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為他而來
淺田千黛確實沒想到她豢養了這麼久的「小兔子」會在這時候逃跑,而她不在後院設防也是有原因的:
琴嶼本身地勢複雜,淺田公館依山而建,後花園連著琴嶼的原生樹林,遮蔽天日的大樹下密布著低矮灌木和長刺荊棘,又多有毒蟲蛇鼠出沒,便是白天里要進那林子還得考慮考慮,哪裡會想到林晚婧這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竟敢傍晚時分一個人逃進樹林里。
卻說林晚婧從淺田公館逃走的時候,並不曾想這許多,可是等進了樹林,她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多麼魯莽,傍晚的樹林已是昏暗陰霾,待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難辨東西。
雖說林間昏暗,但林晚婧能意識到自己正沿著山坡前行,按照正常的邏輯,她現在應該要儘快下山,尋求幫助。可她也知道,淺田千黛現在肯定已經知道她逃走的事情,一定會加派人手四處搜索,首當其衝便是封鎖每一條下山的道路,她現在下山無異於自投羅網。權衡利弊之後,她最終決定往山頂去,這一路上若是能得好心人相助,自然最好,即便沒有能藉助高處地勢看清自己的處境,也是極好的。
可這條路顯然比她預想的難走的多,荊棘鉤破衣衫,在皮膚上劃出道道血痕,又疼又癢,偏偏在這個時候,陰沉的天空又落下雨來,雨水混合著汗水滲進傷口裡,緩解了刺癢,卻也令疼痛成倍增加。濕冷交加,小腹隱約有鈍痛襲來,腰和腿變得越來越沉,似乎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力氣。就在她幾近絕望的時候,終於看見了修道院的燈光……
當然,這一路的艱辛,林晚婧隻字未提,而李凌瑞也心知肚明她的刻意省略,卻也不點破,嘆了口氣,道:
「抱歉我沒能找到你,讓你受這些無謂的罪。」見她莞爾笑著搖了搖頭,他便又道:「今日你既是來找我了,該是不走了吧?」
「嗯。我跟院長嬤嬤打過招呼了,等風聲過去,我定回去拜謝。」林晚婧頓了頓,話鋒一轉:
「我今天來,確還有一事相求。」
「你同我何以言『求』?但說無妨。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絕不推脫!」
「可別這麼早就許諾我呀,先聽我說什麼罷。我今日,是想同你談筆生意。」
「生意?」李凌瑞笑意愈深,打趣她道:「我們晚婧真是長大了,竟要同我談生意。你且說來聽聽,是要談多大的盤?」
「我想問你買些糧食。」
原來林晚婧之所以選今天回來,其實是跟了修道院採辦糧食的船,一來這樣最不容易被發現,二來她已經對自己寄宿在修道院這件事心懷愧疚,實在不願意再麻煩他們特地為她備一次船。既然是一同回的鷺洲,她便也跟著修女門們去了糧行,本是想看看有什麼能幫上的忙,到了糧行卻才發現,鷺洲的糧價已不是一個月前的樣子。
收留了林晚婧的那間修道院還收容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兒童,教會提供的資金本就有限,幾經節檢日常開支之後,才能勉強就夠給孩子們請老師的錢。如今糧價一漲,要買足夠的糧食都已是杯水車薪,更別說再省出錢來負擔老師的費用了。
「粗糧粟米漲了三成,小麥麵粉漲了五成,最誇張的是大米,漲了一倍有餘。光漲價也就罷了,每日還要限購,說什麼也不肯多給些……」
李凌瑞聽著她說,卻只是沉默不語,糧食漲價這件事他知道,但市面上還有多少餘糧他同樣心知肚明,雖說價格貴了些,但要採辦福利院需要的糧食還是綽綽有餘的。可她既是來找他,肯定不僅僅是幫福利院的忙這麼簡單。這便思慮著,良久才反問道:
「你……是聽說了艦隊的事吧?」
林晚婧知道瞞不過他,垂下眼,點了點頭。
其實她也是剛才同糧行老闆討價還價時才聽說的:
「別說是你們,前些天軍隊里征糧食,我們都給不出那個數。」
這話若是旁人聽了,不過當是個推辭,可林晚婧卻察覺到了異常,反問道:
「軍隊里的糧食6月份就該徵收完了,這個時候收什麼糧食?」
「姑娘有所不知,上個月又是風災又是爆炸的,那麼多災民等著賑災的糧款,可是這筆錢糧遲遲發不出來。後來聽說鷺洲的府庫早就空了……」
「那現在呢,事情解決了嗎?」
「能不解決嗎?要是不解決,您現在哪看得到這太平景象?」老闆這樣說著,眉眼間不自覺的染上了不加修飾的欽佩之色:「多虧了雲帥開倉放糧,拿出了艦隊的軍餉分給災民。只是這錢糧發出去容易,再要收可就難了。按理說,雲帥大義凜然,我等該當積極響應才是,可眼下我們也沒有餘糧啊,便是傾囊相助,也湊不到他要的數量,況且我們也是小本生意,也要養家糊口啊……」
「那…你可知道雲帥下一步想怎麼做?」
「要說糧食,也不是沒有,只是那些大老闆們都囤著呢,聽說雲帥打算賣了軍艦找北方的糧商換大米。」老闆這麼說著,惋惜的嘆了口氣,又自問自答道:「不然能怎麼辦呢,雲帥愛兵如子,總不能看著自己的將士們餓肚子吧。」
……
果真還是為他而來。
李凌瑞不由得在心底長嘆一聲。
「你希望我為你做些什麼呢?」
「我想問你買些糧食。不用多,夠艦隊撐三個月就好,給雲柔些周轉的時間。」
李凌瑞是個精明且謹慎的商人,早在當初葉秋洛來找他麻煩時,他便已預測到今日時局,所以一早就分批將恆光遠東集團倉庫中的糧油儲備轉移到了他在海上的私人倉庫里。
相較於他的充足的庫存而言,林晚婧要的確實不多——別說是供應艦隊三個月的糧食,他的庫存,足夠供整個鷺洲城吃三年。
「晚婧,你知道的,恆光遠東有多少庫存,我不想瞞你,也瞞不過你。可是這件事,我幫不了你。」
「為何?」
「你知道鷺洲糧食的價格翻了一倍有餘,可你不知道北方過來的訂單激增了三倍,收購價格也漲了兩倍,眼下時局動蕩,到處都在打仗,接下去訂單隻會越來越多,價格也會越來越高。」李凌瑞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急促,於是頓了頓,歉意道:「晚婧,我是個商人,我得為我的家族,為整個恆光遠東集團負責。」
李凌瑞這樣說著,垂下眼避開林晚婧的目光——這大概是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拒絕她,他實在不忍心正視她眼中的失望和沮喪,興許還有三分憤憤和七分難過。
誰知聽了這話,林晚婧卻沒有一點兒不高興,反而釋然道: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要你幫我。只要你有庫存,而且願意賣給我就行了。你剛才說,北方來的訂單價格翻了兩倍對不對?我願意再加兩倍給你!」
李凌瑞聞言,一時間錯愕的說不出話來,只是愣愣看著林晚婧,便聽著她又道:
「凌瑞,你是個商人,不會甘願冒著滯銷的風險,放這麼大筆買賣不做的,對吧?」
雙將!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竟會被林晚婧套路了,呆默良久,才道:
「晚婧,且不說你從哪裡弄這麼大筆錢來,你有想過嗎,少帥願不願意你為他這麼做?」
「我是要資助他的,即是資助,還要問他的意思嗎?」林晚婧說著,話鋒一轉:「況且,彌珍道19號,他有問過我嗎?」
彌珍道19號,是劉瑾委託李凌瑞在**置辦的一處傍山豪宅,特地選了能看到大海的景緻,連同草場花園,幾乎將御鯤台的主體一比一的搬了過去。從選址到落成,總共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耗費的龐大人力物力可想而知。
「其實我知道,如果不是買下了那處地產,他的資金周轉也不至於局促至此,如今他有難,我難道不該幫他?權當是回報他罷……」
「他不需要你做這些。」李凌瑞打斷她的自責,「他只要你們母子餘生無憂,你怎麼不明白呢?」
「我明白,可是……」
「沒有可是!晚婧,你知道這次的事情,我,還有少帥,我們有多擔心嗎?如今你劫後餘生平安歸來,我不允許你再做這種事情,再把自己陷入險境里!」
林晚婧聽著他數落,默默低下頭,再不發一語,李凌瑞不由得反思自己該是說了太重的話,於是長嘆了口氣,緩下語氣來,接著道:
「只有你平安無事,少帥才能沒有後顧之憂,你是他的軟肋,明白嗎?」
「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許,遇見他就是個錯誤。」林晚婧突然沒有緣由的感慨道,「淺田千黛也好,葉秋洛也罷,哪怕是那是的裴月,他與誰在一起,都比選擇我,更自在。」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啊……」
「難道不是嗎?」她抬眼看他,神色里平添了幾分凄涼和釋然,「如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被重重製約,不至於落到今日這般被動無助的境地……」
「你這樣說,對他不公平,對你自己也不公平。」李凌瑞打斷她的自怨自艾,正色道:「據我所知,遇見你,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運,怪只怪身於這亂世,那麼多事情由不得你們左右。這些話你同我說說便算了,若是給他聽見,他該難過的。」
林晚婧囁嚅半晌,末了,垂下眼點點頭,他以為她聽進去了,於是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
「你且在這兒坐著,等我處理完手頭的事,便送你去少帥那裡,待這陣子風聲過去,立刻安排你去**。國內時局動蕩,葉家和劉擎宇又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你是絕對不能在這裡多做耽擱了!」
「好…」林晚婧低聲道,頓了頓,又道:「我想…去個衛生間,包先放你這兒,可以嗎?」
「當然可以。」李凌瑞笑了笑,便也沒多想,招呼文書帶路,這便回到了辦公桌旁,誰知一忙便到了晌午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