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穿山甲軟體的「長城」安防系統最終被深圳市政府選定為網路安全系統升級的解決方案，而此前為業界普遍看好的雨虹公司的「紅盾」系統則被淘汰出局。

得知這個消息后，劉志斌一反常態地把林俊男約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屋，找了一個僻靜角落坐下。他向服務生要了兩杯咖啡，對林俊男嘆著氣說：

「我對你從沒有過絲毫的懷疑，甚至現在也是！坦率的說，我對你、對你的團隊、對你們項目的進展，從沒有過任何的干涉。而且，我自己也一直在把公司經營的重心向你們傾斜，對『紅盾』項目是要錢給錢、要人給人。事實上，你們前期所取得的成績已經讓我看到了希望，我甚至為你準備了一個特大的紅包！可是結果卻是如此的充滿變數！而且是如此的讓人大跌眼鏡！」

林俊男默默地坐著，一聲不吭。他始終無法接受「紅盾」被「長城」擊敗的事實。這可是他和他的團隊用了一年多時間研發出來的、達到國際領先水平的最新一代的安防軟體啊！而且他對穿山甲公司「長城」系統的情況是清楚的，它僅僅屬於上一代軟體的升級版，無論是從概念上還是實際應用上來比較，「長城」跟「紅盾」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

「有件事我不明白，」劉志斌繼續說，「我有個朋友是招標辦聘請的技術顧問，他告訴我，說穿山甲的『長城』之所以勝出，是因為它也具備『紅盾』的核心功能，而這在此前業內卻從未聽說過！『紅盾』完全是我們雨虹——或者說是你們團隊自主研發的安防系統，市場上應該不會有任何類似的軟體可以參考和借鑒，我也不懷疑你們的保密意識和職業操守，既然如此，穿山甲又是怎樣做到在短短的幾周內就讓『長城』超過『紅盾』的呢？！」

林俊男望著劉志斌，後者所說的恰恰正是此刻他心中所思考的！

「還記得上次我告訴過你的事嗎？」劉志斌將身體斜靠在沙發背上，好讓自己的身軀盡量保持一种放松，「我早就聽說過，有人打算採用一些非市場化的手段來影響這次招標，所以我讓你去跟招標辦溝通並表明態度，希望他們堅持公平公正。現在看來，那些傳聞恐怕還真的不是空穴來風啊！」

劉志斌的話提醒了林俊男，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招標辦徐元的爽約、而且後來也沒能再約到這個老鄉——那該不會是徐元有意在迴避自己吧？

「劉總，」林俊男說，「您能給我幾天時間嗎？我想把這件事搞清楚！」

「今天我之所以請你到這裡來聊天，是不想讓你為這件事背上心理包袱！」劉志斌嘴角上流露出一絲苦笑，「雖然這個業務黃了，但雨虹還是雨虹！我們今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況且你不是不知道，我跟穿山甲的趙棟樑也是多年的交情——昨天晚上我已經打電話向他表示祝賀了！所以呀，這事兒在你心裡就到此為止、讓它過去吧！政府的這單業務拿不到，國內市場的空間還是很大嘛！不要再糾結了！」

劉志斌叫來服務員，簽了單，在林俊男肩上輕輕拍了拍，起身走了。林俊男說他想一個人靜靜，沒有馬上離開。他盯著面前的咖啡，兩眼發直——

在林俊男看來，劉志斌前面的言語所表達出的信息跟最後的豁達態度似乎有點不相符合。林俊男擔心，也許是劉志斌已經對他產生了某種不信任甚至是懷疑，又不想拉下面子，這才故意挑選這麼個私密的環境來向他旁敲側擊進行試探。不過，他始終覺得，這次雨虹敗給穿山甲，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承擔責任，而且也有必要把事情弄明白，只有這樣，他才能對公司、對團隊乃至對自己都有個交代。

林俊男決心找徐元問個究竟，可是他一連打了幾個電話，對方不是佔線就是掛斷，他便索性於早晨上班前在徐元居住的小區外守著。終於等到了徐元的車開出來，林俊男上前伸手攔住，還沒等車停穩，就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室。

「誒？林俊男……你這是幹什麼？」徐元拉長著臉問道。

「見你一面可比見國務院總理都難啊，徐大科長！」林俊男操著家鄉方言沒好氣地說，「打那麼多電話都不接，我只好在這兒堵著你了！」

「哎呀，這……我最近這不是很忙嘛！」徐元煩躁地說，「我還要趕著去開會，有什麼事你趕緊說！」

「我只跟你說幾句話！如果你還認我是老鄉，那就給我一分鐘！」

徐元嘆著氣無可奈何地說：「你想說什麼我知道！林俊男，招標早就已經結束了，你還打聽個啥？再說，雨虹跟穿山甲競爭那麼多年了，你們不也贏過他們嘛！噢，這回輸給了穿山甲，你們心裡就承受不了啦？！」

「如果穿山甲真正是靠他們的『長城』系統贏得這個項目，我反而覺得不可思議了！」

「咱們是老鄉，我不能騙你。可我又是端著公家飯碗的人，我也不能做違反原則的事情。做人真的很難啊！老弟！」徐元在林俊男的肩膀上拍了拍，「別再糾結了！一切還是要隨緣！」

「那我最後再問一句，你真的認為『長城』比『紅盾』要更好嗎？」

徐元思索了片刻，認真地說：「對這個問題，我可以負責任地回答你，『長城』跟『紅盾』還真的不相上下，而且從軟體的設計思路上看，簡直就像師出同門！是兩款非常完美的網路安防系統！你們總不至於對政府請來的專家持懷疑態度吧？！」

「真的是這樣啊？！」

林俊男覺得自己的大腦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彷彿意識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軀體。他神情恍惚地打開車門跨了出去，順著人行道向前走著，以致徐元在他身後嚷了些什麼，他也渾然不知。

徐元對「長城」系統的評價，讓林俊男吃驚不小。劉志斌所說的那番話再次縈繞在他的耳邊。到底是穿山甲真的掌握了跟『紅盾』相似的技術？還是他的『紅盾』真的被人剽竊了？

沒準，劉志斌找他去喝咖啡，就是想向他暗示些什麼……

猛然之間，林俊男想起了一件事情——難道這一切，會跟那天他的便攜電腦中毒有關？

一切簡直都太巧合了！

首先是孫凱再三提出要去鍾毅家裡打牌，然後又急著要茜茜幫他查看郵件，而偏巧他的電腦又出了故障，茜茜只好用我的電腦登錄孫凱的郵箱，而孫凱收到的郵件恰恰又藏著木馬病毒……

林俊男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是茜茜？還是孫凱？或者，是兩個人聯手？……」

林俊男腦子裡反覆出現這兩個人的影子，他在迅速地進行著分析：「從我這兒盜取『紅盾』，最有可能的人只有孫凱。但是他根本就沒參加穿山甲的『長城』項目小組，做這樣的事他又能得到什麼？！還有，假如真的是孫凱所為，那麼他又是怎樣利用茜茜來實現盜取『紅盾』的目的呢？！」

林俊男越想越感到可怕，脊背上一片冰涼！

一連幾天，林俊男都在注意觀察著孫凱的一舉一動。兩人之間往日的那種揶揄打趣不見了，彷彿各自心裡都被什麼東西堵著。

孫凱似乎也找不出什麼話題來跟林俊男搭訕，時間越久，越是難以開口。轉眼又到了周末，孫凱像是忍不住了，他趁茜茜外出逛街時，走進了林俊男的房間。

林俊男正在百無聊賴地玩著遊戲，見孫凱像是有話要跟自己說，便取下耳機轉過身來。

「你沒出去啊？」林俊男主動打了聲招呼。雖然他心裡對孫凱有很多疑問，但在事情沒徹底搞清楚之前，他不希望由於自己的猜忌而造成兩人之間關係的不睦。

孫凱站在林俊男面前，說：「我看你這些天情緒一直不高，我想肯定是雨虹沒有中標的原因。你為這個項目忙了一年多時間，就這樣結束，自然有些放不下，這些我也理解。其實要我說，這也就算是你人生當中的一次經歷吧，既然都過去了，那就忘了它吧！」

孫凱的這番話，到讓林俊男內心愧疚起來，他想：「我是不是在疑人偷斧啊？難道僅僅因為孫凱是穿山甲的人，或者僅僅因為那天孫凱讓茜茜幫他收郵件導致我的電腦中毒，我就可以懷疑是他盜取了『紅盾』嗎？！他既然能主動來安慰我，說明他的心裡應該是坦蕩的呀！前幾天見他無話可說，我還以為他是做賊心虛，現在看來，這還是我自己的原因啊！」

「我沒什麼。」林俊男合上電腦，苦笑了一下，雙手在臉上用力搓了搓，似乎要消除滿臉的疲態。「只是暫時還沒緩過勁來，不好意思啊！」

「你別怪我性子直，又不是你做生意賠了！即使是雨虹中了標，你林俊男的人生軌跡難道就會徹底改變？！犯不著啊！像我這樣無憂無慮的，多好！」

「得啦！」林俊男推搡了孫凱一把，淡淡地笑道，「你也總算在我這兒找到平衡了！」

「你就算皮笑肉不笑，也比你那副苦瓜臉要強！」孫凱見林俊男似乎恢復了狀態，心裡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他知道，只有他表現的像往常一樣，林俊男才會打消對他的懷疑。他聳聳肩，提議道：「你既然活過來了，那中午不如喊上茜茜一塊兒出去吃。怎麼樣？」

「茜茜不是逛街去了嗎？」

「她還不是見你那副死樣，覺得待在屋裡彆扭才出去的？！」孫凱從褲兜里摸出錢包，打開看了看，又塞回去，「走吧！我來給茜茜打電話。」

林俊男簡單收拾了一下，當他的手觸碰到電腦時，竟然像是觸到了一塊燒紅的鐵，那種灼痛的感覺瞬間穿透了整個胸膛！他愣了幾秒鐘，才清醒過來，換了身衣服，跟著孫凱出門。

孫凱找了一家湘菜館，進門一看，正好還剩一張桌子，便推著林俊男走了過去。落座不一會兒，茜茜就趕過來了，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孫凱讓她陪著林俊男聊會天，自己則張羅著點菜，隨後讓服務員搬上來一箱啤酒，林俊男一瞧，叫了起來：

「你幹嘛拿這麼多？喝的完嗎？」

「哎呀！擱這兒又不礙事！喝多少算多少唄！反正咱又不差錢！」孫凱咧著嘴說。

在深圳，湘菜館的生意到哪兒都很火爆。尤其像這地處「城中村」附近，到了周末，客人更是絡繹不絕。林俊男他們的菜還沒上桌，門口就已經有三四撥食客在排隊等候了。

林俊男笑道：「孫凱，你瞧見門口那些人沒？人家看見咱這一箱啤酒頭就大了！那得等多久啊！」

「既來之則安之嘛！管自己吃好就行，沒事操別人那份閑心幹嘛！」

孫凱不經意間說出的話，在林俊男聽起來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舒服。

林俊男跟孫凱在大學同學四年，如今又同吃同住一年多，了解孫凱的為人。他知道，孫凱看上去有點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但其實卻很有心計。只要是當著外人的面，孫凱的言談舉止就會顯得十分得體，能給人一種親和力；但在他們兩人之間，孫凱常常會情不自禁地表現出一種孤僻、冷漠或是自私。這是林俊男心中對孫凱的評價。

菜上桌了，孫凱起開三瓶啤酒，往林俊男和茜茜面前各放了一瓶，沖茜茜說：「茜茜你也來一瓶！你放心，我保證就只讓你喝這一瓶！」茜茜剛要伸手拒絕，孫凱偷偷對她使了個眼色，茜茜像是明白了什麼。

林俊男觀察到了兩人的舉動，他主動拿起酒瓶，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舉杯說了聲：「孫凱，謝了！你就別為難茜茜了。」說完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難得今天我做東，大家怎麼能不放開喝呢？！」孫凱拿起茜茜跟前的酒瓶，朝她的杯中倒了半杯，又拿起自己的那瓶給自己的杯中倒滿。「說實話，俊男，看到這些天你的樣子，我真覺得鬱悶！有時我甚至想，怎麼正好就是穿山甲中了標呢？！」他仰著脖子把一杯酒灌了下去，又抹了抹嘴角殘留的泡沫，接著說，「俊男你知道嗎？作為老同學，我跟你一樣不好受！所以啊，我今天必須跟你好好說道說道！」

「不至於吧！」林俊男笑道，「你剛才都還在勸我放下這事兒，怎麼反倒先挑起來了？！」

「有些事不說不行啊！」孫凱又倒了一杯酒，跟林俊男的酒杯碰了碰，「這些天我一直想著一件事，就是那天茜茜用你的電腦時不小心中了毒，我想該不會是那個木馬盜取了你的資料吧？！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真的無法原諒自己！」

「誒！……」林俊男心裡突然像被什麼觸動了一下。彷彿有個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孫凱怎麼會想到是那個木馬病毒的原因？！除非……

林俊男的腦子一下子又亂了……