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林大小姐,你管的太寬了
長街熙攘,門庭若市,攢動的人群將原本就不寬敞的街道塞的滿滿當當,這是新年前的最後一場大集,街兩邊排滿了南來北往的各色雜貨。林晚婧挽著莫織冬貼著騎樓檐下慢慢走著,身後跟著的司機與男丁手中已經提上了大小不一的各種袋子。
林晚婧一身鵝黃色洋裝,手中抱著一大束半開的牡丹,這個季節還能看到牡丹本就是新奇事,自然是價格不菲,路人頻頻側目望之。
凌亂的馬蹄聲從街道遠處傳來,人群紛紛避讓開,林晚婧沒見過這種陣勢,探過頭來看著馬隊從遠及近。領頭的棕色馬背上,軍官模樣的男人對著四周的騎樓一指,身後的隨從立馬四散開去,在人群中穿梭查找,見到女人便拉住端詳長相。
「走吧,別看了。」見女兒好奇的很,莫織冬輕輕拽了她一下,「這世道本就不太平,想過太平日子,做自己的事,少看,少聽,少說。」接著,她又轉身看著身後的司機與家丁,「我帶小姐去訂兩身衣服,你們先去開車,到路口接我們。」
兩個大男人應聲,快步離去,雖然言語中沒有任何意思表達,行動上看卻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許一般,林晚婧見狀,不由得輕笑出聲來。
莫織冬領著林晚婧進了一家掛著「錦珮年」招牌的綢緞莊,店裡人頭攢動,熱鬧的很。
「有客到!」門口迎賓的小兒還未看一眼來人,只聽到腳步聲便高聲喊道,之後,他抬眼看了一眼來者,立馬改口道,「有貴客到!」
櫃檯后的掌柜聽聞,忙抬頭忘了來客一眼,立刻將手上的工作交給旁邊的小二,快步迎向門口:
「太太,您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這不是晚婧回來了,打算在年前給她備兩身新衣裳么!」
「哦,我說這是誰呢,敢情大小姐回來了!您看看哈,這麼多年,我都認不出來了。」掌柜邊說邊喚來丫頭,「彩鳳,過來陪大小姐挑些好料子到後面試試,吩咐後面把炭爐點上,天冷。」
彩鳳領著林晚婧走向後廳,掌柜則陪莫織冬到旁廳坐下,又吩咐小二端上熱騰騰的薑茶。
飲著薑茶看著店裡往來的客人,莫織冬卻是感觸良多,剛將錦珮年收回來時的寥落景象她都還清楚的記得,誰曾想有朝一日會發展成如今這副生意盎然的景象。
「最近店裡的生意可好?」
「都好,咱們老客戶多,廠里又有老爺親自管著,品質上去了,回頭客自然就多,太太儘管放心。」
「恩,我放心,這裡有你芝姨管著,我更放心。」
掌柜聽了這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對了,佟叔身體可有好轉?」
「還是老樣子,天氣冷了就咳的更厲害些。」
佟順是林家紡織廠的老員工,早些年因咳疾離廠只靠老婆陸芝的家傳布店維持生活,一家人的生計都成了問題。林老爺子在那時提出了合作的意願,雙收漁利。
前廳里且聊且飲茶,后廳里,炭爐暖著,林晚婧在屏風之後試著款式,彩鳳則在屏風外站著,手中擔著林晚婧換下的洋裝,厚實的天鵝絨在窗口透進的陽光下閃著一層細密的光澤,那料子她只在店門前路過的洋女人身上看過,卻從沒這麼近距離的瞧過,這樣想著,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碰了上去,只一下便快速的縮回來,再轉頭,卻見炭爐里稍稍暗了。
「大小姐,碳火不夠了,我去添些,您在這兒等我啊。」
「行,你去吧。」林晚婧回應,「衣服幫我放邊上,沒事。」
許是太久沒有穿旗裝,鏡子里的自己怎麼看都不是那個味道,她哼著小調,抬手將披散的長發鬆松挽起,隨手找了個夾子別上,這會兒看起來似乎有點感覺了。林晚婧這樣想著,彎腰拾起方才梳頭碰落的面料,手風帶起了一旁蓋雜物的紅色絨布,絨布滑落,下頭竟坐著個熟睡的女人,神色安詳,胸口平穩的起伏著,睡的安詳。她的額上滲著細密的汗珠,臉色有些蒼白,林晚婧想伸手上前試試她的鼻息,可手剛伸到跟前,女人的眼睛猛的睜開了,迅雷不及掩耳,她伸手捂住了林晚婧的嘴:
「不要叫,拜託你不要叫。」女人小聲道,聲音顫抖著。
「難道外面的官兵要抓的就是這個女人?」林晚婧在心中暗呼不妙,但是她也明白,此刻越是掙扎,她的處境越危險。
見她沒有喊叫的威脅,女人慢慢鬆開了手。
「拜託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裡,我不是壞人,真的。」女人道,聲音很小,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外面那些才是壞人,他們要抓我!」
林晚婧睜大眼睛看著她,認真的點了點頭。
「那些人是大太太的人,她討厭我,所以要抓我回去!」
「大太太?」
「恩!我真的不是壞人,拜託你幫幫我。」
「你要我怎麼幫你呢?」林晚婧覺得這是逃跑的好機會。
「去找大帥,只有他相信我。」女人似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你帶著這個去找他,他就知道是我了。」
她將一塊綉著桃花的帕子塞進林晚婧手裡。
「大帥……你是說……」林晚婧的話沒說完,女人著急的伸手將她嘴堵住。
林晚婧打量著眼前人:秀氣的臉龐,精緻的五官,髮髻有些散亂,卻還是看得出裝扮的精緻,再加上她一口一個大帥,眼前的女人定是傳聞中的劉家三姨太付詩恩。從她渙散的眼眸與過於緊張的神色中,林晚婧想起書中描寫過的一種精神疾病,書上也說,面對這種病人,講道理或者硬碰硬都是不明智的。
「好,我幫你去找他!」林晚婧全力做出認真配合的樣子,又道,「這會兒街上全是官兵,你且在這躲著,一會兒風頭過去,我就幫你去找人。那……你想喝點水嗎?」話剛說完,林晚婧就像咬掉自己的舌頭,這種轉移注意力的措辭還真是夠乏味的。
付詩恩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竟點了點頭,神色一副乖巧的樣子。
林晚婧見她同意了,便牽著她繞過屏風到桌邊坐下,給她斟了杯茶,她想也沒想,仰頭喝下,喝完還咂了咂嘴,似乎冷茶的味道不錯。
「啊,對了,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付詩恩忽然想起了什麼,可是話到嘴邊,眉頭又簇了起來。
「什麼?」
付詩恩的眉頭越聚越緊,想的很努力的樣子,林晚婧則歪頭看她,等著答案。忽然她一拍掌,搶過林晚婧手中綉蝶紋的厚緞子,「這個蝴蝶,繡的很糟糕啊!你看這個紋路,應該是這樣順著走的,還有這個尾巴,明暗布色的方法也不對。」
「看起來你很了解綉工呢……」林晚婧湊近她,跟著她的手打量著面料。
「那是!以前大帥最喜歡我繡的帕子,從來不離身的!你看這個!」她從懷裡掏出一方絲巾,角落裡綉著半隻彩蝶,「這蝶我與大帥一人一半的,他說看到帕子就會想起我。」
她這樣說著,眼中滿是溫柔。
「你……想他嗎?」林晚婧輕聲問,付詩恩的傳聞她是聽過一些的,她忽然有些可憐起眼前的女人來。
「想?」付詩恩先是喃喃自語,接著又大聲道:「我為什麼要想?我們天天都在一起的!你聽,他叫我呢!他來找我了!」
不等林晚婧反應過來,付詩恩已起身跑向大堂,林晚婧趕忙追出,卻見大堂里已站滿了士兵,見她倆出來,立刻上前將她們團團圍住。林晚婧見狀,一把拉過付詩恩護在身後。莫織冬想保護自己的女兒,卻也被士兵攔住,不得近前。兩方就這麼僵持著,直到急促的馬蹄聲停在店門前,劉瑾翻身下馬,急急走進店裡,打量了一番眼前眾人,最終將目光落在林晚婧身上:「林大小姐,別來無恙。還是這麼有精神,劉某羨慕的很啊。」
「你想怎樣?」林晚婧警惕道。
「我能怎樣?只是要帶你身後的人回去罷了。」
「她犯了什麼錯你要這樣對她?」
「我有說她錯了嗎?況且,我怎麼對她了?」
「她是女人,無論怎樣你也應該尊重她!」
劉瑾頭疼的揉了揉眉心,無奈道:「林大小姐,這是我的家事,我想你管的太寬了。媽,跟我回家,你這樣亂跑我會擔心的。」
「就算她是你媽也……」林晚婧一愣,「等等,媽?」
糗大了。
林晚婧呆若木雞的看著付詩恩乖乖的走向劉瑾,瓔珞為她披上裘皮,扶著她往店外去。半晌,追上前:「她生病了,你應該帶她看醫生!我認識一個很專業的醫生,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
劉瑾停下腳步,迴轉身看向她:「林大小姐,我說過這是我的家事,你管的未免太寬了。」
「可是…」林晚婧的話沒有說完便被莫織冬拉住,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劉瑾見沒有下文,提步離去。付詩恩跟了兩步,忽然回過頭大聲對林晚婧道:「漂亮的姑娘,那匹玫紅色的鍛子最配你,聽我的!」
「謝…謝謝…」林晚婧一時沒反應過來,只得傻傻應道。
劉瑾騎馬在前,付詩恩乘車跟在後面,林晚婧獃獃的站在店裡聽著車馬聲遠去,莫織冬在她耳邊數落她的話她也沒聽太清晰,只覺得大腦空白,臉上像發燒一樣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