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同樂會
時間悄悄溜走兩天。
夏爾一如既往地搬了把椅子,一個人坐在走廊盡頭的房間。
井口中噴涌著光霧,盡在眼前、超出現實的高畫質,讓他時常有種夢幻感。
這兩天他一直窩在會裡,半步也沒踏出去過。
不是他從心,而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相比於蘭斯洛特這隻烏鴉,在時刻準備擊中他的弱點,那晚襲擊自己的神秘男人,以及男人口中的組織,才是他更擔心的。
畢竟自己對於對方一無所知。
「教會……彼得兄弟……」
夏爾盯著眼前的光霧,還在思考如何介入傑克局長兇殺案。
他現在確定教會的人已經開始行動了,因為這兩天他一封信件也沒有截取到,想來是隱藏在洛塔林的使徒們也嗅到了蛛絲馬跡,小心得很。
光霧中依舊有著數不清的線條來來去去,但每當夏爾試圖抓取時,要麼是隔著一層無形屏障,要麼彷彿遠在天邊。
他知道,這是因為距離太遠,以及實力不夠導致的。
「噠噠噠……」
軟皮鞋跟敲擊地面,約書亞站在門口,抱著胳膊靠在牆上。
「還沒有消息嗎?」
夏爾沒有回頭,只是無聲搖頭。
約書亞「嗯」了一聲:
「我打算訂購一批木劍來著,但這兩天看了看,還是空手和木棍適合那些傢伙。」
「這些事由你負責。」夏爾擠出一個笑容,「要錢的話,你得去找伊莎貝爾,現在生意上的事情,她說了算。」
約書亞頓了頓,知道對方這種狀態向來不開玩笑,於是聳了聳肩,轉身離開了門口。
在夏爾划著火柴,點燃煙捲的輕聲中,他穿過走廊與金屬門,走進了會議室。
砰!
將門鎖好,隔絕了「下面」的動靜,約書亞看著長桌上堆滿的鈔票與金幣,快步上前,抽出一卷塞進口袋。
轉身要走,他猶豫了一下,又抽出兩卷,塞了起來。
隨後,他來到街上,阿吉架著馬車正在等他,便登上車廂離開了這裡。
兩天的時間裡,那些陪葬的金銀已經重新熔鑄,或是簡單一些,熔掉上面的祭祀花紋,直接敲碎。
其中一部分賣給了「獵馬人」,一部分依次用不同的人送到銀行兌換,剩下的一些留作儲備。
約書亞自己不能表明身份開戶,夏爾則當場拒絕了以他名義開戶的提議。
所以現在,會議桌上的那些錢只是一部分,剩下的部分都存在伊莎貝爾的銀行戶頭裡。
至於那些寶石,他們暫時還沒有動。
洛塔林地方太小,同一時間,市場流入大量品質極高的寶石,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尤其是南洛塔林公司,這個由王室直接在背後站台的公司,壟斷了這裡與外界的全部生意往來,交通要道則由總督府派兵駐守。
說句難堪的話,約書亞可以在洛塔林四處遊盪,唯獨要繞著南洛塔林公司走。
「先生,到了。」
阿吉勒住韁繩,朝後喊了一聲。
約書亞醒來,走出車廂,抽出兩張鈔票遞了過去:
「買些水果……多買一點。」
目送阿吉穿過街道,約書亞搓了搓手,轉身走向不遠處一家藥劑店。
推門而入,還未等老闆招呼,他便開口問道:
「有沒有治咳嗽的葯?」
「咳嗽?」老闆臉色驟變。
「只是風寒,最近的天氣冷的太厲害了。」約書亞解釋道。
「啊,有,風寒,您稍等。」
老闆轉身走進一扇門,只剩約書亞一人留在店裡。
「咳咳咳……」
輕微的咳喘如約而至,約書亞皺著眉頭,捂著嘴,將更加猛烈的衝動壓了下去。
這些天來,他的身體明顯處於不健康的狀態,時而乏力,時而咳嗽。
但他很清楚,這不是風寒,也不是疫病。
而是代價,使徒的代價!
九度使徒「哨兵」,代價便是身體枯竭。
這是幾乎不可逆,也不可避免的過程。
他有想過想伊莎貝爾一樣,找到避開的方法,但伊莎貝爾天生姐妹雙魂,「無痕者」的代價又是撕裂靈魂,這樣的機遇簡直可遇不可得。
所以,他只能將希望寄託於普通藥劑,不在乎管不管用,只求個心裡安慰。
他可不想還沒回到法蘭,就病死在王國角落的苦寒之地。
一口氣,他必須永遠提著一口氣!
……
取了一包配製好的草藥,約書亞回到街上,將草藥放進車廂。
隨後,阿吉左右兩手提著兩大包水果,吃力的跑了過來。
「先生,我特意買了點東海岸的海漿果。」
「嗯。」
約書亞笑著點了點頭,袖子中的肌肉隆起,替阿吉接過一份沉重的袋子,毫不費力。
二人一前一後,走向了身旁一座高大的灰色建築。
退役老兵同樂會。
「先生,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阿吉超過約書亞,推開了大門。
「找些合適人,剃刀黨現在的成員逼近一百人,我一個人教不過來。」
約書亞走進大廳,環首四顧。
他的話半真半假,一是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搞格鬥訓練,警員馬上就會上門。
二是他雖然精通各種技巧,但他從沒上過真正的戰場,不會盲目自信地教給別人錯誤的判斷,他需要一個,或幾個真正見過鮮血與斷肢的顧問。
「哦。」阿吉似懂非懂,落後半個肩膀。
大廳中人不多,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看上去最年輕的,也差不多六十向上。
這些上了年紀的老兵,有的沒了腿腳,有的失去的手臂或手掌,或是鬍子花白,眼神空洞,臉上帶著可怖的傷疤,可總的來說,精神頭不錯。
燧發槍械盛行,也就這幾十年的事,以這些老人入伍的年紀算,正處於刀劍馬蹄最鼎盛,也即將落寞的階段。
這個時候的戰場,將冷兵器發揮到了極致,能活著下來的,身體完好就是神明眷顧。
而退役老兵同樂會這個概念,最早是從西南聯合王國傳來的。
流入法羅王國后,短時間大肆盛行,讓這些無事可做的老兵異常擁有融入感。
但與西聯那邊不同,法羅王國各地的同樂會,並沒有王室政府的參與,完全是靠著某些老兵自己的身家,一點點組建起來的,直到後來規模越來越大,戰神教會才出面,承擔了大部分的運營費用。
這個戰神教會,不是戰鬥之神,而是戰爭之神。
是除西塞爾王國地界以外的,正統信仰之一。
「你輸了!哈哈哈!你欠我兩杯苦艾酒!」
喧鬧聲從各處傳來,煙味與酒味充斥空氣,一位老人指著黑白棋盤,用士兵吃掉了對方的國王。
「……先生,我覺得……水果可能買多了,要不要再去買兩箱酒?」
「……不用。」
約書亞無奈地搖了搖頭,示意阿吉將水果送到櫃檯,就說是來慰問,自己則提著另一袋水果,走向了剛剛喊聲最大的那群老人。
「好棋!」
約書亞將水果放在一旁,由衷的讚賞。
圍在棋盤邊的幾位老人一愣,抬頭看了看,大大咧咧的笑了起來。
「力氣不錯!吉姆,你孫子?」
「我哪有孫子?!」
「哈哈哈哈哈……」
約書亞抿著嘴,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跟著笑了笑。
剛剛贏棋的老人瞥了一眼,瞧著這個不算壯實,但卻有把子氣力的年輕人坐了下來,遞過一瓶啤酒。
「你是誰家的孩子?會裡的老夥計可從來沒提過,誰家有這麼精神的小夥子。」
「約書亞,來……看看幾位老先生。」
約書亞不卑不亢,面帶微笑,舉著酒瓶虛敬,喝了一口廉價的麥汁啤酒。
「不對,你在撒謊。」
一位瘦削獨臂的老人突然開口,目光變得陰惻惻,打量著約書亞。
「……」
為什麼夏爾對於這種事得心應手,我就被人揭穿……約書亞沉默幾秒鐘,點著頭,語氣真誠道:
「其實,我是過來看一看,有沒有先生願意接受雇傭,或許能找到一些過往的風采。」
「吉姆,你嚇到年輕人了。」老人笑呵呵的,「不要在意,他年輕時是個探子,習慣了。」
「唔……你剛剛說雇傭,打手嗎?我們可都是老傢伙了,一碰就倒,哈哈哈哈哈。」
約書亞保持著笑容,覺得這些老先生人還不錯,便試著說道:
「是顧問,格鬥訓練的顧問,我們需要專業人士。」
聽到這裡,老人敏感地收斂笑容:
「黑幫?你們這些傢伙,就像陰溝里的老鼠,你還年輕,做些什麼事情不好,非要做這生意?」
「大嘛,皮肉,槍支彈藥,放貸借款,綁架勒索,我們當年在前線,保護的就是這樣的蛀蟲?」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壓住了喧鬧,惹來了不少目光。
約書亞靜靜聽著,沒有打斷反駁,而是等眾多視線收回,才小聲說道:
「我們剃刀黨,從來不會碰那些下作的生意。」
「剃刀黨?」
「您聽說過?」
「廢話!」老人一聲冷笑,「你們快把南城捅了個底朝天,有誰會不知道,你就是夏爾·艾德里安?」
「什麼記性?他叫約書亞。」有人提醒道。
「約書亞……你走吧,地下拳場有很多人願意為了鈔票,幹這一行買賣,這裡沒人接受雇傭。」
老人的話帶了幾分火氣,約書亞頓了頓,打算好好解釋清楚。
可就在這時,大廳深處的走廊突然傳出喊叫,打斷了他的準備,一位四五十歲的老人踉蹌著跑出來,驚恐萬分,想要掐住面前之人的脖子。
大廳頓時亂作一團,緊接著,走廊跟出幾名穿著古樸長袍的身影,將老人拉了回去。
幾分鐘后,這些長袍上綉著燙金花紋的人走出來,在櫃檯前交代幾句,離開了這裡。
這時,剛剛還火氣很大的老人,語氣突然落寞:
「是約翰遜,他是第一批火槍的使用者,那種戰鬥方式,簡直比刀劍還要殘酷百倍。」
「他們排著長長的陣列,走到退無可退的十幾米距離朝著敵人射擊,槍口的煙擋住了視線,有些人連敵人都沒見到,就倒在了地上,想要逃跑,身後戰友的槍口就指著自己的後背……」
「蠢!真是愚蠢的戰鬥方式!愚蠢的武器!」
老人像是自言自語,低著頭,喝了口酒。
「從戰場上回來后,他就經常發瘋,總以為自己還是士兵,還在和敵人戰鬥,只有教會的牧師才能讓他清醒一點。」
「……教會的人經常來嗎,應該可以根治吧?」約書亞試著問道。
剛剛那些穿著長袍的人,袍子上的花紋,應該是戰神教會的神職人員。
「治不好。」老人嘆了口氣,「他年紀太大了,教會說,如果根治,他會忘掉所有關於戰爭的事情,他不願意,你明白這是為什麼嗎?」
老人的目光凝視著約書亞,久久不動。
「算了,你能明白什麼。」老人起身,「老夥計們要出去了,教會的事不能不管。」
「教會的事?」約書亞起身跟在後面。
「是啊,教會最近在抓邪教徒,聽說在西城發現了蹤跡,現在正往那邊趕呢,我們這些老傢伙總要出些力,站在街口,自願幫著看一下可疑人員。」
「年輕人,我勸你還是不要在做這種生意了,你能來找我們,說明有腦子,又有力氣,做什麼不好。」
說著,老人搖了搖頭,拍著約書亞的肩膀,三三兩兩的走了出去。
「先生?」
一旁的阿吉上前,打破了約書亞許久的沉默。
「你等我一下。」
約書亞吩咐完,從前台借了紙筆,小跑著找到了同樂會的洗漱室。
關好門,甩了甩並不昂貴的鋼筆,將紙鋪在牆上。
「傑克局長真兇,西城,戰神教會,現在。」
寫完后,他將信紙折好,打開水龍頭,堵住池子,將紙丟了進去。
清水逐漸蓄滿,靈性蔓延,約書亞腦海中勾勒著夏爾的形象。
等了幾分鐘,白紙迅速被泡成一團漿糊,他打開口子,將水池沖洗乾淨,又立刻趕回了街上。
「阿吉,去西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