張地回過頭,目光直直盯住他的背後。
怎麼了?
呂文博的心立刻懸了起來,他剛要開口發問,就感覺到了褲腳傳來的拉力。
他獃獃地低下頭。
兩隻巨大的、毛茸茸的爪子從地面中憑空伸出,彎鉤似的指甲插進他的褲腳里,用力將他的腿往下勾。
那雙爪子是橘色和白色相間的,本該蓬鬆的毛上沾滿了血,被血粘成了一撮一撮。
這雙爪子,呂文博記得很清楚。
那是他虐待的第一隻貓。
一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雨,他從附近的店裡買了東西,撐傘往回走,在路邊看到了一隻貓。
那隻貓躺在灌木叢下的地面上,渾身濕漉漉的,毛上沾滿了泥巴,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只有肚子還像瀕死的魚一樣緩慢地鼓動和收縮,表示它還活著。
他忽然動了惻隱之心,把這隻貓帶回了家,給它洗了澡,擦了毛,喂它吃了一點東西。
這東西的生命力很頑強,被他照顧了幾天,就恢復了活力。
因為是被他救回來的,它對他依賴得不行,無時不刻都要黏著他。
起先,他被這毛茸茸的小動物治癒了,陪它玩了幾天,但後來隨著他工作越來越忙,他就覺得這東西變成了累贅,煩躁與厭惡隨之而來。
某一天,他在家用電腦辦公,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后發現自己放在電腦旁的咖啡杯倒了,裡面的液體潑滿了鍵盤,他的電腦也死機了。
他寫了幾天的東西,全部白費。
他為了寫這份文件,已經幾天沒有好好吃過飯,沒有睡過4個小時以上的覺了。
全沒了,全沒了啊……
偏偏這時候,那個闖了大禍的死畜生還跳到了他面前,喵喵叫著去蹭他的褲腳,求他撫摸。
他低下頭,與那雙無辜的、濕漉漉的眼睛對視了兩秒,忽然笑了一下。
他一把揪住貓的后脖頸,把它拎起來往地上摔,一下一下,直到那玩意兒發出凄慘的叫聲,直到它口鼻流血、四爪抽搐。
不夠。
這還不夠平息他的憤怒。
他把半死不活的貓拎了起來,走進廚房,用菜刀剁掉了它那雙多事的爪子。
血液濺到他臉上的時候,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覺出了一份別樣的舒爽快樂。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為了追求快樂嗎?
埋了這隻死貓之後,他開始收養新的貓,為了紀念它,他給之後的每一隻貓都取了同樣的名字。
「鬧鬧……」
呂文博低頭看著那雙貓爪,臉色變得煞白煞白,顫抖著吐出那個名字。
溫芷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她眼睜睜看著呂文博被那雙爪子拖進了水面里,憑空消失了,只在水面留下了一串血紅色的泡沫。
都死了。
福蘭公寓的住戶無一生還。
雨停了,烏雲移開,天空逐漸放晴,是水洗過的美麗碧藍色,淡金色的陽光如調好的顏料般潑灑下來,灑在溫芷臉上。
這久違的溫暖光明讓她有一點恍惚。
「整個公寓里……」
一直以來都沒發出過任何聲音的女鬼開了口。
她伸手摟住溫芷的脖子,冰冷潮濕的臉貼在溫芷的臉頰上,兩人的黑髮如水墨般融為一體,顯出一份驚悚詭異的親昵。
「我只看你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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