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淚嫁
陰霾天空下,巍峨連綿的大山深處樹木茂盛花團錦簇碧草連天,底下林蔭小道里一行人抬著一頂紅鸞小花轎風風火火馬不停蹄前行著。看似靜謐密不透風的林子透著一股隱隱然無法言說的詭異氛圍,轎夫額頭鼻尖布均滿了細密汗珠,只聽說這老蟲山偶有山賊土匪出沒,不過不久前朝廷已然差人駐守在這多事之地,想必匪徒們青天白日里斷然不敢現身搶掠。只是甬道旁草叢裡突然竄出的野兔和林子里毫無章法的鳥叫聲倒讓人有點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的感覺。
四個轎夫雖然心裡毛毛的但是都竭盡全力壓抑住內心的驚悚,只化作更矯健有力的步伐奮力疾走。
最前面騎著馬的新郎,赤帽紅衣胸前斜掛著大紅綢子綁成的喜花,這火紅的喜慶之色與他那油光滿面的臉相得益彰,膘肥體壯的馬時不時搖頭晃腦喘著粗氣似乎在抗議背上同樣腦滿腸肥肥頭大耳之人一路上粗暴的頤指氣使。
新郎手作遮陽狀眯著眼睛卯足勁往前頭不遠的拐彎處望去,此番迎親因路途遙遠便早早從昨天開始就一路奔波馬不停蹄的趕去女方家,今天終於接到新娘又一路風塵僕僕現在總算快到觀花鎮,只要越過這個老蟲山,就可以眺望到自己坐落在小鎮上的宅子了,此時肥男臉上不由得浮現出得意之色,總算快到家了。想到自己絞盡腦汁廢盡周折總算把夢寐以求的美嬌娘娶到手了,這一路風塵僕僕滿身的疲乏也隨之忘的一乾二淨,頓時神清氣爽起來,即使她再不情願過了今晚生米也即將煮成熟飯,一想到回到家拜堂禮成洞房花燭夜小美人要被他蹂躪的場景肥男不由得笑得更猥瑣噁心了,嘴角都差點笑裂,發出一串串不堪入耳的淫笑。
而此時花轎里,絹絲紅蓋頭下一張白若瑩玉卻布滿淚痕的俏臉在聽到那自得其樂的猥瑣笑聲后不禁眉頭一蹙,柔美的臉上頓時儘是厭惡之色,垂在膝上的雪蓮般潔白的尖尖手指恨恨地揪住裙擺,嘴角嫌惡地往下憋了憋,臉部微微然顫動著,眼眸無光,明明在哭泣眼泉卻再也流不下一滴淚水,在這段時日里淚水早就和著血滾著希望迎接著絕望而去。
杏核般精緻嫵媚的眼眸布滿紅血絲,眼眶微微紅腫,面無血色的臉透著疲憊和黯然凄涼,哭紅的鼻尖呈現薄薄的紅血絲,哭得紅腫的櫻唇被白膚襯托得好似雪地里盛開的最火紅的玫瑰。
別家女子成親那都是精心打扮帶著無限憧憬歡歡喜喜的踏入轎門,甜蜜地在顛簸的轎子里想象著和未來夫君舉案齊眉。雁兒則是一夜無眠流乾眼淚一早被肥男派來的喜婆子壓著按著強行梳妝打扮,花轎來的時候那吹吹打打的喜樂刺得她耳朵都疼了。
腳像灌了鉛似的就是不肯往轎子那挪動半步,粉拳緊攥指甲深深掐進肉里,滴出血來,面如死灰般僵硬的杵在門口。
娘弓著背訕訕的拉著她的手,臉上既是憂愁又是歡喜還夾雜著些許愧疚,半晌才道
「雁兒,爹娘對不住你,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說著便潸然淚下,可能覺得喜慶日子掉眼淚不太吉利,邃馬上抬起胳膊擦乾了淚珠,手臂古舊麻衣袖子一片濕潤。
雁兒看在眼裡,痛在心底,她怨誰也斷不會怨自己父母,她知道父母也不想,她知道的。她只怨自己無能,沒本事賺錢,沒本事打通官府,她只恨這老天無眼讓她家遭此橫禍。
「娘,你放心我…會嫁」
雁兒娘凝視著這個淡然說著會嫁的女孩,那整夜躲在被窩裡啜泣的女孩,眼圈紅紅,眼角還殘留著哭過的痕迹,毫無血色的臉蒼白如紙,眼眸更是空洞暗淡。
婦人的心驟然一痛掩著面顫巍巍扶住門框,在雁兒心裡也許自己真的是面目可憎吧!為了那八十兩銀子就把女兒嫁給那只有銅臭沒有墨水的油膩草包,而且還是個道德敗壞的色痞啊,只要見到稍有姿色的女子就兩眼放光輕者言語調戲,重則上下齊手,這樣的人怎麼可以做自己女婿,可是那八十兩已經作了用途,之前答應肥男只要把雁兒爹贖出來,就把女兒嫁予他為妻。如今雁兒爹回來了,箭在弦上絕無迴轉之地了。
雁兒爹平安回來就好,他還要養家,要扶養雁兒弟弟長大成人。他怎麼可以出事呢,即使犧牲了女兒的幸福,但好在那肥男是隔壁鎮有名的富裕人家,想來雁兒將來也不愁吃穿,只盼她能早早想通和那人好好過日子才好呢。
中年婦人神思還在游旖著。
這邊小廝高聲大喊著
「吉時到請新娘上花轎」
於是呆若木雞的雁兒在一片叮嚀聲和催促聲中被強行推進了花轎。
雁兒娘恍過神來心痛的捂住心口痴痴的望著女兒的方向。只見雁兒踉蹌一下晃悠悠跌倒在轎子里,膝蓋重重磕在凳子邊緣,雁兒娘見狀心裡咯噔一下正欲上前,胳膊不知被誰拉住,回頭一看原來是雁兒爹,
「左右都對不住她了,你越關心她越割捨不了,跟著我們吃不飽穿不暖,有什麼好的」
這邊喜婆子趕緊把雁兒往凳子上扶坐端正,再拿出綉著鴛鴦戲水的紅綢布往雁兒頭上一蓋,說了幾句吉祥話,轎簾一放,這才舒了口氣,心想只要跟著到喜家就可以領銀子了。可千萬不要出岔子才好。
喜婆子笑著踏過轎桿轉身在花轎一側站定朗聲道
「起轎罷」,
雁兒爹只得靠在門框上攥著衣襟偷偷抹著眼淚,抹完淚就被人拉去喝酒清點聘禮了。雁兒娘也只用獃獃的視線目視這轎桿回正花轎抬起幽幽的往前移動著,肥男也在一片喧嘩聲中踩著小板凳掠上了馬。
突然一雙纖纖玉手伸出轎子側窗緩緩撩起轎子側窗的布簾,掀起蓋頭顫顫巍巍的視線透過帘子掃向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破屋再緩緩落向娘立著的那個方向,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凄厲與不舍,她娘剛對上女兒的眸子,只見雁兒口中只輕輕的淡淡的說了句什麼,就匆匆撂下了帘子。
花轎沿著小路不斷前進著直到拐進一個轉角消失不見。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雁兒娘還依然站在門口,口中念念有詞一遍遍模仿著剛才女兒的口型,女兒剛才說了句什麼呢,好像很哀傷又很決絕。
雁兒思緒飄蕩游弋著,花轎一步步逼近那肥男的老窩,一想到那肥豬色咪咪盯著自己時他那口水橫流的噁心齷齪樣,雁兒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胃裡也翻江倒海般難受,可當真教人作嘔。
好幾次有驚無險僥倖躲過他的咸豬手,可是此去嫁到他家,自己就會像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尤其是今晚的洞房花燭夜,想必到時自己真的會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想到這,雁兒不禁嚇得渾身發抖,她不是沒想過逃走,可是自己走了那爹娘怎麼辦,那肥豬定不會放過他們。她能堅持的希冀的也只是待到拜堂后,悄悄服下自己偷制的奇毒而已如此便可以正大光明的脫離苦海而不被別人瞧出端倪,只當是得病而死。只有這樣,這肥豬也許才能不找爹娘的麻煩。
想到這,雁兒緩緩閉上雙眸心中儘是視死如歸的淡然。好呀,不是要我嫁嗎,那我就跟你拜堂,只要禮成也就完成了救我爹的籌碼,當初說的是嫁過去就把爹贖回來並且所有債務一筆勾銷,可沒說嫁過去一定得好好過日子生孩子。哼,就算死,她也絕不要讓這死肥豬碰自己哪怕一下,她更不信這無恥的色豬到時候還會對一具渾身潰爛布滿毒瘡的屍體感興趣。
思想著,內心油然生出一陣悲戚,此生是再也見不到自己曾經心心念念的青木哥哥了。可惜人家壓根不喜歡自己,分別的這大半年也恐怕早就將自己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想來若不是這肥豬百般糾纏,自己說不定年年歲歲中還可以再遇到一個如青木哥哥般溫柔出塵的良人。這肥豬為了迫使自己走投無路嫁給他,竟然設計陷害爹爹,苦就苦在她根本拿不出任何證據,她在張員外家做女紅時偶然聽到了這人神共憤的真相,本想揪著那人去上告官府,可是那人卻反口道自己酒醉說的是胡話。
後來跟娘說了親戚說了,也沒人敢出頭,只勸著雁兒趕緊把你爹救出來,不然要不了幾天你娘就只能當寡婦了,還說那縣太爺是肥男的親舅舅,你鬥不過人家,要怪就怪你生得過分艷麗,早叫你嫁人你偏說不急,這下好了吧!
於是雁兒就這樣奔波了數日,求親戚告祖宗都無果,終於衙門那邊傳出爹爹病危的消息,原本不說話只會苦凄凄掉眼淚的娘親也開始勸著雁兒放棄反抗勇於認命。
至此,雁兒才妥協。只道先把爹弄出來治好病再說。
於是鬆口的第二日晌午,肥男就麻溜的交了銀子給賭庄然後帶著病懨懨的雁兒爹一路打著口哨搖頭晃腦得意的回來了。
雁兒永遠記得當時那肥豬鼠目里儘是陰謀得逞后的沾沾自喜。雁兒更永遠會記得在張員外家,隔著牆壁親耳聽到的:
「那林老頭哪能是陳公子的對手啊,帶著他去最大的賭坊他便去了,借錢給他他也真敢拿去賭,叫他賭大的說這樣才能回本快,他也信了,原本我和陳公子想著只要林老頭輸了,那就把他女兒拿來抵債,可是那死老頭那天不曉得走了什麼狗屎運,竟連贏五把,最後還是陳公子把賭坊老闆偷叫到後院並塞給他一百兩銀子說要把荷官換成他的人開幾個骰子,如此這般才成事,讓那林老頭不止輸了本錢欠了一屁股債,還把女兒賠了進去!哈哈!」
「啊?換個荷官就一定可以讓誰輸就輸嗎,這…難道是出老千嗎,賭坊都這樣幹嗎?」
「出老千是小伎倆,陳公子別看他平時是個草包可不知怎麼就結交了個奇人異士,那人可以憑著自身內力去操控骰盅內的點數並且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只是那人心高氣傲陳公子好不容易求著才肯去的,而且聽說那人還是來自江湖上那個威震八方讓人聽到名字就聞風喪膽的浮屠門」
「啊,就是那個一年內就打敗四大高手五大掌門人的那個浮屠門?」
…………
這故事的悲慘結局她早已替自己擬好,這慘戾也是她對父親沉迷賭博的報復。她的死也是望父親能夠得到警醒以便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想著這兒雁兒突然想笑轉瞬間又突然想哭,她的一生竟是如此可悲又可笑啊。
好似在無盡黑暗裡摸爬滾打多日總算找到通往天堂的碎光后,身心俱憊的雁兒身子搖搖晃晃靠向後面的轎板慢慢合起了眼眸,在疲乏蠶食掉最後一絲意識前,抬手摸了摸自己藏在腰帶里的一個小瓶子,嗯,這就是命罷!……可惜再也見不到青木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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