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墓園
沙!沙!沙!
眼前黑暗退去,像閉眼望向太陽,紅彤彤一片。
半睡半醒間,夏衡習慣性想要睜開雙眼,看一看時間,以免因為睡過頭導致上班遲到。
沙!沙!沙!
像是翻動泥土的動靜再次響起,沉甸甸的東西壓在身上,一下又一下,彷彿搖籃曲般給夏衡帶來無盡的困意。
他雙眼緊閉,不知怎的,眼前的朦朧紅色消失,黑暗中亮起一抹熒光。
「我這是?」
意識在清醒與混沌間徘徊,夏衡的思緒脫腦而出,搖搖晃晃,隨時都會被黑暗的海洋吞沒,幸好還有眼前一點白色熒光,讓他在短暫的清醒中意識到,這裡不是他的小出租房。
夏衡獃獃的等待著結束,刻在骨子裡的祈禱著醒來時不要太晚,這個月的獎金不要離他而去。
四周的黑暗一片虛無,卻又彷彿有黑色霧氣翻湧,失神的剎那,夏衡不受控制的坐了下來,身前浮現一張長木桌。
木桌溝壑斑駁,布滿綠苔,看上去濕乎乎的,而眼前的熒光愈發朦朧,悄然炸散,化為數不清的光線在對面匯聚,先是勾勒出一副人形,然後空餘處被白光填滿。
一個走神,一道沒有五官的發光人影就這樣出現在夏衡的對面,同樣慢慢坐了下來。
夢裡本就是光怪陸離,不受控制,夏衡一點也不驚奇,比這更刺激的夢多地是,只是一般超過兩天就忘在腦後了。
人影正襟危坐,慢慢伸出右手,小臂平直,掌心向下,五指彎曲,握著個乒乓球大小的光團,所有動作都無半分預兆。
夏衡如同第三視角與第一視角重疊,慢慢伸出左手,不受控制地與人影手掌上下貼在一起,接過了光團。
緊接著,光人的左手同樣伸出,只是掌心朝上,似乎在索要什麼。
可夏衡的右手什麼也沒有,他只是獃獃的,下意識的伸出右手,將空無一物的手掌貼了上去。
突然!
光人平滑的面部裂開一道口子,四散的熒光從口子中逃離,整個人做怒吼狀。
周圍的黑色霧氣翻騰逼近,壓迫著人影散發出的白光。
夏衡的雙手被緊緊握住,手中的光團就要被對方搶回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他渾身一震,眼前略過了自己廉租房天花板的虛影,夢境似乎會在下一秒破碎。
拉扯之中,窒息感忽然傳來,夏衡本能的大口喘息,眼前的一切如煙般散去。
「嗬……嗬……嗬……」
夏衡睜開雙眼,無比的刺痛從周身每個角落席捲意識,險些讓他再次暈倒。
耳邊嗡嗡作響,土腥味與腐爛的味道刺激鼻腔,空氣在一點點減少,濕潤的泥土擠壓著他的身體,每呼吸一次,喉嚨都會傳來鑽心的疼痛。
我這是……
夏衡無法發出聲音,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的他本能的掙扎著,窒息帶來的瀕死感比疼痛更先奪取身體的控制權。
他胡亂地用力挪動四肢,想要推開身上重如千鈞的壓力,越是疼痛,力氣越不自覺的大了幾分。
不知是泥土過於鬆散,還是絕境中的最後爆發,夏衡不顧疼痛的自喉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一下子推開了胸膛處最為強烈的壓迫。
黑夜中的寂靜被突然打破,破土而出的輕響過後是低沉的喘息與呻吟,烏鴉逃命似的散開。
一個被血污浸泡的麻布口袋自土坑中立起,不斷顫抖。
「嗬……嗬……嗬……」
口袋很破爛,只是輕輕地在地上摩擦便能撕開一道口子。
夏衡余勁未消,驚恐作為最後的養料,支撐著他撞爛口袋,四肢扭曲的爬出土坑,趴在地上大口喘氣,像是一條快死的野狗。
眼前影影綽綽,乾枯的樹枝正對著數不清的墓碑招手,天空朦朧一片,有光亮卻不見星星月亮。
不知過了多久,思緒逐漸清晰,朽木一樣的身體凝聚了一點點力氣,夏衡艱難的站了起來,環顧四周,腦子一片空白。
「墳地?這裡……嘶!」
疼痛充斥四肢百骸,時刻提醒著他身體的不妙,他低頭看了看,破爛的衣服看不出風格,同樣被血污浸染。
又回過頭,借著不知哪裡飛來的螢火蟲看到了埋葬自己的土坑,不遠處有著工具鏟開的痕迹,翻新的鬆散泥土中還有著扭動的蚯蚓……夾雜著未知骨屑。
至此,他的腦子將將緩過神來,眼前的一切是如此荒誕。
愣了一會,夏衡轉過頭,漆黑的夜裡,遠處林中的一抹光亮吸引了他,驅使著腳步邁動,患了麻痹症一樣的向前走去。
「這就是死後世界嗎……死後也能感受到疼……嘶!」
「我……我……我總不能是穿越了吧?」
「我是看多了故事,可還沒準備好真來這麼一遭。」
「不對!」
腳下的泥土不知何時換成了青石板路,路旁生長著一種莫名的植物,只有膝蓋高度,像含羞草一樣,被輕微的腳步聲驚擾,花瓣張開,散發出熒綠色的光芒。
石板路的刻痕被灰塵填充,可越是真實,夏衡的心臟越是跳的厲害,穿不穿越放在一邊,自己背後可是有著不知多少墓碑!
驚恐之下,只覺得植物光芒之外,幽深的樹林中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自己,背後涼風吹拂帶來的都不是疼痛,而是本能的恐懼。
夏衡加快了腳步,忍著疼痛接近那一抹光亮,終於來到了一座簡陋的園子。
他看也不看,想也不想的快步上前,拾過不高的階梯,在木板吱扭聲中一把推開了腐朽的木門,然後快速將門關緊,背靠著滑坐在地上。
一套動作流暢得就像晚上從廁所出來,快速奔回房間,好像背後有鬼一樣。
他不敢睜開眼睛,怕迎接他的是更恐怖的景象,但相比於外面,木屋中的光芒更讓他感到安心。
嗬嗬的喘息聲平復,還沒有回到廉租房的夏衡心裡確定了所處之境,沉重地嘆了口氣。
「不是夢。」
心裡想著,疼痛漸消的他撬開眼皮,慢慢起身,環顧四周。
木屋中空無一人,沒有床,只有一張桌子,一座廢棄壁爐,剩下的大半空間都堆滿了工具,最外面橫躺著一把鐵鍬,上面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桌子很大,滿是灰塵,但有著一根快要燒盡的蠟燭,光亮就是從那裡發出的。
蠟燭旁邊擺著個木盆,底部匯聚泥土,水漬順著邊緣滴在桌上,滴到地上。
看到這,夏衡忽地渾身一緊,心底生出一絲不妙。
「希望這個世界有衛生紙。」
他默默開了個玩笑,以減除心中的不安,左右張望著挪向角落的工具堆,想著先找東西防身才是道理。
可當他路過水盆的時候,整個人再次怔住。
只見水中的「自己」黑得發亮,不,不是黑,是濃郁的墨綠色,墨綠到接近黑色的皮膚。
可他還沒來得及詫異,就見自己墨綠色的皮膚開始像水面一樣激起漣漪,一道道墨綠退去……
蠟燭開始搖曳,火光很快就要熄滅,夏衡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水面上一張陌生面孔逐漸清晰。
臉龐瘦削,神色憔悴,面容普通,黑色的碎發蓋住了耳端,因為失血過多臉色白得像雪,唯有一雙黑色的瞳孔充滿了不可思議。
「這就是我?這到底……」
夏衡一時語塞,短短十幾秒,他眼睜睜看著那些墨綠色以圖案的形式隱匿到了肌膚之下。
只是那些圖案太過複雜,數量太多,以至於將他皮膚原本的顏色完全覆蓋。
此時,膚色雖然恢復了正常,但夏衡的眼神很快再次浮現驚恐。
因為他看到了自己喉嚨疼痛的源頭,看到了自己只能發出嗬嗬聲的原因。
一根銹跡斑斑,筆芯粗細的鐵釘,正中他的喉結下方,露出的部分就足有半指長,隨著喉嚨的蠕動,凝結成褐色的鮮血炸裂,黏稠的紅色淌了下來。
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夏衡抬起手臂,手指在脖頸處摸索,直到摸到一處尖銳,透出皮膚的尖銳!
與此同時,他的眼神也借著燭光瞥到了肘部,眼神繼續向下,身體僵硬如鐵。
除了喉嚨,他身上的所有關節,腹部,胸口等處,都插著同樣的鐵釘,透體而出!
夏衡踉蹌著後退,本能推了下桌子,掌心的鐵釘順勢完全沒入。
水盆晃蕩,下面壓著的一頁泛黃紙張掉落,掛到了他膝蓋處的鐵釘上。
紙張褶皺,光影昏暗,但不影響夏衡在上面看到「自己」惟妙惟肖的畫像,以及下面幾行沒有見過,卻認得出的文字。
「緝捕令」
「夏爾·艾德里安」
「一級謀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