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當初為何要娶我
轉眼間,中元節到,院子里的桂花早早開了,晚風吹過,丹桂飄香。
這本不是人過的節日,大太太也只不過是用這個節日挑頭,聚了全家人在正廳吃飯。林晚婧領著付詩恩出席,她特地為付詩恩量身訂做了一身旗袍,用的是錦珮年最新的暗紫色絨布壓金花的料子。付詩恩的位置在二姨太葉美泗與四姨太李晴中間,她顯然有些不自在,緊張的目光鎖定在林晚婧身上一刻也不曾離開。李晴對付詩恩的嫌棄表露無遺,她在自己同付詩恩之間留了寬寬的一道空隙,葉美泗見狀,對還沒入座的林晚婧招了招手:
「晚婧,你也坐上來吧,方便照顧三妹。」
「嗯,挺好挺好,我沒意見。」李晴巴不得有人將她和付詩恩隔離開,也顧不得尊卑序位,邊說邊站起來讓出位置。
剛剛坐定,裴玥挺著肚子走了進來,她穿了件綴亮片的旗袍,廳中眾人一時間傻了眼。
「你怎麼來了?」大太太皺眉問她,大帥不喜歡這個女人,她心知肚明,她不想讓這局家宴變味。
「是少帥讓我來的。」
「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給我回去!」大太太喝令。
「大姐,既是雲柔的意思那就算了吧,反正也不差這麼一個位置。」李晴開口調停,接著話峰一轉,「我說妹子,你這是要來給我們唱歌助興嗎?就這不止一點點的差距怎麼能生活在一個屋檐下。」話音落下,李晴便不自控的放肆嘲笑起來。
裴玥以為自己穿了她最漂亮的衣服來,笑聲中,她尷尬的給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的瞬間,凳子散開了,裴玥直直摔在地上,所以人都驚呆了,直到裴玥的**聲由弱變強,才有人反應過來。
「這兒是怎麼回事?!」劉瑾一到餐廳便看見裴玥躺在地上捂著肚子哭喊,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管家上前檢查椅子,卻發現橫樑連接處的螺絲不知被誰全部卸掉,別說是臨盆孕婦,便是三歲孩童也能將凳子壓踏。
「這位置是誰的?」劉瑾又問。
廳里一時間鴉雀無聲,滿堂目光齊齊看向林晚婧。
「晚婧…」李晴看向身邊呆若木雞的林晚婧。
「是她!一定是她!她要害我!連孩子也不放過!」裴玥邊喊疼邊指著林晚婧大聲道。
「夠了,找醫生來!」大太太及時出聲控制住了局面,「把這個女人抬到旁廳去,晚婧,你帶三妹先回去。」
林晚婧不應話,默默扶著付詩恩站起來,葉美泗看不得這樣的場面,同林晚婧一起陪付詩恩離開。
回到別院之後,林晚婧獃獃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葉美泗不停揉搓她冰冷的手安慰她,若不是要照顧付詩恩,現在摔在地上的人就是林晚婧了,裴玥的名字根本不在晚宴的名單之列,換言之,拆除螺絲的人要傷害的人其實是林晚婧。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劉瑾開門進來的時候已經距事發三個小時。
「她怎麼樣?沒事吧?」林晚婧站起來問道。
「你是不是希望聽到我說她死了?她和孩子都沒活下來?」
林晚婧一時啞言,半晌,才遲疑道:「雲柔……你怎麼這樣說…」
「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這樣蛇蠍心腸!林晚婧,我真是看錯你了!」
面對劉瑾突如其來的斥責,林晚婧腦海中出現了片刻的空白,良久,她苦笑一聲:
「你真的相信是我要害她?」
「林晚婧,你別以為父帥疼愛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若是孩子有什麼閃失,我定要你付出代價!」
劉瑾的話像一柄利刃刺進林晚婧心裡,林晚婧看著眼前如暴怒的雄獅一般的男人,全身冰涼。
「劉雲柔,夫妻一場,你便是如此看我。我問你,你可曾愛過我,信過我?」
「這個時候你怎麼還有心思問這麼無聊的問題?!」
「若是不曾愛過,當初你為何要娶我?」
「那麼你呢?你又何曾在乎過我?!」
「我不在乎你?」這句反問林晚婧幾乎是吼出來的,這麼久以來的忍耐和自製都到了崩潰的邊緣,皓齒將櫻唇咬的煞白,她握拳的手掌不住顫抖著,修剪的乾淨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的肉里。清亮的眸子里泛起淚光,可她卻倔強的忍著,於是那對剪水秋眸憋的通紅。
良久,卻聽得她輕笑一聲,低聲向身後的兩位姨娘道:「媽,姨娘,抱歉讓你們看笑話了。晚婧累了,先去休息。」
丟下這句話,她便頭也不回的往樓上去,劉瑾本想追她去的,可此刻他的雙腳卻像灌了鉛,絲毫挪不開步子,他沒緣由的覺得心痛,胸腔里像被誰重重擊了一拳,一招擊中要害的壓迫著他無法思考也不能呼吸。
沉重的關門聲響起,而後,整座房子里便只剩下可怕的寂靜。葉美泗孱弱的語調此刻聽起來卻格外響亮:
「阿彌陀佛,雲柔,你怎麼能這樣說晚婧!念佛之人不打誑語,今天若不是我讓晚婧坐到我身邊的,那張椅子該是她坐!這使壞的人究竟要對付誰,你心裡不清楚嗎?!你別忘了,當初若不是晚婧,裴氏母子現在都不知道死活!你便一點都不念著晚婧的好嗎?」葉美泗搖搖頭,轉頭對付詩恩道,「三妹,我陪你早些休息吧,今晚別去打擾晚婧了,讓她好好休息,她也受了驚嚇。」
付詩恩點點頭,本都已跟著她離開了,卻又回過身到劉瑾面前,抬手便是一記耳光:
「沒有哪個女人願意跟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晚婧對裴氏母子這般忍氣吞聲,難道不是因為在乎你?!」
劉瑾本就心煩意亂,被母親一頓訓斥之後更加無法思考,他獨自在客廳里站了許久,最終摔門而去。
喜報傳至,母子平安。
可是這個生在中元節的孩子並沒有帶給帥府上下太多的喜悅,裴玥和孩子當晚就被送回了別院,劉道麟對這個長孫看都沒看一眼,過了一夜,彷彿所有人都忘了這個新生命的到來,唯有劉瑾沉浸在初為人父的喜悅當中。林晚婧依舊帶著付詩恩忙於學校的事物,回家越來越晚,有時甚至徹夜不歸,她的房間亮燈的時間越來越少,劉瑾心中不悅,卻總是不知如何問起。
時間便在眾人的故意忽略中悄悄流逝,轉眼間,孩子已近滿月。
從裴玥進了帥府之後,林晚婧便幾乎沒有發自內心的笑過,唯獨今天——她懷孕了,李凌瑞剛剛確認了這件事,因為還不足百天,脈向還很微弱,李凌瑞特地請了鷺州經驗最豐富的老中醫替她診脈,結果與他的判斷是一致的。這應該算是這麼久以來林晚婧收到的最好的消息,她不由得想象起劉瑾聽到這消息的時候興高采烈的神色,於是處理完手中事物便迫不及待的趕回家中。
裴玥在客廳的沙發上哼著小曲看報,孩子在奶娘懷中咿呀叫著,煙灰缸里還有半支燃著的香煙。聞到滿屋子煙味,林晚婧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抽煙?對孩子不好。」
「你又沒生過孩子,管我那麼多。」
林晚婧沒打算跟她打口水戰,轉了個話題:「雲柔呢?」
「在樓上書房裡跟老頭子談事情。」
林晚婧受不了她沒大沒小的樣子,卻也懶得同她爭執,轉身往樓上去。
書房的門虛掩著,隱約可以聽見兩人交談的聲音。
「父帥,孩子快滿月了,滿月宴那天您給他取一個吧。」
「雲柔,那小妖精給你用了什麼法子讓你如此言聽計從?庶子居然要辦滿月宴,笑話!」
「父帥若不辦,我自己辦便是。」
「你倒是敢?!」
沉默之後,劉道麟換了個平靜些的語氣:
「那時候你答應我的事沒有忘吧?」
「父帥指的是…」
「現在孩子也生了,就趕緊給點錢打發她走,孩子交給晚婧撫養,如此我便給他辦滿月宴。」
「父帥,孩子還小,把她從生身母親身邊奪走太殘忍了,而且,裴玥來了這麼久,也沒做什麼不合規矩的事,您對她是不是太苛刻了?」
「怎麼?當初滿口答應,現在反悔了?」
「我只是覺得孩子可憐,對裴玥也不公平,而且…我也不認為林晚婧有能力照顧孩子。」
「哼,果真啊…」劉道麟拍案而起,「既是如此,咱們也沒什麼可談的了。你若執意護著那母子倆,交出帥印,找個世外桃源過你們的小日子吧,我是不會認這個孫子的,我劉道麟丟不起這個人!」
劉道麟開門出來,林晚婧沒有防備,偷聽被撞了個正著。
「爸,我有事想跟您說。」林晚婧指指房間,對劉道麟道。
劉道麟沒有反對,進了房間之後,他的眉頭蹙了起來:
「晚婧,這間房可是你睡的?怎麼不睡主卧?!」
「爸,是我讓出主卧的。當初擔心雲柔在客房休息不好。」
「誒…」劉道麟嘆息一聲,「我教子無方,委屈你了啊。」
林晚婧笑笑,開口道:「爸,我和媽想搬回御鯤台住。」
「為什麼?可是那小妖精讓你不自在了?」
「不是的。現在孩子出生了,媽的精神狀態不穩定,孩子哭鬧,雙方彼此影響,對他們兩都沒好處。再者,我每天幫家裡打理生意,在外面風塵僕僕的,現在外面風瘟鬧的凶,萬一我把不好的東西帶回來傷著孩子就不好了。」
「你和雲柔…真的沒事嗎?」劉道麟猶豫許久,終於問了這個問題,他已經很久沒看見劉瑾同林晚婧出雙入對,如膠似漆的恩愛模樣。
「我們能有什麼事呢?」林晚婧反問,笑容牽強。
「好吧,那你便替我好好照顧詩兒,家裡這邊我替你守著,有我在,那小妖精不敢興風作浪!什麼時候搬?」
「明天。」
「這麼快?!」
「嗯,明天天氣好,學校也剛好沒事。」林晚婧扯了個慌,事實上她是再也不願在這個地方多呆一秒,這個曾經寄託了她無數美好期待的地方如今壓抑的令她幾近窒息。
「好吧。」劉道麟應允,「有什麼需要隨時告訴我,恩?」
「謝謝爸。」
送走劉道麟,林晚婧頓覺疲憊,無力的跌卧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獃,劉瑾在書房中同劉道麟的一席話徹底擊碎了她心底最後的希冀,如今她對這裡,對那個男人徹底絕望了,不帶半分留戀。想著曾經對劉瑾的美好幻想,她忽然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可越是笑,心痛便越強烈,這種痛彷彿隨著血液流遍全身,錐心刺骨的,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溫熱的淚從眼角湧出來,她抬手擦去,可越是擦,淚便越洶湧的連著珠子滑落,她最終放棄了,抬手擋住雙眼,任由眼淚順著面龐滑落在被單上,暈開點點淚痕,不需多會兒,那片被單便被淚痕徹底濕透,貼在皮膚上如她的身體一樣冰涼……
書房已經許久沒人去過,負責打掃的傭人們打開了窗戶通風,晚風吹著書桌上的紙業翻動,嘩啦啦的將林晚婧一路引到紅木辦公桌旁。
依稀記得新婚那時,她洗了澡出來,見劉瑾沒再卧室,便去書房找他。也是這樣一個無月的夜晚,星光點點像是撒在絨布上的碎鑽。劉瑾就在那書桌前站著,手中握著大楷羊毫,欣賞著剛剛完成的墨寶。林晚婧到他身旁,卻見撒金宣紙上兩行遒勁的行楷,凜冽的筆鋒,刀刻一般驚顫人心,將祖詠《望薊門》里「萬里寒光生積雪,三邊曙色動危旌」一句刻畫的淋漓盡致,氣勢不凡。
「今天怎麼有心思寫起書法來?」
聽林晚婧這般問,劉瑾略顯得意的笑里不自覺染上些無奈:「一時興起,本想挑兩句詞寫了送你,誰知拿起筆來,便寫了這麼句話。」
「既是要送我,那便讓我來挑吧?」
「好啊。」劉瑾欣然接受,在椅子上坐下,順手攬過她腰身,讓她坐在他膝上:「哪句?」
「就……婚禮上你對我說的那句!」
劉瑾聞言,思慮片刻,換了只小狼毫,找了張白凈的紙,落筆寫下一串工整的楷書。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林晚婧捧著紙反覆讀了幾遍,又問道,「就……這樣?」
「嗯。你還想知道什麼?」他埋首在她頸間,輕吻她帶著花香的肌膚,許久才低聲回應道:「你記得這句便夠了,其他的你不需要知道。」
……
回憶總是如此美好而又殘忍的。林晚婧心中隱隱作痛,她緩步走到書桌邊,那晚劉瑾寫的詩句還在桌上放著,白紙黑字,格外清晰。她伸手撫摸著那行字,原來劉瑾蒼勁的字體寫這些溫柔的詩句也是如此完美的,完美到每處筆畫都如刀刃刻畫般存進了她的心中一般,每一筆都剮著心裡最柔軟的部分,鮮血淋漓。她將那頁紙撕下,小心摺疊了收進胸前掛著的相片盒子里。這便是她要從這間房子裡帶走的最後一樣東西。
小貨車跟著林晚婧的白色轎車駛出別院的院門,院門關合,沉重的上鎖聲彷彿鎖住了所有關於劉瑾的美好幻想。林晚婧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帥府的大宅已越來越遠,車窗外光景變換,她依稀間又看見了婚禮那日馬車載著她走過這裡時的情景——綵綢招展,繁花似錦,有誰在她耳邊訴說未來美好的光景,只是那人的臉她已不敢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