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他不愛我
雁兒睜開眼睛眼前一黑,她先是以為自己瞎了,待瞳孔適應,才驚覺自己處於一方朦朦朧朧幽幽暗暗的世界,這是什麼地方?她驚慌失措下開始沒頭腦的橫衝直撞找尋出口,忽然咣當一聲,雁兒先感覺撞到了一堵牆,然後整個人向後笨重跌了一跤,雁兒扶臀暗暗吃痛,抬眸屈膝,瞬間嚇得汗毛直立。
「啊」
是那個肥豬!那個陰險狡詐令人作嘔的肥男。
此人正色眯眯的垂著涎,搓著手,舌尖還繞嘴四周舔一圈,持續逼近。
雁兒尖叫一聲,瘋了似的跌撞著逃開,不斷奔跑不斷呼救著,「救命啊救命」
沒頭蒼蠅似的,不知道跑了多久,腳又忽然被一個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啊呀」重心瞬間失衡,兩手划船似的快速撲騰數下,便撲通一聲直直往前栽倒。這次雁兒顧不得疼痛,顫慄咬牙直接爬了起來。轉頭去瞧,絆倒自己的究竟是什麼,當視線落到腳下地上時,
「啊」
驚叫聲再次響徹夜空,是那個卑劣的刀疤山賊!雁兒驚懼捂口,後退幾步,折轉身就要開逃,登時,一張猥瑣油膩的臉往她面前就是一突,四目相對,不是肥男還是誰!近到連肥男鼻孔里的毛都清晰可見,而此時他正嘟起那讓人作嘔的臭嘴巴,作勢要親過來。雁兒尖叫忍住嘔意,連連後退著,轉身就往相反方向逃竄,誰知這邊一轉過頭,那個刀疤山賊淫笑的臉也「噌」的一下貼了過來,也作勢要親,兩個惡徒一前一後夾擊著她,斗如困獸般的雁兒萬念俱灰之下,內心終於崩潰,兩隻手傾力捂住雙耳,渾身劇烈顫抖著,狀如瘋婦聲嘶力竭的大吼:
「滾……開……啊…………」聲聲泣血,拖著尖銳又冗長的尾音。
…………………………
午夜時分,燭影搖曳。
龍青木猛然被這驚懼的哭嚎聲驚醒,兩眼一睜,徑直從地鋪上一躍而起跳到雁兒床邊,只見她半坐蜷縮在床頭,渾身劇烈顫抖著,兩手緊緊捂耳,額頭布滿豆大的汗珠,臉上驚恐萬狀,眼睛明明直勾勾盯著前方,不知緣何視線卻像穿透帷幄落在了虛無縹緲的遠方,瞪大的眼眶裡包著汪汪淚水在幽幽打著轉,那可憐模樣活像一隻驚嚇過度的柔軟小貓,讓人看了就鑽心一疼。心知她是夢中驚悸,但是總算是蘇醒過來,龍青木一掃這幾日的惶惶不安,面上又是驚又是喜,吁氣平穩情緒后躡手躡腳輕輕靠床沿坐下,生怕一不留神再把她給嚇壞了,滿懷焦慮的目光在人兒臉龐上遊離,慢慢靠近著柔聲輕喚道
「雁兒……你醒了」
伸出手就要去攬她安撫,
雁兒依然捂著耳,只順著呼喚幽幽緩緩側目,半眯起眼彷彿想要看真切眼前的虛幻,模糊的畫面慢慢清晰,待到快要撥雲見日之時,突感有隻手觸碰到了自己的手臂,這觸覺讓驚魂未定的雁兒滿心的惶恐驚懼不安一下子又被點燃了。腦子裡只有害怕,害怕到眼睛也似乎失明了,只將覆於耳面的手化作萬千防禦對著龍青木就瘋狂胡亂揮打去。
「不要碰我!救命!不要!」
雁兒一邊毫無章法的傾力揮打著,口中一邊不停哭喊。
龍青木見狀,顧不得男女之別,迎著她雨點般密集亂舞的小拳頭,逼近后一把就將她摟進懷裡,她的一對怒濤亦澎湃著直直抵向龍青木罡硬的胸膛,龍青木眉頭猛的一蹙,只用熊抱的方式將她牢牢禁錮住,任她癲狂似的嚎叫捶打,只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畔喚著:
「雁兒,我是青木哥哥,雁兒,我是青木哥哥,雁兒,我是青木……」
良久,在耳畔那俠骨柔情的聲聲呼喚安撫下,聲嘶力竭哭喊滾開、救命、放開的雁兒,終於慢慢平靜下來,只軟趴趴的窩在他滾燙的懷抱中,口中喃喃的念著「青木哥哥、青木哥哥,真的是你,」
龍青木聞言激動得微微抖了一下,心道這人兒此番可算是真正清醒了,真是蒼天有眼,喜出望外之餘只將她圈抱得更緊實了。
因雁兒醒得突然,龍青木又太過憂心她,所以連外衣褲都未顧得上穿,就跳來安撫。此刻他只著中衣中褲,輾轉反側之時衣襟松斜,又加上剛才雁兒對著他好一陣捶打,現下衣襟半敞,雁兒的臉此時正緊緊貼在龍青木結實敦厚炙熱的胸膛上,肌膚相貼的溫度經毛孔隨血流蔓延至雁兒的五臟六腑替她驅走了寒意,暖了她全身。龍青木亦是燥熱。
雁兒蔥段白玉似的小手用力揪著龍青木的襟角,緩緩仰起頭,秀挺的鼻尖碰到了龍青木剛毅的下巴,龍青木下巴一癢,也輕輕俯首對上她盈盈還掛著淚花的美麗瞳眸,只見那如瑤池般晶瑩剔透的瞳眸中,容容飽含了各種無數軟綿綿的情愫在眼底潺潺流動著。龍青木看楞了,晃過神,只柔聲道
「雁兒,別怕,」
溫柔又無比關切的聲音,碾碎了她的層層心防,直搗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棉地。雁兒鼻子一酸,繼而垂首再傾身往他懷裡一鑽,邊嗚嗚咽咽啼哭著邊用力抱住眼前這個俊秀的男子生怕他會突然消失不見,哭得她的後背一抖一抖的,龍青木連忙輕撫著,一下一下像撫摸一隻弱小無助的貓。
兩人緊緊相擁,一個嬌滴滴,一個剛毅柔情,就這樣良久。
傾瀉在床邊的桃色綢幔在搖曳多姿的暖色燭光籠罩下,整個床榻裡面儘是漫天緋紅,淡淡的透透的暖暖的,更顯無限曖昧旖旎。
等雁兒三魂七魄六識一絲不落的全員歸位,她才在綿幽燭光中意識到現在是晚上,才驚覺此刻他們正孤男寡女衣衫不整的緊貼在床上摟…摟…抱…抱,這是非常不成體統的。雁兒驚呼一聲,傾力推開龍青木,原本整個人處於放鬆狀態下又滿目繾綣依依然的龍青木突然被她這麼一推,倒是也猛然回過神來了,也意識到自己唐突了雁兒,遂趕緊從在床沿坐著改為在床邊站著,慌亂之中想道歉著想解釋著什麼。
話到嘴邊,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自己想要安撫夢悸的她,其實也無需這樣不管不顧的唐突於她呀,他捫心自問自己內心深處是否就是想乘人之危借安撫之名行冒犯之事,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心想自己可能真的就只是想緊緊懷抱著她吧!就像那日,從老蟲山腹地到客棧,他一路將她緊緊懷抱著。
待內心思緒偃旗息鼓,龍青木頓了一下,滿臉歉意言辭懇切道
「雁兒,剛才我只想著你快點平靜下來,我不忍你如此驚懼,實在是情急之下才唐突冒犯……我」
還未說完,雁兒低著頭揪著被子輕聲打斷他
「你別說了,我……我不怪你」
龍青木愣了愣,面色放緩,餘光陡然瞥見自己敞開的衣襟,皺了皺眉,即刻轉身合攏,又速速俯身拾起地鋪被褥上的袍子往肩背一搭,兩手往袖洞里一伸,麻溜的將自己裹了個嚴實。
雁兒不看他,垂眸視線看向自己的胸前,只見胸前裹著寬大的純白色的寬大外披,一股暖流湧上心頭,是青木哥哥的衣服。哦,是因為自己那日被刀疤男撕破了衣裳,雁兒腦袋轟的一聲,記憶的引線瞬間又被引爆,腦海忽而騰現出那日刀疤男將她壓倒在地,粗暴蠻橫的撕破她衣襟時的可怖場景……雁兒猛的將身上籠罩的純白外披一把扯開,果然,自己原本的衣服領口被撕得一條條的,直露出裡面的粉色肚兜兒,一幀幀不堪回首的殘酷施虐畫面爆出記憶的枷鎖,正無情回放著,只覺得耳朵里都是刀疤男齷齪下流的嗡嗡聲在回蕩,腦海全是刀疤男壓在身上埋頭在脖頸鎖骨和隔著肚兜的胸脯子上來回親吮羞辱的噁心畫面,那噁心的畫面扼住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像掉入了世上最骯髒的深潭,即使最後絕處逢生了,但是那一身惡臭的臟污無不時刻提醒著她自己有過這段令人不堪忍受的經歷。雁兒眉頭緊蹙,眼睛死瞪住自己胸前,渾身發抖,臉痛苦不堪的擰成一團,瘋狂抓扯胸前殘破的衣裳,彷彿那上面沾染著世間最腐敗最齷齪最讓人作嘔的臟污細菌病毒。她嫌惡自己那被羞辱過得每一寸肌膚,恨不得親手拿刀將肌膚剝削掉。
龍青木綁好腰帶,轉頭看見雁兒在失控瘋狂抓扯著自己,彷彿不將自己上身的肌膚抓破誓不罷休,外披儼然被扯落,緊緊包裹著[巨大]的、彷彿下一秒就要被撐爆的桃花粉色綢料肚兜兒爆入眼帘,龍青木不作他想,只狠狠咽下一口口水,滿心滿眼只有雁兒此刻失控痛不欲生的可憐模樣,心狠狠一揪,即刻就俯身半蹲到床榻前,奪過她的柔夷緊握在手心從她胸前拿開輕輕放在被褥上,脖頸鎖骨全是她剛才用力抓扯的紅痕,心又驟然一疼。
「雁兒,你怎麼了,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好的東西了,那些人全部被我殺掉了,一切已經過去了」
雁兒全身依然緊繃著巍巍顫抖著,目光緩緩轉向他,珍珠似的淚珠再次奪眶而出,潺潺滾落到蒼白的臉頰再滴落到龍青木的手背。
人兒淚在滴,龍青木心兒在痛。
雁兒瑟瑟發抖哀聲道。
「我要沐浴,我要沐浴,」
她等不及了,她想要馬上洗澡沐浴,她要洗掉刀疤男殘留在她胸前的口水,她要洗去身上屈辱骯髒不堪作嘔的烏煙瘴氣,她要洗去那些無法忍受不堪入目的畫面。剛才的回憶讓她噁心嫌惡得想劇烈嘔吐。
雁兒掙脫龍青木寬厚的手掌,一把撲到他懷裡,傾力抱住他,嗚咽乞求道
「我要洗澡,我現在就要洗澡」
龍青木兩手停在空中,不知該回抱住還是該怎麼辦,只柔聲細語道
「好,我馬上去吩咐夥計燒水,你身體虛弱先休息會」
話落,卻不見人兒有半點鬆手的意思,復聲道
「雁兒,我去吩咐夥計燒水,你先休息好嗎?」輕輕拍拍她的背。
「不!我害怕……你會……突然不見了,」可憐兮兮帶著顫音。讓人心生不忍。
「你不是要沐浴嗎,沐浴得先燒水不是嗎?我不會離開你,我一會就回來」聲音柔柔的像是在哄小孩。
「不要,不要離開我,……你抱著我去,我真的害怕」雁兒把龍青木抱得更緊。
龍青木楞了一下,只道是雁兒劫後餘生驚甫未定,害怕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此刻衣衫不整又正值深更半夜,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抱著一個嬌弱女人半夜去喊夥計燒水,這畫面似乎……似乎頗為尷尬詭異。
雁兒見他不動,便在他懷裡不安的扭動著身子,嗚咽啜泣道:
「青木哥哥,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龍青木輕輕嘆了口氣,雙手將雁兒從懷裡扶起端正,拾起外披將她速速裹了個嚴實,屏住呼吸,卻是不敢再去看她胸前那對惹人犯事之物。輕柔將她攔腰打橫抱起來,徐徐下樓。
此時已然四更天。夜更深更沉。星子也疏淡了。
守夜的小二睡夢正酣被生生喚起,自然是不悅的。不過幾日前圍桌晚飧之餘,已然聽聞掌柜的遭遇,他自述那人武力超群,半分得罪不得,自己當時虎口逃生,還說他與她夫人情深義重如膠似漆幾日都不見下樓,之類云云。
心裡有底,前車有鑒,自然不敢懈怠。
可見到龍青木儀錶堂堂風度翩翩如此溫柔的懷抱著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大半夜來敲門要他燒水時急切的樣子,他不禁愕然了。
再看美人額頭的毛絨碎發還濕黏在臉上,頓時了如明鏡。
此刻他凝視她時的樣子溫柔得像塊玉。
小二咋了舌。不敢去想那畫面,只乖乖燒水去了。只心道這兩人真愛乾淨,事後還要沐浴的。
吩咐一番后,龍青木抱著雁兒緩緩步上樓梯。雁兒瞧著他剛毅兼并柔美的俊臉,想著他剛才對別人說話時嚴肅清冷的態度,再想著他與自己說話時那溫柔關切的態度,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對待。他……對自己是什麼想法呢?
待回到房中雁兒還是不肯放開龍青木,她假寐著,如夢囈般呢喃細語道:
「青木哥哥,……你心悅我嗎?……你……娶我好不好?」
…………
龍青木聞言一驚。
他內心是抵觸這個情字,可他的心卻總能被這個姑娘牽動。情有時像枷鎖,可……有時又似甘霖。
他不能,他深知他不能,男兒理應志在四方,身在江湖,生死度外,在還未有一方任自己馳騁遨遊的天地時,情無非就是束縛之所在。為情所困,實在是愚不可及。自古,留情容易,守情難,動心容易,痴心難。他沒有把握自己對雁兒的情感是否能痴心不改白首不離。情海無涯,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龍青木沉思中,雁兒滿懷期待著他能有所回應,可她等啊等,只等來他的木然,心酸酸的苦苦的,全是失望。
小二吃力的提著兩個木桶晃了進來,熱氣騰騰,喊了聲
「客官水來了」,
雁兒假裝驚醒,揉揉眼睛,縮在龍青木懷裡,箍住他的手臂擋在身前,只探出腦袋眼睛軲轆軲轆看著。龍青木摸摸她的頭,溫柔的眸子看著她。
不出片刻,小二又陸續提來了兩桶涼水、一個大澡桶、一個空桶,放定。提起熱水桶對著澡桶正欲倒,龍青木蹙眉道
「你出去罷」
小二是求之不得的,俊男美女在床榻上纏綿悱惻之餘,還要時刻盯著自己搬搬提提,偶然抬眼不小心對上他們的目光,那是嗖嗖嗖的詭異凌冽。
小二出去,龍青木將雁兒輕輕放置在床榻上,親力親為將澡桶里裡外外仔仔細細的洗刷了一遍。雁兒張著口聚精匯神的凝視著,她真沒想到鐵骨錚錚又風度翩翩的江湖劍客竟然會貼心到給一個女子清洗澡桶,一時間,雁兒感覺自己的整顆心像寒冰見朝陽似的徐徐融化了,滴落到粉色的水潭裡,叮咚叮咚激起了無數漣漪。雁兒感覺天好像塌了,自己眼眸里心裡只剩下這個男人認真又溫柔的身影,只剩下。
………………
洗澡桶清洗完畢,龍青木又放好了水,指尖探了探水溫,不涼不燙,對著雁兒輕柔道了一聲。
「夜涼,速速沐浴罷」
話落就紳士的步出房外,輕輕帶上了門。
雁兒此刻除了感覺幸福之外,腦袋裡什麼都沒有了。只想著青木哥哥可真是個正人君子不愧是自己相中的人。
速速脫了個精光,跨進澡桶坐定,打上巨量沐浴脂膏,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反覆搓洗,直到肌膚被搓得紅通通又紅痛痛,她才肯罷手。這時水已涼,夜更深。
她又三下五除二擦乾了身體。跨出桶,才猛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替換的衣服啊。剛才卸下的衣服,她斷然不會再穿了,不止不會再穿,而且還必須要扔掉才解氣。雁兒扶扶額,立在床榻邊上不知道如何是好,早春寒夜的涼意讓她哆嗦喘粗氣,衣服明日再說罷,抿抿嘴一忽溜就鑽入了被窩。青木哥哥不同於其他男子,當初他全身傷口潰爛蔓延到筋骨導致無法動彈時,她就給他清洗過身子,全身上下每一處她幾乎都看到過,雖然當時她是半閉著眼眸給他清理傷口的,但是該看的她還是會透過半閉的眼縫去悄眯眯的瞅一眼。以至於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比較玄妙又隨意。但是又並非情侶。
…………
「青木哥哥,你進來罷」
雁兒打了個冷顫。
龍青木輕輕推開門步入,復關好門,當他看到地上橫七豎八亂作一團的衣物時,不禁無奈的搖了搖頭,無從下腳嘛!俯身撿起雁兒的幾件衣物輕飄飄的往青色竹架子上一搭,揮動間,一縷幽香迎面撲來,這香味不似花香清甜果香清新熏香馥郁,是一種奇異的從沒有聞過的淡淡的又令人沉醉攝人心魄的香味,視線不由得落到竹架上,……龍青木頓時眉頭一蹙,剛才拿在手上的竟是雁兒的桃粉肚兜兒,又突然想到她應該是沒有替換衣物的,現下恐怕是赤身裸體在被褥下。雁兒的洶湧澎湃頓時盤踞在龍青木的心頭,揮之不去,登時心如捶鼓,全身燥熱到面上騰起了汗潮。自己應該早早給她預備好換洗衣物的,卻不知怎的就給忘了。
「青木哥哥,你也快睡罷」
雁兒輕喚。
龍青木移步,坐到地鋪上。
昏暗的燭光貼心的掩飾了龍青木面上的尷尬之色,讓他不至於更窘迫。
雁兒又像突然想到什麼事情似的陡然又問:
「青木哥哥,那日是你救了我,你交給我的是神葯阿伽陀,不過被山賊拿了,你後來拿回來了嗎?……你當時為什麼沒告訴我那是神葯阿伽陀呢?」
龍青木聞言征了一下,輕聲道:
「嗯,拿了……幸好還算及時,……你如何知道那是阿伽陀的呢?……我當日沒與你說清楚,是因為當時我也不知那木匣子是何物,只知道是稀罕寶物!」龍青木努力捋直了舌頭。
「喔……我也是那日聽肥豬跟山賊獻寶,才知道的」雁兒憤然回憶道。
「肥豬?」龍青木面露疑惑。
「就是那個要強娶我的惡徒!」雁兒咬牙切齒!
龍青木心裡咯噔一下,轉頭看向床榻,「……為何……會突然嫁人?」話語迫切焦急。
「我……,說來話長,總歸是我不願意又沒辦法的,」雁兒微微嘆息一聲,
「我想聽」龍青木斬釘截鐵道。
雁兒聞言只覺著青木哥哥如此迫切想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嫁人,這便是關心在乎她的表現,心裡乍然一暖,便把事情經過前前後後一五一十都說予他聽,從爹爹被人訛騙豪賭到自己為救親爹走投無路再到如何聽到阿珈陀如何被山賊羞辱,事無遺細,並著重描述了自己是如何被迫如何不情願,並且這個不情願的原因不止是因為那個人粗鄙醜陋噁心卑鄙無恥這當中更包含了是因為對某人心有所屬,所以不甘心嫁做人婦。
龍青木認真傾聽著,她父親的嗜賭成性,那些人的卑劣勾當,通通隨著她的訴說一一呈現在他眼前,讓他心燒怒火憤懣不平,他一定要讓那些欺負她的人付出慘痛代價!當雁兒無比嫌惡的說到肥豬的噁心和山賊的無恥時,龍青木眼底儘是奔騰的殺氣,膽敢覬覦他的女人,他勢必要讓他們不得好死!他也沒想到在江湖上神速崛起並以鐵血手腕著稱的浮屠門的門徒居然流竄到這僻壤窮鄉,難道這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浮屠門的人緣何會認識強娶雁兒的那廝?……
又心道半年不見竟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如果自己在雁兒身邊,定不會讓她受屈,可是……他能做什麼呢?把她帶回凌雲堡?他雖身為少堡主,但凌雲堡少堡主有好幾個呢!況且父親似乎對他也並不格外垂青,每一次派給自己的任務都是極其險峻,任他遍體鱗傷體無完膚也毫不懈怠,說是利刃都從磨礪出,百鍊方能成鋼,說青木你還有很多不足,須得更加用功,方能將勤補拙之類……
而且最要命的是,父親對於自己婚事有絕對的主導權,自己妻子人選父親似乎早就意指慕容世家的二小姐,…………龍青木眉頭深鎖,面色陰沉,喪氣的低著頭,止住紛亂的思緒,心下只剩難受和不知無措。最後他還是聽出了雁兒話里夾帶的那個意思。她……她心悅於自己?她的心思他隱隱然是知曉的,每次看向他都是那幽幽依依盈盈秋水的眼眸;冒著狂風驟雨撐著一把殘破的油紙傘,只為了讓他能按時吃到飯,他還記得當時雨水霏霏順著她的羽睫和秀美下巴緩緩滴落時,她的臉眸如雨後春荷般楚楚動人,一頭名為心動的可愛小麋鹿就這樣噠噠噠的一頭撞進了龍青木原本緊閉的心扉;當他傷愈立在陽光下熱淚盈眶拉起她軟軟的小手時她那緋紅的羞答答的臉眸,他彷彿看到了空氣中都漂浮了不計其數的無形粉色泡泡。他知道的。可即便如此,他仍舊不想為情所困。不亂於心,不困於情,方得自在逍遙。這亦是父親言傳身教,望他務必謹記的。
時間像凝固了似的,雁兒窩在被窩裡,視線穿過朦朧的燭光幽幽凝視著他,良久,龍青木只說了句
「等我辦完手頭要事,定幫你料理那些歹人」
雁兒心想就這?又稍等片刻,始終不見他再開口,她終於明白了他似乎並不想對自己的相思之情有所回應。望穿秋水的雁兒煞那間變得黯然傷神。
又不忍他如此為難,總不能因為自己當初救過他性命,就強求他愛上自己吧!可雁兒的直覺又悄悄告訴自己龍青木對她跟旁人是不同的。內心隱約又覺得有戲。
悵然的噘噘嘴,道:
「我飲下了毒蕈水……為什麼卻沒有死呢?」她確實十分疑惑。
「毒蕈水?……毒蕈熬的么?」龍青木抬眸嗚呼哀哉道。
「呃,……嗯」雁兒中氣不足。她想起之前他叮囑她不要擅自製毒,毒物無情,自己又不通曉藥理,只怕個萬一不小心灑到手上、眼睛里、臉上之類,到時候大羅神仙都回天乏術。聽他說擺弄毒物的人往往自身也身負奇毒。
龍青木想說什麼卻找不到突破口,心裡只覺得堵得慌。只記得她說過寧願死也絕不嫁自己不喜歡的人。看來是自己間接害了她。
他黯然垂眸,只靜靜凝視著自己略顯無措的手,若有所思。
雁兒又白目的問:
「為什麼我沒死?我親眼見過村裡一個婦人誤食了這種白底帶紫色花紋的蕈子,一會就滿身的爛瘡哩」說到爛瘡時的語氣竟然帶著几絲興奮。
龍青木心一突,疾言厲色道:
「雁兒,你當真對自己如此狠心」
雁兒猛的嚇了一跳,狠心?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待確認自己並沒有聽錯后,雁兒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瞥向龍青木,他在說自己狠心,他居然說自己狠心?
怒火中燒道:
「我……什麼叫狠心?……誰又不怕死呢?哪個姑娘願意遍體鱗瘡呢?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誰願意受那樣的折磨呢?……難不成青木哥哥,是希望我隨便跟個雞鳴狗盜之徒了此一生?或是就該屈服於草寇土匪淫威苟且偷生嗎?」雁兒越說越覺得委屈,這青木哥哥居然說自己狠心,他一點都不理解自己,鼻子越來越酸,一眨眼功夫眼淚便決了提,淚如雨下,自己難道還做錯了不成?難道就應該認命去讓肥男強娶,讓那山賊強暴才叫做不狠心?
龍青木聽到哭聲身子一僵,趕緊起來併到床榻邊上去瞧她,只見她身子蓋著被褥,手緊緊扯住被角抵著下巴,哭的花枝亂顫我見猶憐,淚珠啪啪的往下掉。龍青木急得趕緊解釋
「雁兒,你誤會我了,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隨便就捨棄了自己的生命,你要知道有命才有希望,命沒了,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雁兒聞言,只哭得更厲害了,什麼隨便捨棄生命,事關女子名節,怎能叫隨便捨棄。他當真是不愛自己,才會覺得自己名節毫不重要,如果被輕薄的是他心儀之人,他定不會如此淡然吧!雁兒愈想就愈發悲痛難當,淚如泉湧,連空氣中都似乎流動著肉眼可見的悲傷。愴然道
「我知道了,你是希望我被那山賊強暴了去才好,被那肥豬搶娶了去才好」
刺骨的寒意襲卷而來將她團團圍住,雁兒又赫然冷聲補刀道:
「老蟲山那日你來追我,想必也是因為你的阿伽陀還在我這兒罷!」
龍青木被她哭得心下大亂,正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就聽她氣語連珠開門見山一頓狂轟亂炸,龍青木心不由得就是一驚,面色大變。
心想著,這不是越描越黑了嗎?他哪裡說了什麼要讓她被什麼人強暴強娶啊,根本沒有!他只是想告訴她,在名節和生命無法共存的危急時刻,要選擇生命,即使失去了名節,只要有命在,就有翻盤報仇和重燃希望的機會。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是父親告訴他的。
當日自己前來追她,一來確是因為阿伽陀,此物必須得帶回去復命。二來,也是因為雁兒,他當然不會甘心放手眼看他另嫁作他人婦。倘若沒有阿伽陀,那這個可人兒早就因為服毒自戕而一命嗚呼了。自己必定追悔莫及,哪裡還能和她在這交談得難分難解呢?
她生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是個男人都會動心垂涎,這是既定事實。他當然絕不希望任何人染指她,誰輕薄了她,他絕對會將那人大卸八塊剝皮抽筋,他在乎名節,但是他更在乎她是否平安。當然他也絕對會拼盡全力去保護她,不會讓她給任何人輕薄。只是他現在的處境還不允許將她留在身邊啊!他不能!而此時可人兒還是一副無視自己性命的任性模樣!彷彿下一次自己不在身邊時再意外被人輕薄,她還會選擇一了百了來解脫。這可如何是好,難道要將她時刻栓在自己褲腰帶上,帶著她深入龍潭虎穴衝鋒陷陣然後也讓她九死一生?不說仇敵如林,單父親這關就無論如何過不去!以父親雷霆手段,絕對會毫不留情把可人兒除掉以來維持他做父親的尊嚴。
還是……還是將她藏匿起來,不讓任何男人有覬覦她的機會?
龍青木焦頭爛額,各種面的思緒纏繞成結,亂作一團。
他只知道他唯一指望的是,待自己九轉功成之際,將這可人兒帶在身邊如膠似漆永不分離。可在這之前,也得先有命啊!
龍青木見雁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到緊咬著被褥邊角的臉上青筋暴起,被窩也劇烈抖動著,彷彿下一秒就會哭厥過去。
再這麼哭眼睛還要不要了。想靠近去安撫她,卻又因找不到切入點導致無從下手,手只能胡亂的停頓在空氣中,他心急如焚,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只想著不好好解釋清楚,她真能把自己眼睛給活活哭瞎,用力嘆了口氣,語重心長情真意切道:
「雁兒,你別哭了,我會儘力護你周全,但是在我顧及不到的範圍內,你如果身陷囹圄,一定要等著我前來相救,而不是還沒等到我你就先捨棄了自己性命。」
他只能解釋這麼多,其他的他不想多說,自己當日確是為了她而來,但是他不想告訴她,只盼她不要再無理取鬧才好。
雁兒現下哭得正忘我,哪裡聽得進他的廢話,她根本不明白他為何就不能直截了當的同她說,他那日就是為了她一人而來,而不是因為阿伽陀,並且他再也不會讓她受到任何人的覬覦和傷害,他會……他會把她永遠帶在身邊朝夕相處。甚至……她期盼著她的劫後餘生能讓他有那種失而復得的喜悅,能讓他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頓悟自己在他心裡的重要性,從而承諾娶了她。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跟她想象的大相徑庭,他……根本就不愛自己!
這樣自輕自賤的想著,又變本加厲的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龍青木已然崩潰,頭痛欲裂。
他言辭懇切的同她講道理,她卻執意去糾結自己當日是為何而去追花轎。
果然,父親說得沒錯,女人都是麻煩!不如把心思花在運籌登高求索武學上來得實際。
擺擺手,
「雁兒,你勿要再無理取鬧了,夜已深,什麼事明日再說」
說罷,徑直坐到地鋪上兀自扼腕長嘆,雙眼空洞的輕輕搖了搖頭,不再理會雁兒,更不願意再多費唇舌。還是讓她自己去想通吧!自己只會越描越黑。拉過被褥背對著床榻方向側身而躺,閉目養神,內心卻是愁腸百轉。
雁兒越是往悲傷里鑽,就越是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不管自己再怎麼變換著花樣變換著音調去哭嚎,青木哥哥都置若罔聞。
就這樣不知道死哭了多久,直到哭不動,青木哥哥不哄她,她也沒有哭的動力了。
可是這心裡真是肝腸寸斷啊,他不哄她,任由自己不住哭泣,可真是鐵石心腸!他當真是不愛自己!他!……他本來就不愛自己的啊!雁兒腦子轟的一下,猛的被這個事實給嚇到了。原來他關心她、對她好不過就是因為自己曾經救過他的性命而對她報恩而已!她其實內心裡一直有數,可就是因著自己的錯覺,才讓自己不死心的產生了夢幻泡影。如今就連這最後的泡影也都覆滅了。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追尋,一曲一場嘆,一生為一人。
看來一切都是自己痴心妄想!縱神女有心,奈何襄王無意!終究是痴心錯付罷。
夜涼如水,孤枕難眠,輾轉反側。
雁兒默默在心裡起誓:
我,林鴻雁,再也不要對青木哥哥有所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