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不見,更好
桌上彩繪著雪影梅花的台曆又撕去一頁,離舊曆新年又近了一周。
合作多年,洋人早已熟知了中國人的「過年模式」,出港轉船的貨品早早安排妥當,商行里剛結束了出口單的運作,轉而又進入了零售貿易的旺季——出口的剩餘貨品無論數量多少都會面向平民百姓出售,只要承受的了價格,都能買到稱心如意的貨色,特別是錦珮年的綢緞飾品,年年都是搶手貨。
生意好自然是好事,但冗雜繁多的賬目卻多少令林晚婧有些應對不暇,加班成了家常便飯,夜半風涼,再加上休息時間驟然收縮,一周過去,林晚婧「不負眾望」的遭遇了回國之後的第一次卧病不起。
迷迷糊糊的睡夢中不曉得時間流逝,林晚婧睜開眼的時候,卻已是第三天午後,她將手從厚厚的棉被及絲絨毯下抽出來,抬手試了試額上的溫度——還有些微微發燙,她伸手摸來床頭的體溫計塞進嘴裡,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偶染風寒的情境,她從昏睡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李凌瑞關切的神情,分明只是小小的風寒,在他眼裡卻像是心驚肉跳的不治之症,很久都不讓她夜間出門,也不讓她碰生冷食物。
想到李凌瑞,她又想起了劉瑾向她求婚的那個晚上,她小鹿亂撞的回到宅子里,忽然想起似是將披肩落在了客廳,這便半路折返去拿,誰知道在虛掩的門前,她聽見了父母那翻關於李凌瑞的對話,她清晰的聽見父親說「秦淮第一鹽商」蘇州顧氏的大小姐似是對李凌瑞有欽慕之意,當家的帶著這唯一的女兒親赴鷺洲,包下了鷺洲有名的行館,與李家協商這樁親事。
顧家的這位大小姐可謂是集全家寵愛於一身,整個家族十一位兄弟,卻只得她一個女孩,自然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而這位大小姐確實難得的知書達理善解人意,聽聞與李凌瑞是偶然在倫敦相遇,一見傾心。如今顧家大當家親自帶著女兒來鷺洲約見,誠意十足,兩家見面,倍感投緣,三媒六聘已納了吉,李家更是催促李凌瑞擇日回國,儘早完婚。
當然,林晚婧也清清楚楚的聽見了顧家大小姐的名字——夷光……
腦袋昏昏沉沉的,越是想這些東西,頭越是疼的厲害。林晚婧從口中抽出體溫計,38.5度,看來用睡覺的方法降溫效果很不顯著。又在被子里輾轉了一會兒,她終於心一橫坐了起來,頃刻間天旋地轉,待這陣暈眩消退,林晚婧找了件厚實的洋裝穿上,用梳子隨便將長發梳順,而後便起身下樓,剛轉過樓梯的轉角,卻見三姨太又蓉在客廳的沙發上坐著——雖說正是周末,但她竟沒有在牌桌上揮金如土,林晚婧自然覺得奇怪,便在這訝異的空檔,迎面上樓的小廝喊了聲大小姐,樓下眾人齊齊看向她,她只得笑了笑,道了聲三姨娘安好,憑欄往樓下來。
出乎意料的,平日里高冷的很的三姨太今日里卻極熱情的,搶在莫織冬前便齊聲向林晚婧擁來,到了她跟前,將她往跟前一摟:
「這不是聽說你病了,來看看你么。我還沒來得及上樓,倒是你自己下來了。」說著,她抬起手探林晚婧的額頭:「這燒可是退了?」
林晚婧甚是方案三姨太的這種「無事獻殷勤」,邊強顏笑著客套,邊往母親身邊挪。莫織冬自是心知肚明女兒的無奈,順勢將挪到跟前的林晚婧拉到身旁坐著,又喊了傭人去端后廚熱著的雞絲瑤柱粥,待林晚婧喝上了,林老爺子的話頭才又回到方才的話題上來:
「剛才你說想跟人合夥做茶葉生意,對方可能信的?」
「是啦,老爺,早年不是常聽老人們說,在兀脊嶺的深山裡有一株大紅袍老樹么?」
「怎麼?那株老樹精被找著了?」
「可不是!南城外的富盈茶莊,老爺您聽說過吧?」
「聽過,說是滿清朝年間專給皇上恭茶的,誰知道呢……難不成這事兒還跟他們家有關?」
「聽說啊,福盈茶莊現在那個管事兒的……好像姓……姓付來著……」三姨太尋思片刻,「對,付先生,他們把那株老茶樹請出來了,就種在城南新購的茶園子里,明年收了葉子大賣一筆,本啊利啊就都回來了。」
「我覺得吧,這事兒有待商榷啊……」林老爺子道,「暫不說這大紅袍不都是生長在絕壁上的才算是極品,眼下這個時節是植茶樹的氣候嗎?」
「老爺,我就說您這老思想該更新了吧!當然要現在種下去,到了春天才會有茶葉收啊。現在洋人最喜歡的可是咱們的茶葉,您看福盈茶莊,年初時候接了個法國商人,現在闊綽的……聽說名字都寫在大帥的年會名冊里了。」
帥府的年會是鷺洲政商兩界每年的重頭戲,受邀的嘉賓非富即貴,與其說是一種榮耀,倒不如說是實力的認可。
見林老爺子沉默不語,三姨太又接著道:
「怎麼,您還有什麼顧慮的嗎?有福盈茶莊牽頭,又有好幾個大老闆合夥,這事兒可是十拿九穩的。」
「你的話我聽著是滿放心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事兒還是有什麼地方不妥……」莫織冬索眉道,「要說前年吧,你也做過一次投資,結果也就是石沉大海了不是……」
「大姐,您怎麼還提那事兒啊!都說了那次是我信錯了人,站錯了隊嘛,這次連『四海』錢莊的老闆都入股了,他們騙誰也不敢片賈大老闆吶!」
四海錢莊是鷺洲的第一大錢莊,賈老闆黑白道通吃,縱橫商場。
「還是說……你們就是不信我對吧?」三姨太臉色一沉,撅起嘴往沙發里一坐:「老爺您就是偏心!早些年二姐跟人合夥開醫院,您給錢。去年大姐要買秀坊,您也二話不說的准了。我做點事兒怎麼就這麼難呢!還說不偏心……」
「怎麼又翻舊賬!還有,你在這兒跟誰耍脾氣呢!給我把衣服整理好,坐端正咯!」林老爺子眉頭一皺,訓道。
三姨太聞言,乖乖的收起二郎腿姿勢,端正的坐好。
「跟你說多少次了,織冬和以珊做的那是實業,錢不在了,資產也是在的。你呢?你這是投機!錢沒了,東西也是別人的,你說我們要不要考慮清楚?」林老爺子喝了口茶,接著道,「再者,我說不同意了嗎?」
這些瑣事林晚婧聽的無趣,眼下卻也沒什麼胃口,便將只喝了幾口的粥在茶几上放了,抬起頭,卻看見阿玲在屏風後面探過腦袋,面有愁容的看著她,不等她開口,三姨太已經說話了:
「阿玲,你這丫頭片子,去哪兒摸魚了?小姐起了也不知道!」
阿玲癟癟嘴,低著頭快步走到林晚婧身邊回話:「小姐,檔口來電話,說是有位大客戶來了,恐怕得您親自去見見。」
「大客戶?什麼人架子這麼大,店裡一幫老少爺們兒都伺候不了?」三姨太得了便宜,自是要討好老爺子,眼下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護著林晚婧,讓他看看自己對這個「女兒」有多愛護。
林晚婧最見不得三姨太這副刁難人的樣子,忙開口替阿玲解圍:
「我沒事了,在家裡悶著也是頭疼,去店裡走走也好。」林晚婧道,而且她直覺並不像阿玲說的來了大客戶那麼簡單。
別過一家人,林晚婧披著母親的裘皮大衣出了門,直到坐進車裡,阿玲這才說了真話:
「小姐,店裡並非來了大客戶,而是有人在店裡鬧事,打起來了。」
林晚婧聽聞,臉色一沉,司機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一路開的飛快。趕到萬利商行的時候,門口看熱鬧的人群將店門圍的水泄不通。
「大小姐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中讓出一條路來。
少年手拿著柴刀在櫃檯前站著,目測十五六歲的樣子,黃掌柜同另一個胖的一臉橫肉的少年在櫃檯後面躲著,原本擺在櫃檯上的文具和陳設摔了一地。
「都愣著看戲么?!」林晚婧向周遭站了一圈的雜役厲聲道,「家醜不可外揚,你們還不去關門?!」
店裡的幾個男人聞言,趕忙將店門掩上,店裡的光線一下子暗下來,氣氛越發壓抑,眾人屏息看著林晚婧緩步走到少年更前,與他對視,柔聲問道:
「阿隆,這是做什麼?」
「大小姐……」名為阿隆的少年聲音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而顫抖著,只喚了一聲,便哽咽起來。
「大小姐!這小子偷東西!」櫃檯后躲在黃掌柜身後的男子先聲奪人,「剛才我看見他在你房裡偷偷摸摸的。」
「我是去查訂貨單,沒偷東西!」
「誰知道你偷沒偷!我看你根本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賊的兒子也是賊!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胖男子指著他叫囂,面紅耳赤。
「你給我閉嘴!胖子你這混蛋,我忍你很久了!看我今天不砍死你!」阿隆的臉色驟然煞白,提起刀便要衝殺過去。
「好了!你冷靜點!」林晚婧定定看著眼前紅了眼的少年,她能看到到他周身的顫抖,也能聞到鼻息中發散出來的酒味。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林晚婧邊慢慢向他移動,邊安撫他:「我們早說好了的,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不再提了,我是相信你的……」
可櫃檯后的胖子似乎不打算就這樣結束這場好戲,高聲叫囂:「我就說了怎麼樣?!當年你爸就是偷了主人家的東西被打斷了腿,現在你也偷東西!你就是老鼠的兒子!」
阿隆咆哮著罵了一句粗口,林晚婧見他到了爆發的邊緣,趕忙上前,伸手遏住他舉刀的手腕:「你想清楚了嗎?衝過去,這罵名你可就坐實了,一輩子都洗不掉,對得起我們林家給你的信任嗎?」
這句話,阿隆似是聽進去了,布滿血絲的雙眼晃了晃神,柴刀噹啷一聲落在地上。可他依然氣著,手臂上青筋凸冒,緊握著的拳頭咯吱作響。
「這裡誰在鬧事?!」一聲喝令,人群安靜了,穿著警署制服的男人帶著一隊警員衝進來,荷槍實彈,煞有介事。
「他!就是這小子!先是偷我們大小姐的東西,被我逮了個現行,拿刀追砍我要殺人滅口!」胖子指著阿隆大聲控訴。
警長模樣的男人眯起眼,目光在滿身酒氣的阿隆和地上的柴刀之間遊走,而後道:「既然是盜竊,那贓物呢?」
「在他身上!」胖子又指控。
「搜。」隊長一聲令下,幾名警員便上前在阿隆身上摸索起來,林晚婧看著他們行動,眉頭一皺,別過眼去。
不一會兒,阿隆本來就不厚的棉衣被脫了下來,然後是棉褲,再是襯衣,隆冬時節,他**著上身,僅穿著一條底褲在寒風裡發抖。見沒發現什麼大物件,一眾人又將剛拔下來的衣褲一一翻找,直到「鏘」的一聲脆響,紅寶石戒指從褲子口袋裡滾落出來,碰撞在青石磚地上滾出好遠,警員把戒指撿起來遞到林晚婧面前:「小姐,這可是你的東西?」
林晚婧看到那戒指,神情驟然一暗。
「大小姐,我沒有偷東西,這東西真不是我拿的!您信我啊!」
「少廢話!不是你拿的怎麼會在你口袋裡!」警長拿著證據,聲音又高了八度。
「我也不知道!一定是有人加害我!」
「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跟我們走一趟吧!」
「稍等。」一直沒說話的林晚婧終於開口了,她先是看向警長,求請道:「不管他做了什麼,要帶他走也至少讓他先把衣服穿上吧。」領隊的男人尋思了片刻,扭頭向摁著阿隆的步下點了點頭。看阿隆開始穿衣服,林晚婧又道:「這東西,確不是這小子拿的。戒指我上周在港口的時候就丟了,當時想著也不是什麼大物件,就沒有聲張。警長可以去問洋行的各位管事取證。」這樣說著,她看向從櫃檯後面探出頭來的胖子:「你說呢?畢竟那天,萬利行的人我只挑了你去。」
胖子聽見林晚婧當著眾人面點名問自己,不由得一個激靈。警長是處理過這各種情形的,自然聽得出林晚婧話中深意,示意手下過去控制胖子,這正是林晚婧所希望的,而後,她又小聲對警長道:
「警長,借一步說話。」兩人走到窗下,林晚婧從口袋裡摸出兩塊大洋,偷偷塞進警長手裡:「老人家還有句話,叫『一個巴掌拍不響』,阿隆這小子今天鬧事也確有錯,您幫我帶回去給點教訓,但還請手下留情。」
「林大小姐深明大義,馮某佩服。」隊長笑了,轉過身對著手下和當事人道,「穿好了吧?穿好了就走吧。」
「大小姐,我是冤枉的……」阿隆看著林晚婧,試圖做最後的爭取。
「我知道。沒事兒的,跟他們去,我一會兒就來。」
警察隊帶著兩個鬧事者在店外人的指指點點中離開了,林晚婧環顧了一番凌亂的店門,嘆了口氣——今天下午算是不用開門了。她簡單的安排了幾個人做清掃,而後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
方才阿隆說,他是在這間房間里查訂貨單,訂貨單通常不經由她過目,而是由掌柜的記錄詳細了直接送到廠里去。林晚婧在書桌上好一頓翻找,最終在抽屜里找到了綠色封面的訂單記錄本,出現的如此蹊蹺,林晚婧心中不免奇異,自從她接手后,賬本換了全新的,帶著精緻的西洋鎖,所以她的抽屜通常是不上鎖的。她在椅子上坐下,將訂單記錄翻開,仔細一頁頁查看,終於找到一條年底的記錄——四海錢莊的賈老闆訂了一匹12號色的緞子。
乍一眼看過去沒什麼特別,但細看卻能發現「1」的墨跡顏色與整行字都不相同,也就是說,有可能「1」是之後添補上去的。訂單通常一式三份:一份保留在客戶手中,一份由掌柜抄寫了字母聯蓋了騎縫章送去廠里,另一份則抄正在本子上留存店中備查,而負責謄抄的正是阿隆。看到被人修改過的訂單,林晚婧更加確認了阿隆是被人嫁禍的這一事實,她不動聲色的將訂貨單放回抽屜里,帶著阿玲往警署去。
有了林晚婧的交代,再加上阿隆認錯態度良好,警署並沒有太為難他,只是打了幾警棍以示懲戒,胖子則沒有那麼幸運,被警署的氣氛一嚇,口供前言不搭后語,矛盾重重,警察最終認定是胖子偷了林晚婧的戒指,還嫁禍阿隆,好在林晚婧並不打算追究,這才決定拘留幾天讓他常常牢飯的味道。
林晚婧領著阿隆從警署出來的時候,下午還未過半,時候尚早,林晚婧剛好能問他了解下訂單的事:
「到底賈老闆訂的是2號色,還是12號色?」
為了方便工廠和綢緞莊調貨,商行里每季度都會製作明確的面料色卡,2號色代表墨綠,而12號色則是鮮艷的玫紅,一旦出錯,客人基本是不要貨的,甚至會要求商行賠償3倍於訂金的違約金。
聽說林晚婧已經發現了訂單的疑點,阿隆便也不再隱瞞,將事情和盤托出
「是2號色,我記得很清楚。」阿隆回答的斬釘截鐵,「那天賈老闆來的時候是我接待的,他說要訂一匹面料又不知道選什麼顏色,只是特地說不要紅的,我就推薦了今年最新出的墨綠色,也就是2號色。前兩天我在市集上碰到廠里的女工阿芬,她跟我說起這事兒,說賈老闆好奇怪,先訂了一匹桃紅的,又訂了批玫紅的,都是做旗袍的料子,若是送給大太太和小老婆,兩個人見了面不打起來才怪。我這才覺得事情不對,想到要查單子。」
聽他這麼說,林晚婧心中有數了,八成是黃掌柜寫錯了單子,又怕客人不要貨惹禍上身,這才想到要嫁禍阿隆,再加上胖子平日里與阿隆積怨已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阿隆趕出萬利行,待賈老闆發現貨不對板東窗事發時,已經找不到阿隆對峙,最終吃啞巴虧的,只有林家。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劉瑾平日里是極少過問治安案件的,可今日碰巧要來保釋之前在港口同搬運工人起了衝突的麾下將士,剛把事情處理好準備離開,同行的陸滄瀚又懶驢上磨的非得去趟廁所,留他獨自在旁廳里等著。
茶几上的報紙翻了幾遍,實在沒什麼可看的,劉瑾這便站起身來想往門廊外抽支煙,迴轉身卻見林晚婧剛巧從辦公室里出來,心事重重都寫在臉上,自然也無心旁顧,徑自往門外去,她的臉色很是不好,比之前見她的樣子更糟了幾分。
他本是想上前留她的,幾番努力才將這份衝動壓抑下來,誰知好巧不巧的,陸滄瀚剛好從衛生間回來,正看見他躊躇的一幕,於是不解問道:
「就這麼站著?」
劉瑾卻不答他,畢竟那日在港口的事,陸滄瀚不知道,而他也不想說。
那日自港口離開后,劉瑾本是想直接送林晚婧回家的,奈何林晚婧卻說洋行里還有些稀碎事情需要打理,執意回洋行去。劉瑾無法,只得在雲鷺賓館隨便吃了些,而後便驅車送林晚婧回洋行,一路上,林晚婧都不怎麼言語,只是倚著車窗,斜睨著窗外發獃,雨後初霽的陽光落在她臉上,白皙細嫩的皮膚隱約透出些紅暈來,像極了俄國工匠手心裡精緻的白瓷娃娃。
一路無話,直到到了洋行的黑鐵大門外,林晚婧下了車,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定住了腳步,然後迴轉身看向他,略顯蒼白的薄唇輕啟,道:
「少帥,之後與工廠有關的事,我都會按時交到你的辦公室,你的訂單排期,我也一定不會耽誤……」
聞言,不安的預感令他心頭驀地一緊,不及問,便聽她道:
「我想……我們之後還是少見面罷,不見,更好。」
……
見劉瑾呆立著不做聲,陸滄瀚不免疑惑,轉到他跟前,抬手揮了揮:
「喂,還看呢?人都走了!」
劉瑾醒過神來,看向陸滄瀚,正色道:
「我問你啊,什麼情況下,鳳汐會說再不想叫你這樣的話?」
鳳汐是陸滄瀚青梅竹馬的相好。
陸滄瀚著實愣了許久,才回答:
「大概…是我說了什麼錯話,或者做了什麼得罪她的事吧……」說到這裡,他突然領悟到了什麼:「怎麼?晚婧小姐說不想再見你嗎?!」
劉瑾卻不理他,只是喃喃著:「做錯了…或者說錯了什麼?」
而後又陷入了關於那天的回憶里……
那日他們之間並沒有多聊什麼,林晚婧的臉上帶著難以遮掩的疲憊,與他說話也有些心不在焉,但他只以為她是太累了,便也不做多想。
如果非要說聊了些什麼,大概是吃午飯的時候,林晚婧忽然問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的問題,她問:
「少帥,您有喜歡的人嗎?」
這個問題她似乎深思熟慮了很久,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問出口。
「有……吧。」
他答,垂下眼裝作在吃飯,卻也沒留意她的神色,只是覺得過了許久,她才又問:
「即使如此,那天晚上你為何還特地去找我,說那些摸不著頭腦的話?」
她指的,是那晚他突然說要她嫁給他這件事。
這個問題的問的他一時有些茫然——真心話在酒精作用下才特別容易說出口,如今清醒了,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於是他強裝鎮定的喝了盞茶,找了個不算牽強的理由:
「如今我們這樣的合作關係,難免有許多接觸,為了掩人耳目,也為了鞏固我們之間的合作關係,我認為這樣最為穩妥。」
聽了這話,林晚婧沉默了好長一會兒,良久之後,才笑了笑,道:
「少帥好謀略,不從商,真真是可惜了。」
那時,他只當她說的是恭維他的玩笑話,可如今想來,她那一刻的淡淡笑容里,卻帶著三分失望,七分凄涼……
「還想吶?我說你別想啦!再不追出去,人可真走了啊!」
陸滄瀚用力搖了搖劉瑾,他醒過神來,快步往警局外去,出了門廳,正聽見林晚婧與阿隆的談話,又交代他回家安心養傷,這才許了他先行離開。
也不知阿隆是認出了劉瑾,還是認出了他的制服,離開前,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明顯的驚恐,這個小小的細節林晚婧自然也看到了,迴轉身,正對上劉瑾複雜的眼神。
可來不及讀懂,她只覺得眼前一陣暈眩,腳底彷彿踩在厚厚的棉花上,又彷彿身在暴風雨中顛簸的輪船上,天昏地暗的連伸手去扶門廊柱都做不到,好在劉瑾眼疾手快,上前將她攬進自己懷裡:
「你該對自己也寬容些的……」
林晚婧沒想到這樣也會遇見他,慌亂中帶著些局促,道了聲謝便要站起身,可她決然是拗不過劉瑾的力氣的,正在這時,阿玲已帶了司機取車回來,看見這番情景,一時間拿不準要不要開口破壞這空氣中都帶著蜜味兒的氣氛,直到劉瑾開口問她:
「你們家小姐有習慣去的醫院嗎?」
「有。在泉灣道上有一家英國醫生開的私人醫院,我家小姐習慣去那裡。」
「也行,反正我也沒有其他安排,就『押』著你們家小姐看醫生去吧。」
「我沒事,真的不用去醫院了。」林晚婧掙扎著站起來,陸滄瀚見狀,忙幫腔道:
「晚婧小姐,您還是從了我們少帥,乖乖看醫生去吧。您是要少帥『押』著您去呢,還是抱著您去呢?」
林晚婧只覺得自己大概是腦子燒壞了,竟然想不出反駁的話來,氣鼓鼓向劉瑾道:
「少帥,你也不管管他……」可她的話到這兒便頓住了,因為她看見劉瑾抿著的嘴角露出絲笑意來,看到她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通紅的雙頰,笑意愈深,方知陸滄瀚這次的不正經正和了他的意,而她的這句求助聽起來倒更像是撒嬌,於是沒出口的話便濃縮成了一個重重的「哼」,別過臉去不再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